“还有你推行的菁英计划,从幼儿园到大学,在上千所学校设立了基金项目。很多人不明白你的学校名单选择,似乎从普通学校到一流院校全都有,我也看不出选择的依据,除了……”
凌峰顿一下,眼睛直直看向席方峻,席方峻被他盯视的全身如结冰一般,动弹不得,心跳却如擂鼓一般,越来越轰隆地响在耳畔。
“我在读的学校都包含其中~”
席方峻干笑一下,“其实没有什么标准,就是觉得普通院校的学生也想给机会,一流的人才也想给更多扶持,结果就那样了~”
凌峰面色却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不疾不徐地道:“我六岁那年,正在房间和二哥玩玩具的时候,父亲突然冲进来,他看见我非常愤怒,当时直接把我抱起来往地上摔,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又被他用脚踹,后来他就像疯了一样,拿起旁边的椅子,往我身上狠狠砸下来~~”
席方峻露出痛苦和内疚的面色,想张口,所有的声音却都哑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凌峰接着道:“我脖子上有血缓缓流下来,非常的温热。我已经吓呆了,却听到父亲惊慌失措地喊着‘小戈!’,我才知道没有砸到我,二哥扑到了我身上,他的脊骨险些被砸断了。
我永远忘不了父亲抱起二哥走前看我的那一眼,极度的仇恨,极度的愤怒,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能让他有那样愤恨的眼神~
我想起身找妈妈,只走了几步,我晕了过去。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才被送到医院的,我也被打得骨折了,我也受了重伤,但是父亲没来看过我。
我盼着他来看我,告诉我那天打我的人不是他,或者什么地方搞错了,毕竟父亲一直以来同等地爱我和二哥,而大哥,即便他经常斥责,我知道他也依旧很关爱他的。
但是我没等来,所有人都来看我了,唯独没有他。快出院的时候,席叔你也来看我了,你很难过,你很心疼,你很内疚,你很痛苦,我希望从父亲身上看到的表情从你脸上都看到了~~”
“阿峰,我……”
“你还记得七岁那年,我被人绑架过一次吗~”凌峰突然又转了一个话题。
席方峻点点头。
他当然记得,午夜梦回,多少次他回想起来那件事依然心惊肉跳,失去亲人的恐惧就此烙印在心里。
“当时那个绑匪很久都没等来有人送赎金,心里很烦躁…”
“没人送赎金?!”席方峻猛地抬头看他,他分明记得凌光天配合警方安排了赎金的。
凌峰点点头。
“他还有一个同伙,是一个女人,也是他女朋友,两个人吵架了~”
席方峻:“吵什么?”
“男的说要干脆把我送走,割了器官卖了。女的不同意,说他铤而走险绑票已经把自己下半生毁了。
后面我听着他们争吵,才明白过来,男人很好赌,欠下了巨额赌债,已经变成了亡命徒。他的女朋友已经替他还了很多钱,但是还是填不了他的窟窿。所以这个绑匪起了绑票的念头,中途把她女朋友拉下了水。”
“我记得赎金有送的?”席方峻忍不住提出心里的疑问。
凌峰点点头,“他拿到赎金后,将我带到另一个厂房,准备在那个地方丢下我。他和父亲约定,拿到钱之后,他会先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打电话告诉父亲我在哪里~
绑匪打开箱子,却发现放的赎金很少,他气疯了,精神有些不正常,叫骂着想直接做掉我,但是被那个女人拦了下来。
他好像真的一下子就气消了,说女人说得对,开始亲吻她,又把她带到隔壁,没多久,女人的呻吟声便传了过来。”
凌峰还记得自己在仓房里,两眼想望穿黑暗的感觉。这个时候,有个人从旁边的窗户翻进来,给凌峰解绳子。
绳子快解开的时候,隔壁女人的喘息呻吟声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变成一阵阵凄厉的尖叫。
当时是深夜,凌峰还记得翻墙进来的人,脸上绷得很紧的神情。
当凄厉的尖叫声传来时,他一下子捂住自己的耳朵,将自己摁进怀里,低声道,“别怕~”
然后带着凌峰往厂房的窗户那里去。
“踩我的背爬上去~你应该不会怕高吧?”
男人在窗户透进的昏暗光线里朝他鼓励一笑。
凌峰摇摇头,踩上他的肩膀,周遭的暴力恐怖似乎从他肩上的世界被隔绝开了。
这时隔壁女人的惨叫声一下子消失了,周遭是一片恐怖的寂静。
背后响起极为轻细的脚步声,凌峰背脊一阵发凉,回过头来,见那绑匪一脸扭曲的阴鸷冷笑,他手中的水果刀还滴着鲜血,向脚下的人猛地插了过来。
“小心!”凌峰大吼一声!
下一刻他的双腿被抓住,那人带着他快速转身,与此同时,将他一把从肩膀上抱到怀里护着,那把尖刀还是没有避过去,堪堪从他肩膀插入,猛划下一道伤口,男人不由痛地闷哼一声,与此同时,却又突然一个利落的转身。
刚因插了他一刀而有些得意的绑匪愣了一下,下一刻他手中的刀被猛地踢掉,两人扭打到一起。
“跑!”男人冲他吼道。
见男孩犹豫着没有动静,他又吼了一声,“跑啊!”
凌峰便摸着黑,有些酿酿锵锵地跑起来。直到跑出厂房外,看见了许多警车。
他们从凌峰的几句话中了解到了情况,便迅速带人冲了进去。
母亲跑了过来,惊慌失措地将他搂到怀里。
没多久那个男人全身血迹斑斑地出来,母亲唇瓣颤动着,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滴落,那人却在警车灯光的照耀下向他们投去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然后便上了救护车。
他认出了那个人,一时怔楞在妈妈怀里。
接着那个绑匪也被扭送着出来,后面跟着的是担架抬出来的白布覆盖的尸体。
“实在太变态了,几乎全身被扎成窟窿了~~”抬担架的人跟旁边的人说道。
妈妈听见后,后怕地将凌峰搂得更紧。
凌峰从妈妈后背的方向,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眼神精干的刑警,他靠着警车,嘴里叼着根烟,颇为玩味地看着装赎金的箱子,而后又看向他和母亲,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
这个时候,突然起了一阵风,将工厂边的落叶卷起,同时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也被风刮了起来。
抬担架的人骤然看见女人因为暴死而扭曲的身体和被鲜血浸透的狰狞的伤口,猛地惊叫起来,跌坐在地,往后不停退却。
凌峰看着那个方向,仿佛与女人惊恐痛苦的视线对上。
事实上这种视线相对不足一秒,只是因为太过惊骇,在他的记忆里无限拉长。
当白布被吹起,医护人员在废弃厂房诡异气氛和尸体可怖景象的同时恫吓下,发出第一声尖叫后,那个男人便立刻从车上猛地跳下来,反应之快,竟然超过现场任何一个人。
他将白布重新盖回尸体上,然后看向凌峰的方向。见凌峰像失了魂般依旧望着这边,他大步跑来,将凌峰抱到怀里道:“不用怕,她只是太痛苦了,但是她会安息的,她是个可怜人,她会安息的,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