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面接天连地的剔透光镜之中,满地的废墟很快消散不见,像是春暖花开,五彩的灵光拂过之处,新物消旧物生,新时散旧时现。
时间、空间,二者匆匆交替,满眼景物如浮光掠影,让人捉摸不透。
当灵光散开,光镜浮沉的景象终于安定下来,过往一一浮现在人们眼前。
无相山庄的修者们确确实实曾在此处停留过。
而且,出现过的人还不只是无相山庄的修者们。
“师傅,我们这两日就在此处歇脚吗?”有弟子上前问道。
时光回溯之术,不仅能重现景象,也能重现声音,在场的修者们俱都知晓,反应也不大。
凡人们却是真真切切地吃了一惊。
“这般看来,我们凡人是真的好弱。”符钦内心腹诽着。
光镜仍在亮着五彩灵光。
小老头儿对着弟子点了下头,“嗯,就在此处。”
等到弟子们俱都安置妥当,他沉声叮嘱,“我设了防御结界,你们不要胡乱走动。明日地动,今夜估计天象就会有变化,多当心些。”
弟子们齐声应是,同行的长老有三,俱都欲言又止。
小老头儿随手在身前划了一圈隔音法阵,示意他们上前,四人背对着弟子们,开始商量起来。
“掌门,此处不妥,若是有地陷,我们能往哪儿去?”
“那依你所言,该去往何处?”
“这……”
“何不找处临近水源的地方?”
小老头儿递过去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童长老,要地动了,找个临近水源的地方,是要我们等着被水冲走?”
“那去往山上呢?”
“若是山崩,弟子们该如何逃走?”
“……”
小老头儿眼神中带上了嫌弃,三名长老虽实力不佳,但好歹在门中算是一方人物,怎的到了秘境中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若非他们日日同行,他都要怀疑,这三人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隔音法阵被撤走,三名长老蔫蔫地回到弟子队伍当中。
是夜,小老头儿所说的天象果真有了变化。
倾盆暴雨落下之时,弟子们正要打坐歇息。
漫天的雨水丝毫不给人准备的时间,说下就下。
先是豆大的雨点,俄而便成了密集的雨帘,鸡蛋大小的冰雹打在人身上,隔着灵力屏障都能感觉到身上生生的疼。
遮蔽法阵匆匆在人们头顶撑起。
无相山庄的人一夜未眠,听着雨声雷声、看着雨幕闪电,生生熬到了晨间。
不得不说,小老头儿果真找了个好地方。
此地成为废墟人间炼狱之前,也曾是广袤无垠的原野,拥有大片大片的草地与花丛。
观其地势,中间高四周低,更重要的是,这里周围并没有大片的群山,入目皆是开阔之地。
多亏了这样的地势,昨夜暴雨如注,此地受的影响并不算大。
到了晨间之时,他们所待的地方仍只是微微湿润,而周遭凹下去的地方,已成一片汪洋。
此处的天灾并不比星阵船上的人见到的经历过的更严重,可也没有更轻。
星阵船上的人们受到庇护,不受干扰,可不是谁都有那能力护住一行百余人。
先是同门相轻、勾心斗角、继而是自相残杀。
为了争夺那一丝活下去的可能,向来和睦的宗门,先对自己人举起了屠刀。
而后,是误入此地的几名散修,也加入了屠杀的队列。
……
亲眼目睹一门自相残杀是什么样的感觉?
很难有人能准确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
若非要形容。
就像是春暖花开时不小心吸入喉间的飞絮,想咳咳不出,想吐吐不出来,只能捂着喉咙拼命喘息,窒息一般的感觉。
再见到最后的屠杀,经历过三百多年前单洲秘境屠杀的几人心里皆不可抑制地涌起愤怒。
一时之间,人们表现出来的只有静默。
“时琇师叔,那三名长老不对劲儿。”
光镜的灵光已经黯淡下去,星阵船上的人们还陷在沉默与沉重之中,桑榆已经开口,一向温软的嗓音此时多了几分喑哑。
“地动来临之前,他们提出的落脚地根本不合常理。身为一门长老,不可能连这些都不懂。”桑榆分析着。
星阵船中越发安静,凡人间呼吸几可相闻。
容与颔首着接话,“而且,他们是突然之间就起了内讧,在此之前毫无预兆。”
无相山庄的小老头儿平素瞧着不大靠谱,在修仙界中的声望也没有多高,但好歹是一派掌门,该受到的尊敬是一点没少。
而他的修为,也确确实实是无相山庄之中最高的一位,且是断层般的存在。
是以,他当年担任掌门一职时,门中人皆是心服口服;而他执掌无相山庄数百年,门中依旧安稳,可见人心。
“但是你们也看到了,”容与话锋一转,“不仅是长老们,就连弟子们,对掌门的态度几乎就是在瞬间转变的。”容与道。
其余人齐齐颔首,他们也留意到了这个极其异常之处;很快也加入分析队伍之中,你一言我一语,解析着方才的不合理之处。
“那个童长老正说着话呢,怎么就突然暴起伤人了?”
“对对对,可惜没能捕捉到当时他的神态。”
“还有误闯的那几名散修,他们看起来像是在逃命。是什么在追着他们?让他们那么仓皇?而且,他们没必要加入屠杀的队列的。”
“还有那些弟子们,我看其中有一些都到了元婴巅峰境界。这个修为不低了,对上化神期的长老至少能躲一招两招的吧?但我看他们好像根本没有逃的想法。”
“还有小老头儿,”说话的连航忍不住吐槽,“他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好生奇怪。”
和敏容瞪他一眼,说正事儿呢!
连航忙正正脸色,继续方才未完的话题,“你们有没有发现,屠杀后期,光镜里完全没有出现他的身影。”
桑榆补充,“还有人数也对不上。”她若有所思,“小老头儿掌门会不会已经带了一批弟子逃出去了?”
“有可能,”星迪接话,“还有求救讯号,我们最初,是接到他们的求救讯号才寻过来的。但是在光镜之中,我没发现有人发出求救讯号的痕迹。”
无相山庄还有人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大。
修者们精神一振。
……
程时琇默默地听着,暗中记下他们说的几处疑点,待大家安静下来,才环视一圈,“还有要补充的吗?”
程族人的血脉之力被激发,五彩的灵光自她手中溢出,落在光镜之中。
光镜的画面一转,又回到最初的画面。
程时琇一帧一帧地调整着光镜。
“这里。”
画面被暂停、调整、放大,一束灵光指向光镜。
人们忙随着灵光束的方向看去。
一团黑乎乎的光团正顺着敞开的水囊,落入三名长老的口中——他们喝了同一个水囊的水。
“是那东西在作乱。”桑榆想起了下午顺着灵线爬上来,几乎要钻入星阵船的黑色儿光团。
“但是他们并没有爆炸,”陈麒奇怪道,“原来还能影响人的神智,这东西,也太邪门了。”
桑榆看向程时琇,“时琇师叔,劳烦您看下,下雨时,那东西有没有落在弟子们身上。”
光镜画面再次一转,暂停、放大。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雨帘落下时,那黑色的光团顺着雨水,落入弟子们的口中。
果真如此。
再看误闯的三名散修,他们在逃避追杀的时候,也是不小心喝了一点雨水。
“追着他们的是什么?让他们如此害怕?”清风问,他们看这儿都到了慌不择路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