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烟手脚倒是麻利,当晚戌时三刻,便趁着月色深沉将龙纹匕首上原先那颗红宝石用丝帕包裹好送了来:“本以为娘娘要那匕首,不成想偏是要上头掉下来这颗宝石。难道这宝石,比那匕首还重要不成?”
沈余娇笑而不语,只盯着她的双眸淡淡笑道:“只希望凝烟姑娘好生同本宫合作,除此之外,莫要多言。”
“本宫此前既答应过凝烟姑娘,那么姑娘想要的,本宫都会给你。”
柳凝烟挑眉一笑作为回应,而后便翻身消失在夜色之中,来去悄然无声。
“……不愧是太子殿下亲自培养的能人,身手倒是矫健。”沈余娇思索着,低头将那裹着红宝石的丝帕放入怀中,而后堪堪转身,便瞧见了聂景迟正提着灯笼往后院走来。
“阿娇在后院做什么?”“闲来无事,随处走走罢了。”
聂景迟抬头望望被密云淹没了月色的夜空,而后将身上的狐裘扯下来披到沈余娇身上,无奈地看着她:“入冬天寒,阿娇又穿得单薄,还是早些回屋吧,莫要病了。”
“殿下近日来总在汴京潍州两地奔波,舟车劳顿,殿下更该好好歇息才是。”她莞尔,“殿下的功绩,各州百姓们都看在眼里,臣妾便也心安了。”
沈余娇跟在聂景迟身后,沿着回廊向寝殿的方向缓缓走着:“只是这次不知为何,关外北戎一族竟忽然转战东部而下,恐怕是冲着殿下来的。战事危急、百姓忧虑,殿下可要万事小心。”
“但,若是此番战事能平,于我也是一番大功业。”聂景迟的眉目隐在夜色里不清不明,“不论为我还是为天下百姓,都必须搏这一搏。两国交战不是小事,我不忍再看这天下因战争而千万人受苦流离。”
他沉了声去:“……若皇兄有意要我死在战场之上,那我便更要好好地活着回来,站在他面前。”
聂景迟声音虽小,但在这安静的夜晚,沈余娇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夜风将树叶吹得“簌簌”响动着,有些透骨的凉意让她将身上的狐裘紧了紧。舒适沉稳的檀木香气裹带着他的体温,柔柔地覆在她周身,倒让她心头一暖。
只可惜,此生的她无法做到陪他白头。纵使他和他的父兄不同,但这份恩怨与血脉缠绕相连得太深刻,她实在做不到放手。
这份情意,便只能来世再偿了。
兴许是帝后二人身子抱恙之故,聂凡同金奴拖了许久的婚事只由聂景琛草草操办了一番,便作了结。虽然没有华丽的凤冠霞帔、宝马香车,但好歹她成了大雍律法之下,瑞王聂凡名正言顺的妻子,金奴倒也心满意足了。
沈余娇瞧着她有几分微涩的笑意,同早年被聂凡极端宠幸之时的幸福模样已完全判若两人,不觉有些怅惋。
“金奴姑娘……瑞王妃如今,对自己的身份可还满意?”
成亲第二日晌午,正端坐在御花园湖心亭中的聂景琛抬眼看着恰路过此处的金奴,语气里满是揶揄:“不过,本王倒是挺羡慕鲁王妃对瑞王妃的照拂。你二人成亲之事耽搁许久,若非她提起,本王也该忘了。”
金奴低垂着眼眉行过礼道:“太子殿下同鲁王妃待臣妾恩德深厚,臣妾实在感激不尽。”
聂景琛挑眉一笑:“希望成亲之后,瑞王妃能同瑞王殿下,白头偕老。”
他有意无意将“白头偕老”四字说得极慢,旋即嘴角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金奴不敢细问,再度行过礼后便匆匆离去,只留下聂景琛望着湖心亭外不知何时从天际飘落的白雪,将笑意慢慢敛起。
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
金奴走后不多时,聂景迟便牵着沈余娇,撑着纸伞迎白雪漫步到御花园来。聂景琛远远看见二人相互依偎的身影,皱了皱眉,招呼过身旁侍女而后起身离去。
聂景迟低垂着眼眉正细细为她整理衣袍,并未觉察聂景琛的离去,倒是沈余娇瞧见了他匆促离开御花园的背影,有些狐疑地将眉尖一蹙,情绪却很快随着身旁的男人抬起头而转瞬即逝。
“今日的御花园,倒是热闹。”
“热闹?”聂景迟有些好笑,视线扫过空荡荡的各处,“阿娇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亭台楼宇,白雪红梅,当然热闹。”她只是淡淡一笑,“只是……缺赏这好景的人而已。”
“那你我,便是赏景之人。”
沈余娇自然知晓聂景迟听不出个中意味,便只一笑而过,没有再说什么。她没有瞧见金奴和聂景琛的对峙,但只需看见他不觉间失了些太子仪礼的匆促背影,便是今日最大的乐事了。
原来,他竟也有忌惮一个人的时候。
聂沈二人在御花园闲闲溜达了一圈,便往鲁王府走去。只是堪堪过了一个转角,便见许江云慌慌张张呈了封书信来:“鲁王殿下,有徐大人急信。”
聂景迟将纸伞交给许江云,带着沈余娇快步进了内殿,将书信取出展开来:“近日北方戎狄来扰,潍州、青州边境受难,各州兵力恐难撑多日,急求鲁王殿下支援!”
他执着信笺的左手猛地攥紧,狠狠向梨木桌面一击,实实在在将沈余娇吓了一跳,忙将他的拳头裹入温热掌心:“殿下莫气,倒叫气急伤了身子。”
聂景迟转头对着许江云道:“速速收拾行囊,待本王调遣兵马之后便出发,前往潍州!”他眼眸之中难掩怒火,看着他领命而去,又回转过身来牵起沈余娇的双手放在心口,“阿娇,你留在宫里,好好等我回来。”
他放心不下,又抬起头对刚好进了内殿来的初莺道:“初莺,务必照顾好王妃娘娘,若她出了意外,本王唯你是问。”
还未弄清状况的初莺着实一愣,忙不迭跪伏下来道:“奴婢谨遵鲁王殿下旨意,不敢懈怠分毫。”
聂景迟紧紧拥住沈余娇,而后便头也不回地匆匆出了鲁王府。沈余娇扶起仍跪伏在地的初莺,拍去她衣裙上的尘灰,面上却难掩愁容。
她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聂景迟此次离宫,且不论生死变数难料,单就这宫内,或许早已自身难保。聂景琛那边,她甚至不敢保证柳凝烟会将一切事无巨细传达于她,但只要她手上多几分消息,她的胜算便会大上几分。
她有放手一搏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