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一年春分,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聂景琛软禁之期的最后一日。
深夜,东宫。
聂景琛在书房里难得摆了一坛女儿红,他遣散了东宫一众宫人,只特邀沈余娇共饮。
“太子殿下今夜心情不错。”沈余娇一身华服推开书房门,面上带笑。
聂景琛拍了拍桌案上的酒坛子:“我知阿娇钟情于女儿红,故特叫程原备了一坛临川旧酒。”
“是么?鲁王殿下都不曾在意的喜好,没想到竟会叫太子殿下心心念念的想着。”她手抚上酒坛封笺处,目光却悄悄望向他身后那片黑暗里,目不可察地微点了点头。
“今日可是春分呢。”沈余娇一边斟酒,一边开口道。
聂景琛静静望着她,弯了嘴角:“就是二十年前的春分日,我叫燕姐儿将你带回琼玉楼来。没想到,你我共处竟也有二十年了。”
“承蒙太子殿下栽培,臣妾才能有今日。”她依然低垂着眉眼,侍夫般将斟满醇酒的酒盏捧至他身前,“若非太子殿下救臣妾一命,又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私下培养臣妾、与臣妾合作,臣妾是万万走不到如今这一步的。”
“但阿娇这几年来,字字句句可是如利刃一般刎本王的心呐。”
氤氲的酒香在书房里弥漫开来,兴许是酒气叫聂景琛闻得有些微醺,他微眯着眼,迷迷糊糊瞧着沈余娇的面庞,抬手抚上她的脸颊:“阿娇,我多怕……我多怕你是真的对他动了情……”
“我早同太子殿下说过,万事不过逢场作戏,我从琼玉楼里来,又哪里会有真情相付呢。”她难得在他面前笑得温软,“鲁王殿下可不是什么无所不知的人,在他背后,臣妾所做桩桩件件,可都是在为太子殿下铺路呢。”
沈余娇看着聂景琛情意与酒意交杂的脸,面上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琼玉楼里的姑娘,最擅说漂亮话。话里话外真真假假,又有谁人知?
二人举杯对饮,不觉间已至寅时一刻。
酒意上涌,聂景琛面颊微红,笑着将她揽上近前来:“很快,本王就会重回太子之位。我已经布好了计划,这几日趁早夺了权,到那时,我贵为天下之君受万民崇拜,而阿娇……便是我的皇后了。”
“皇后?”沈余娇挑眉一笑,忽然软了身子斜倚在他怀中,伸出左手食指,轻描着他的锁骨,慢慢滑到他心口,在他心脏的位置指了指。
她忽然贴近他耳侧,在一串动作间,用早藏到他背后的右臂从袖中甩出藏好的那把龙纹匕首来,用刀尖缓缓转向他,而后一字一句道,“我想要的,是整个江山……”
“回到大琼手里。”
沈余娇话音未落便猛然一发力,将那把龙纹匕首从后心处直直捅进了聂景琛的心脏。她身下的男人猛然睁大双眼,刀刃上早早涂抹好的毒液自胸腔里迅速蔓延,不消片刻,聂景琛便呼吸急促、瞳孔放大,而后逐渐没了呼吸。
大殿外,一声鸦啼突兀地刺破天际。
书房里,血腥味逐渐弥漫,周遭烛火摇曳,灯影绰绰里,缓步走来一个曼妙的身影。
“娘娘今夜,才是真的大仇得报了吧?”
沈余娇慢慢从聂景琛冰冷的尸身上回过神来,抬眸看着身前笑眼盈盈的女子:“后面的事,就交给凝烟姑娘了。”
沈余娇理了理些微凌乱的碎发,同柳凝烟互换了一身相似却干净的衣衫,便信步往东宫大门走去。她出了门,书房内烛火尽灭,东宫缓缓落入黑暗。
过了许久,随着一声破窗爆响,一名年轻女子的尖叫响彻皇宫。
清晨,天方破晓。
沈余娇跟在聂景迟身后,和匆匆忙忙的宫人们一道赶往东宫书房。书房雅座上,是聂景琛瞪大双眼盘腿静坐的冰冷尸体,其旁则是花容失色跪倒在地的柳凝烟。
二人隔着惊惶的人群四目相对,沈余娇点点头,示意她继续演下去。
“凝烟姑娘,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一众人里,聂景迟最先从惊恐与不解中缓过神来,开口问道。
“奴家见书房烛火熄灭,又未瞧见太子殿下回寝殿歇息,便猜测夜色已深,殿下便直接在书房歇了。没想到卯时奴家来到书房,推开门就看见了……”她的声音颤抖着,捏了含香的绣帕掩面啜泣。
“鲁王殿下,臣发现了这个。”秦英眼尖,从凌乱的书案上捡起一张绘在布帛上的血书,“臣瞧这布料,应该出自东宫暗卫的衣裳。”
聂景迟皱了皱眉,继续盘问柳凝烟:“你推开门时,还瞧见了什么?”
柳凝烟抬起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庞,用绣帕拭去了眼泪:“奴家推开门时,书房内尚有些昏黑,只瞧见太子殿下端坐着的身躯,还有……”她话语一顿,眨了眨眼睛作思索状,“还有一个破窗而去的身影。我看不清他的脸,但那身影高大健硕,是个男子没错。”
“我见那身影离去便觉察不对,便急匆匆上前看,然后……然后就发现了太子殿下的尸首……”
聂景迟没再继续问下去。他摆摆手遣散围观的宫人们,并传令叫来太医府检验聂景琛的尸首。
今天是聂景琛终于能够破除软禁、走出东宫的日子,可他却就这样突兀地死在了这个清晨。聂景迟远远看着胞兄的尸首,心中疑窦丛生。
那双好看的凤眼如今已经蒙了一层灰雾,就那样死死地向前瞪着,其间尽是不甘与错愕。
翌日,太医府携了尸检结果来到鲁王府,确认凶器为那把刃上涂了剧毒的龙纹匕首,聂景琛是被其直接刺穿后心、极毒攻心而死。
太医令缓缓道:“据臣检查判断,那毒无名,毒发迅速,为北戎奇毒之首。且既然能用龙纹匕首此等太子殿下极为珍视之物刺杀太子殿下,那凶手定与太子殿下关系颇深。”
立在聂景迟身旁的秦英拿出那张布帛:“臣确认过了,上面的字迹,是程原的。”
“程原?”聂景迟看向他,“他不是个忠心护主的暗卫么,怎么会突然行刺,甚至用的还是北戎的毒?”
“但血书上的文字字字刻骨钻心,想来做不得假。”秦英摇了摇头,将布帛交给聂景迟,“我想,是太子殿下反悔在先,才逼得程原于解禁当日行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