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二十一世纪的第十个年头,还有这种纯原始土堆加原木随意堆砌而成的房子。
不是单独一栋,入眼望去,位于群山山谷间的村落,到处是这种一层半的小房子。
多出来的半层,看起来像是放置杂物的阁楼。
“没事,这里从今以后也是我的家。”
感受指尖突然传来的力道,李泽华怎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微笑着开口宽慰道。
“你,真的不嫌弃……”
未在公开场合表现过亲昵的沈婉仪,从弃车徒步进山那一秒开始,鼓足勇气牵起他的手。
内心再坚强的姑娘,也无法从容做到,将负面毫无保留展示在心爱之人面前。
落魄或穷,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看到的一切,换成旁人恐怕在第一时间就被吓得扭头就跑。
更别提,家里还有一个体弱多病,常年泡在药罐里的拖油瓶。
责任,不是嘴上随便说说,而是日常生活中累积的点点滴滴。
“嫌弃什么?我只会感谢上苍将你送到我身边,让我有机会牵着你的手,一起走过往后的岁月。”
“真的?”
紧紧相拥,感受沈婉仪混身上下散发出从未有过的热切,他有些明悟。
为什么她在此之前,对待感情总是进一步退两步。
她在逃避,担心自己见到这一切以后,会毫不留情转身决绝离开,很难有正常人能坦然面对这一切。
随便玩玩另当别论,可她不是,她很真,巧了,他也是。
李泽华很庆幸,这一世,他拥有足够底气,可以从容处理面对的所有艰难险阻,换成前世的他。
还敢继续走下去么?
他很享受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并发誓将用生命守护这份美好。
好不容易安抚好大的,小的又在作妖。
“前边带路啊,怎么,不认识回家的路?”
沈婉晴近乡情怯是有的,担心被他看到最真实一幕的恐惧,也是有的。
奢华晚宴终有曲终人散时候,褪去借来的华丽装饰,做回本我,可内心还能接受极尽贫穷的老家么?可无论如何逃避,再怎样扯着他的衣角不愿动弹,沈婉晴终归要面对现实。
衣着光鲜,手持市面上最昂贵的电子奢侈品,仍要硬着头皮回到想要逃离,却无论如何不能避开的家。
沈婉晴觉着这半年好像做梦一样,在魔都所经历的一切太过遥远,梦醒时分,恍惚间真假难辨。
“家里没人吗?”
磨磨唧唧,拖拖拉拉,短短的一段路程愣是花费十几分钟。
让李泽华感到意外的是,村里好像没什么人气,按说这种偏僻地方随便来个人,都会惹来围观。
可直到走到家门口,也没看周围有什么动静。
沈婉晴这小妮子重重松口气,转过头来快速开口:“没人呢,好啦,也看过了,姐姐,我们回魔都过年吧。”
眼巴巴盯着李泽华,似乎在哀求。
“婉晴,不许耍脾气。”
沈婉仪从温暖怀抱中挣脱出来,走上前将门推开,昏暗的堂屋,泥土地上几只放养的鸡鸭正在悠然进食。
听到动静抬头看一眼,似乎没察觉不对劲,继续在堂屋泥地里找寻食物。
李泽华跟着进来看一眼,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很坦然接受了,他小时候家里比这个还要苦,起码她家还有门窗不是么?“只有两间里屋,平时你们住哪?”
房屋不大,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小屋子,陈列不多,连个正经的梳妆台都没有,只各摆放一张桌子一张床。
家里唯一可以称得上是家电的玩意,恐怕只有头顶被风吹着四处摇曳的电灯。
堂屋后边门外还有个简易小棚子,四面透着风,一处简易灶台旁堆积不少柴火,这就是做饭的地方。
周围还有一圈篱笆栅栏,用来养鸡喂鸭什么的,现在天气冷,才关进屋里。
让他好奇的事,五口人两间屋子,平时姐妹两睡哪?
沈婉晴拦不住他非得进屋看,这会生闷气呢,也不回话,只是看姐姐正拿出扫鬃清理灶台周边杂物,才不情不愿伸手一指门后。
顺着视线往过去。
“竹梯?”
顺势往上一看,半人高的黑漆漆阁楼怎么看怎么觉得压抑,不过他并没拒绝,而是怀揣强烈的好奇心取来竹梯,准备攀登。
“别,别上去。”
沈婉晴苦着小脸上来想要阻挡,李泽华就笑,“难道上面隐藏着什么大秘密,不能给我看?”
沈婉晴都快哭了,“没有,就是不能上去。”
说着,还想将竹梯搬走。
“把这两根竹凳抽出去吧。”
沈婉仪将灶台周边的碎屑打扫干净,又点燃柴火烧一锅水,她刚才尝试打开暖瓶,只是里面的温水不够。
正打算出门将竹凳分发给跟着进山的张涛,王斐,看到这一幕,开口阻止。
“偏不。”
沈婉晴死死抓住竹梯不给上,最后坳不过姐姐的眼神注视,只能无奈接过竹凳出门去,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陪我一起上去看看吧,真的很好奇,以前我也只有过年在外婆家里,才能上阁楼住呢。”
李泽华三两下攀登上去,阁楼只有半面屋子的面积,且周围没有任何遮挡,稍不留神就会掉下去。
靠近屋外的一侧有个未封闭的窗口,寒风顺着吹进来,难怪感觉这屋子这么冷。
好在是大白天,光线透进来,不至于摸黑前进。
站直身子是别想了,以他的个头,只能使劲弯腰挪动。
一侧是堆积粮食的储物间,里面用麻袋装着不少玉米和其它食物,另一侧,刚进门就把他震住。
就这么一点点空间,满满当当全是物件,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正中摆放一张异常显眼的地铺,下面果露出的稻草上边,简单铺一层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麻草,再覆盖一层被子。
摸上去,挺单薄。
无法想象,两姐妹以往的生活,到底怎么熬过来的。
(以上,不忍回忆,可惜逝去,借以缅怀错过的美好。)感受身后动静,他再也不忍住,艰难转过身来,将沈婉仪死死抱在怀里,“你,平时就睡在这?”
“嗯。”
沈婉仪的声音听不出悲喜,或许是习惯了,感受他眼神中的怜惜与热切,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其实不冷呢,用这个木柜挡住门。
不会有冷风吹进来,就是婉晴睡觉不老实,习惯踢被子……”
李泽华很心痛,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坐在所谓的床榻上,感受被褥的厚度,想象着两姐妹蜷缩在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冷阁楼。
度过人生中最美好最值得回忆的时光。
这一刻他很后悔,没有更早了解她的过往。
底下人传回来冰冷的调查报告,根本无法形容最真实的环境。
也终于懂得,沈婉晴为什么发自内心底抗拒回家,这是个连最起码遮风挡雨都无法做到的家。
家徒四壁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希望,家里只盼望着她们姐妹早些出嫁,用拿到的礼金,补贴另一个无底洞。
两个人就这样紧紧相拥,说些家里的情况,诉说彼此之间的情感……
“其实你这情况比我家还好呢。”
李泽华总喜欢挑些能引发共情的话语宽慰她,等到她瞪大眼睛,期盼着下文时,才伸手刮刮可爱的小酒窝。
“我出生那会在外婆家躲藏几年,家里连门窗都被拆走了,唯一一头养大用来还债的肥猪,也被牵走……
你起码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陪着,我爷爷?算算啊,去世50多年了,真的,我爸那时都才4岁……”
要不说男人一张嘴,哄死人不偿命,李泽华专挑悲惨处分享,愣是让沈婉仪彻底代入共情。
能接受包容一切她一切的男人,为她提供遮风避雨港湾的男人,原来也有这么不堪回首的一幕。两颗心,前所未有的贴合在一块,若不是担心沈婉晴突然闯入,她甚至愿意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交给他。
就像在蓉城别墅中那样,毫无顾忌的任他索取……
“咦,怎么刚才进村的时候,一个人都没见着,快过年了,难道都出去了?”
李泽华怀抱着人世间的美好,偎依着因冷风而冰凉的脸庞,好奇问一句。
沈婉仪伸出洁白修长的小手,打落不怀好意的大手,整理一番衣裳后给他一个风情万种的眼神,唬的后者差点不管不顾当场暴起。
只是听到阁楼外前坪的聊天声音,硬生生忍耐下来,他可不敢妄动,以前没看出来,小妮子折腾起来的动静,和文静纯真的外表丝毫不搭界。
“回去以后,得从出租屋搬走了呢,去尚海湾还是搬去浦东呢?”
他这会在神游物外,沈婉仪换个舒适位置躺在他怀里,掰开他的大手数着手指玩,“今天是大集市,都在镇上了。”
说着,又给他说些当地的习俗。
“真偏僻啊,一个月才有两次大集市,还要走十几里山路才能买齐日常生活物资,不过你怎么不早说呢,可以开车直接到镇上啊。”
李泽华没再更进一步,就这样握着挺好,沈婉仪也没拒绝,自从在蓉城将自己彻底交给他以后,她不再排斥这种恋人之间小情趣。
“给妹妹打过电话了,她会陪着一块回来的。”
沈婉仪说,李泽华听,刚开始没听出什么不对劲。
直到爬在窗口,看前坪无聊摆弄手机的沈婉晴,山里没有信号,想联网打游戏都不行。
打电话,陈筱敏这个点估计还没起床,张涛和王斐自然不会不理她,奈何也没共同话题,两个大男人只能走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发呆。
“嗯?你说婉晴陪他们回来?”
面对男人惊疑不定的眼神,沈婉仪捂嘴轻笑,“是另一个呢。”
李泽华糊涂了,“你到底有几个妹妹?”
……
直到看到和沈婉仪,沈婉晴两姐妹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人儿时,李泽华彻底懵了。
沈婉君,或者说周婉君。
沈家第二女,两岁时被沈婉仪父母,送养给镇上表姐家的女儿,跟随沈婉仪表姨夫姓周。
“难怪一个二十一,一个十七,有个弟弟十五,合着中间还有一位年芳十九的二妹。”
初次见面,能明显察觉出来,这位二妹的家境比沈家好的多,最起码她有手机,而沈家父母浑身上下怎么看,都没有超过一百钱的装饰。
连带着已经十五岁,怎么看都比同龄人小一圈,因营养缺失或疾病影响而脸色苍白的沈子安,浑身上下也没有值钱的物件。
或许这样看人有些不够尊重,但现实如此,因长期洗涤而褪色的破旧衣裳,明显比他瘦弱个头大一号,穿着很怪异。
有点类似李泽华小时候,从亲戚家捡来的衣物,总是不合身,但能保暖就行。
沈家父母对突然出现的他,很好奇也很畏惧,看着门前堆积的礼物,再看两个牛高马大,明显不像善类的张涛,王斐,不太敢说话。
只有沈婉君挽着姐姐的胳膊,时不时好奇打量几眼,能看出来,姐妹两的关系平时挺亲近。
面对三句话憋不出一句的沈家父母,李泽华很头疼,说快了人家来不及接话,说慢了人家不敢说话。
他已经很努力收敛情绪,奈何长期形成一言九鼎的气质,一时半会难以改变,再怎么装出一副乖宝宝模样,也很难做到收放自如。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好歹骗了大的,还怂恿沈婉晴留在魔都,说破天也没有在人家父母面前摆谱的资格。
最后无奈只能把懦弱着不敢直视他的沈子安叫到身前,他还不敢来,直到被沈婉晴呵斥一句,才畏畏缩缩着往前走几步。
沈婉晴自然不怕母亲的怒目而视,以前没有姐姐姐夫在,她都敢顶风作案,把踏进家门的媒婆追着打出去。
甚至敢先斩后奏,偷拿家里存折,把姐姐转回来的钱拿去交学费,她牢牢记着姐姐临走前嘱咐她的话,只有知识可以改变命运。
只有走出大山,才能过上梦寐以求的新生活。
以前在家,她可没少嫌弃这个拖油瓶,趁父母不在把他收拾老老实实的,如果没有他,父母也不会时时刻刻想把自己卖掉换钱。
嗯,姐姐在魔都有体面工作,每个月能寄钱回来,是家里的顶梁柱,父母可不敢随意对待,万一她也撒手不管,这个家怎么办。
二姐小时候被送出去,虽然偶尔会接济一点,但总归是送出去的女儿,父母无权安排她的人生。
沈子安?父母的心头肉呀,出生那会就说养不活,结果这么多年药罐子泡着,硬生生熬过来,长的挺秀气,就像个小萝卜头似的一点点个头,动不动还哭鼻子,烦死了。
只有她,舅舅不亲,姥姥不爱,时时刻刻被父母惦记着,十四五岁就开始被人说媒,谁给钱多就许给谁。
刚开始还有姐姐照顾她,姐姐在航校上学后,她就自己照顾自己,坚决不妥协,一门心思考上大学远走高飞。
如果不是姐姐姐夫,她这辈子都不想回来。
“沈子安,想不想去大城市生活?再找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把你的身体治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快快乐乐上下学……”
来时,他就想好了。
面对不同情况用不同的手段,沈家父母没读过书,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没经历过这世上所有的繁华。
对他们说大道理是没用的,直接给钱更不可取,他们也没有足够能力保住惊人的财富。
在家不说父母好与不好,因为他没资格,再怎样,沈婉仪沈婉晴两姐妹起码没饿着,成长路上谁没有坎坷呢。
他没有权利去干涉两姐妹的未来,只要她们快快乐乐生活就好。
但他可以解决生活的隐患,突破口就在沈子安身上,他是老两口的命根子……
所以当他拿出蓉城最好医院主任医师的名片,以及蓉城华西附近房子钥匙,并联系好新年过后上学的学校,连沈父在蓉城工作都一并安排好交过去时。
沈父如何也绷不住了,他就算不为自己,也不敢放弃沈家独苗的未来希望。
一切,仿佛就从这一秒开始变得完全不同,笑容再次出现在沈家父母脸上,只是他们已经险些忘记如何去笑……
“在家好好照顾自己,有事第一时间打我电话,知道吗?”
欢聚时光转眼即逝,吃过中饭过后,李泽华就要离开,这一世他背负的太多,想要过人上人生活,就得比旁人承担起更多责任。
沈婉仪心中再不舍,也只能跟着他默默送出一段。
而在身后,沈婉晴沈婉君两姐妹,正争抢着粉红色的熊猫z10。
“哥给我买的,凭什么送给你。”
“我也是妹妹,还是二妹,为什么不能给我?”
“那你自己要去,看哥理不理你。”
沈婉晴可不惯着她,这个名义上的二姐,和她又不亲,她只会做大姐的狗腿子,平时有好吃的紧宝贝着大姐,自己多看一眼都不行。
现在想抢智能机?门都没有!
沈婉君无奈,看看自己的二手杂牌按键手机,再看看沈婉晴手里美观到极致的熊猫,无奈道:“就给我玩一会行吗,姐求你了。”
沈婉晴眼珠子一转,“行啊,那你叫我一声姐,我就给你玩手机,嗯,就半个小时。”
“切,不可能。”
沈婉君不乐意了,可过一会没忍住又凑上来,“一个小时行不?”
沈婉晴眯着眼想笑,“那你先叫。”
沈婉君扭扭捏捏好半天,最终逃不过熊猫手机的诱惑,压低着声音道:“姐。”
“大点声,没听见哦。”
“姐。”
“骗你的,怎么可能给你。”
沈婉晴带着手机,一溜烟跑到姐姐姐夫面前,还冲她扮鬼脸,气的沈婉君险些原地爆炸。
“淘气鬼,过来给你说个事。”
李泽华只觉得好笑,把她召来身边,附耳道:“村长家安排有两个绝对可信的自己人,镇上留了两台车,有什么事直接让他们去做。
过了年要回来时,提前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沈婉晴笑眯眯点头,“哥,你真好。”
临走时,还偷摸道:“你可千万不能给她送手机哦,不然以后就不理你了。”
“行。”
李泽华不着痕迹看了眼沈婉君,然后才挥手和众人道别……(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