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上光秃秃的毫无生气,连周遭石壁都见不着几分苔绿。
无虫无鸟,万赖俱寂。
嶙峋怪石或蹲或趴,如一只只石兽,那石口张得再大,崖上四人一噤声,也是一点回声也无了。
岳灵珊三人的目光随着赵荣一齐飞向后崖峭壁。
令狐冲酝酿了一句“荣兄你是不是看错了”在口中,尚不及发出。
忽听一道呼呼风响,眼前一花。
只觉青影闪过,窥不清形貌。
三人的反应眼力远远不够,那身影一闪他们根本看不清,匆匆回神时眼前已多了个瘦削老人。
他白须青袍,神气抑郁,脸如金纸。
袍须随他闪身而下,尚在微微浮动,老人眼神明净,有种云淡风轻之感,浑身的气质,又是清微淡远。
令狐冲与岳灵珊最是吃惊。
二人朝四周瞧了瞧,是思过崖没错啊,看了看后崖峭壁,又看向老人,心下旋即升起团团疑云。
令狐冲盯着老人,他心想:
“只从显露的身法来瞧,便知这位老人的功力极为了得。”
“若不是赵师弟在此,万万察觉不到他在暗处。”
“倘若老人家是跟着我们后面来的,大概率会被赵师弟察觉,这就说明他一直藏在后崖。奇怪奇怪,师父师娘竟毫不知情。”
“难道.”
“是我华山派的前辈隐居在此?”
一念至此,脸上疑色稍减,拱手恭敬问道:
“老先生可是我华山派的前辈?”
岳灵珊闻言一惊,瞧着白胡子老爷爷,怎么也记不起爹娘有提过这位。
曲非烟瞧见老人,用余光瞄了自家师兄一眼,想起方才的曲子,心中猜了个七八分。
‘荣哥如此重视,这老人家定是隐士高人了。’
才说起塑工老人,正感慨天下隐者甚多,没想到转眼就遇见一位。
风清扬的目光扫过四人,他本不愿见人,丝毫没有露面的念头。
被一个小少年叫破是绝难想到的。
若不现身相见,估计这小子会告知岳不群,到时候在思过崖上也不得安宁。
风清扬又看了赵荣一眼,转脸对令狐冲与岳灵珊,只应了一个字:“是。”
华山派的两人闻言,纵然又惊又喜,但还是免不了有些怀疑。
突然冒出来一个同门老前辈,总会疑虑对方是不是招摇撞骗。
赵荣没说话,将自己身后一块大石头搬了过去。
“前辈请坐。”
风清扬冲他点头坐了下来,幽幽道:
“你们是岳不群的徒弟,岳不群要喊我一声师叔,小宁的父亲宁清羽是上代华山掌门,我是他的师弟风清扬。”
此言一出,岳灵珊与令狐冲又想起洞壁上的刻字,不由浑身大震。
“啊呀!太师叔!!”
“您是风太师叔!”
二人齐喊惊呼,连忙跪地磕头道:“徒孙见过风太师叔!”
“徒孙有幸见到您老人家,实是万千之喜。”
风清扬倒是平静得很:“你们起来。”
令狐冲与岳灵珊二人又恭恭敬敬再磕三个响头,这才起身站在一边。
风清扬又叫他们坐下。
赵荣与曲非烟在思过崖上是客,等他们师祖徒孙三人见过后,这才过来见礼。
“风老前辈。”
一个声音清脆悦耳,一个声音沉稳响亮。
风清扬朝曲非烟点头,而后将目光锁在眼前的少年身上,仔仔细细打量了两遍。
“伱这小子,偏偏扰我清净。”
他白眉一飞,有几分怪罪之意。
赵荣心思不纯,故而有几分惭愧,于是歉意一笑,“方才多有冒犯,老前辈见谅。”
“今日来这崖上,忽然萌生吹奏一曲的想法。这里无有青葱草木,也无山市晴岚,这兴致因何而起我是疑惑得很。”
“见了老前辈才明白,原来山上有您这样的仙客高士。”
“我衡山前辈说,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原来是冥冥中有过指引,不想我错过您这位隐士高人。”
一旁的小曲听了他的话,不禁心中偷乐。
令狐冲与岳灵珊微微一痴,心道我们怎得不能将话说得这般好听。
风清扬听罢,憔悴的脸上不由浮现笑意。
“你的师祖朱先生虽通曲调,却是个古板守旧之人,他若知道有你这么个徒孙,那可有趣得很。”
“师祖定已知晓了。”
“哦?何以见得?”
赵荣笑道:“我师父经常去祖祠上香,师祖早就耳朵起茧,听到我的名字,估计都会觉得厌烦。”
风清扬笑了一下,不觉得奇怪:“莫大的武功稀松无奇,但他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让我也有几分佩服。”
赵荣瞬间抓到破绽:“前辈见过我的武功?”
风清扬只得自爆:“是那晚上瞧见的。”
令狐冲与岳灵珊听罢,面色微有变化。
原来风太师叔在默默关注,若是当晚有大难,太师叔也许会出手相助。
又听风老先生道:
“你的五神剑剑法比朱先生还妙,不太可能从你师父身上学到,可是自己领悟的?”
赵荣朝着南边望去,目中满是孺慕之色,“师父悉心教导,为我指路,这才能得有所悟。”
风清扬不由点头。
曲非烟在一旁小声道:“鱼虾熟了。”
赵荣笑着邀请:“风老前辈一起吃些。”
令狐冲没等老人拒绝,便整理好碗筷。
风清扬微微一愣,这般光景,他却是许多年没有经历过了。
旁边的令狐冲一边倒酒一边想“今日竟能与太师叔共饮一杯,真是人生一大美事。”
他心中甚美,激动到将酒倒洒。
岳灵珊心中好奇又复杂“太师叔为何隐居,为何不与我们相见,他老人家一个人孤零零在思过崖上,岂不清苦。”
想到这般,她心中一揪,对老人在山上的日常很是担忧。
曲非烟挑出锅中葱姜,赵荣又加了一点枯木干柴。
风清扬瞧着四人,目光中闪烁着说不出道不明的色彩。
那一年.华山兴隆,清字辈师兄弟姐妹接近三十人。
老人看向岳灵珊,她似乎是一面窗口,让他瞧见了宁清羽的几分面庞。
华山瀑布下的鱼虾,还是当年的味道。
人,却不是当年的人了。
‘剑气之争,又有什么好争,若我不下江南,是不是就能阻止他们’
他正想着当年事,四名晚辈朝他敬酒。
风清扬的思绪又拉回现实。
“风太师叔,您一直在思过崖上隐居吗?我爹娘也是一点不知。”岳灵珊问道。
“嗯,”风清扬看着她,“当年我归隐思过崖,连你外祖父也不知,更别说你爹娘了。”
“太师叔为何不见见他们?”
风清扬幽幽一叹:“华山上的往事让我相信一切都有定数,于是封剑归隐,立誓从此不再涉足江湖之争。”
“本也不打算见你们的。”
他们隐隐猜测与剑气之争有关,但风清扬不主动提,二人也不好问。
又见风太师叔看向衡山小掌门:“你说的塑工老人,现在在何处?”
“我在距离庐州不远处的清水镇见过,此刻不知是否还在。”
赵荣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露出一脸惊疑之色,他说话就没华山二位那般多顾虑,“风老前辈,难道您便是塑工老人口中的江南男子?”
风清扬不说是与不是,只挑出一只胖虾来吃。
衡山这小子心思灵敏,问出这话时,他便知道要被猜到。
故而不觉得奇怪。
只是物是人非,昔年与他有交集的人越来越少,对这塑工老人,他也十分好奇。
令狐冲、岳灵珊与曲非烟三人,却微微瞪大眼睛。
没想到.
那位隐居在清水的老前辈,他的苦主近在眼前。
风清扬问:“他现在的剑法如何?”
赵荣忽然正色:“那位老前辈离开姑苏后塑像二十二年,封剑却不忘剑。他向我展露了一剑,那一剑,是他败给前辈二十二年后的沉淀。”
“正是剑二十二。”
风清扬虽然一直在隐居,但他剑术通神,听赵荣这么一说,心头潮思涌动,难以平复。
一边咀嚼大虾,一边复述他的话:“剑二十二。”
这门剑术只从名字上来听,就有些脱俗之味。
“你可记得那一剑?”
“记得。”
赵荣说话时,秋水剑已在手中,他动作之快,其余三人都无察觉,风清扬却看得清楚,眼中闪过一抹赞叹。
赵荣侧开风清扬的方向,一剑刺出。
这一剑,寻常之人看不出甚么奇特,却让风清扬眼睛一亮。
他又呵呵笑道:“近乎返璞归真。”
“这一剑着实了得,但他招法还在,此刻依然不是我的对手。”
赵荣却道:“这位老人与我有过交集,当时我顺着他的剑势刺出一剑,他似有所悟。”
“当时那一剑,是他的剑二十二。”
“我隐隐觉得,他的剑二十三将出未出,若是再出一剑,恐怕就要淳朴自然,再也看不到半分斧凿痕迹。”
令狐冲与两派小师妹各都云里雾里,眼前一老一少聊着一些字面能听懂的话,可细细一想,却又完全糊涂了。
返璞归真、淳朴自然.
剑法真有这样的境界吗?
一老一少认真的模样,却让他们相信,这接触不到的境界,真实存在。
各都心生向往。
令狐冲心想:“华山有老剑神,衡山有小剑神。”
“一个是我太师叔,一个是我好朋友。今日我与两位剑神喝酒,真是人生妙事。”
酒蒙子扬起笑容,愉快地喝了一口酒。
风清扬听了赵荣的话,面色有一丝郑重:“剑二十三.”
“若真如你所说,他藏剑于身,已没有招法,剑二十三一出,我也不敢说稳赢了。”
曲非烟问:“前辈,没有招法比有招法还要厉害吗?”
“是啊,”岳灵珊也道,“不按照招法来,怎能赢过对手。”
风清扬捋须,瞧了赵荣一眼。
转而对自己的徒孙道:“冲儿,拔出剑来。”
“是,太师叔!”
风清扬道:“你先使一招白虹贯日,跟着便使用凤来仪,再使一招金雁横空.”
他滔滔不绝,一口气连道三十余招。
这三十招都是华山派较为基础的剑招,山上弟子大多数都学过,只是次序被风清扬颠倒。
令狐冲拔剑出来,按照老人的话一招白虹贯日出手,剑招与脚步方位都按照师父的教导去使,可是一招使完,直接僵在原地。
岳灵珊觉得奇怪,也比划了一下。
这才明白大师兄的难处。
“白虹贯日这招到末尾,剑尖朝天,下一招有凤来仪,起手却剑尖朝下,无论如何也连不到一起。”
“太师叔,白虹贯日下一招,乃是苍松迎客,跟着才是金雁横空。”
岳灵珊用不太大的声音质疑了一声。
令狐冲也在那里迟疑,心说师父不是太师叔这般教的。
二人朝太师叔一瞧,见老人面色一沉,这凶人的模样倒是和岳掌门如出一辙。
“唉蠢材蠢材,无怪你们是岳不群的弟子,拘泥不化,不知变通。”
他骂了一句,若是只说他二人,岳灵珊与令狐冲自然受着。
可是牵扯到岳掌门,他们却不服。
不过老人家没瞧他们,反问赵荣:“衡山小子,你有什么办法?”
赵荣沉声道:
“令狐兄,岳师叔教的招法是一点没错的,但风老前辈却是叫你忘了本该连贯的招法,随心所欲地去使。”
“我起先在用衡山入门剑法时也是这般,后来与敌人拼杀,在乱战中变招,才晓得招死人活。”
“一个招法朝上,一个招法朝下,那就顺手从上往下一拖,斜劈敌手,再起第二招便是。”
风清扬满意点头,“不错。”
他又点拨令狐冲:“剑招中没有这种姿势,你就不会别出心裁,随手配合么?”
岳灵珊还在思考,令狐冲眼睛一亮。
再使一招白虹贯日,提剑一压,马上变成有凤来仪,从金雁横空后,长剑在头顶一挑,变成截剑式。
直到将最后三十余招后的钟鼓齐鸣使出,再没有停顿一下。
虽说全是熟悉的招法,但能天衣无缝连下来,也不是等闲天赋能办到的。
令狐冲收剑之后,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畅快与喜悦。
岳灵珊则是惊讶,只觉这套剑招突然灵动多变,威力骤增。
虽与爹爹所教不同,但事实摆在眼前,不服也不行了。
她以为大师兄会得夸赞,没想到风太师叔又板着一张脸:“错倒是没错,可惜斧凿痕迹太重,笨拙无比。”
“你俩不是喜欢到瀑布练剑吗?”
“这连起来的剑招,应如那瀑布冲下,毫无滞涩。”
“自然而然地流动,才沾得上一个“活”字。”
“等你将方才的三十招全都忘了,再随意施展,又能更进一步。”
岳灵珊与曲非烟都若有所思,令狐冲大有所得,赶忙谢他教诲。
没想到.
老人继续说道:“你倒是一块大好材料,岳不群却狗屁不通,将你教成蠢牛木马。”
岳灵珊和令狐冲闻言,心中不乐意,却也没法反驳。
太师叔不仅是师父的长辈,又极为高明。
风清扬又看向赵荣,“我见过朱先生,他的眼力见识都不及你,可见莫大的本事超过了他师父。我记得朱先生的音律那是响当当的,但他教徒弟的本事差了我师兄不少。”
风老你是一语中的。
师祖教的徒弟各走各的道,音乐理念大大不同,都把衡山三分天下了,师祖能高明到哪里去。
赵荣脸上笑了笑,心中腹诽不已。
曲非烟却问:“老前辈,这活字与您方才说的无招有什么关联?”
风清扬喝了一口酒,他也不藏私,“学招时要活学,使招时要活使。”
“死招再妙,遇到活招也要被破。哪怕千练万练,纯熟无比,一碰到高手,便要被破得干干净净。”
“所以,这活字只是第一步。”
“要做到出手无招,那才真是踏入了高手的境界。”老人家说到自己的武学理念,憔悴的脸上神采展现,“剑招再浑成,只要有迹可循,敌人便能有隙可乘。只有无招,才能叫人摸不透,也就破不了招式。”
“这便是无招胜有招。”
这是风老先生的理念,他判断对手的强弱,也是遵循这一理念。
赵荣虽觉有理,但也不是全然接受。
不过,听着老人当面讲述,他心中也多了一些感触。
“无招胜有招”令狐冲满眼向往。
曲非烟不禁追问:“前辈,天下间有几人能达到这种境界?”
“这种高手一生中能遇到一个两个便是侥幸,我闯荡江湖时,很幸运地遇到过三位。”
“哪三位?”赵荣好奇问道。
风清扬带着一丝追忆:“第一位是见我为剑所痴,传我独孤九剑的前辈。”
“独孤九剑?!”
见他们疑惑,风清扬知道这些小辈没听过:
“这是独孤求败前辈所创剑法,他老人家一生只求一败而不可。”
又解释道:“故而这套剑法只攻不守,无招胜有招。需要悟通剑意,这才能展现多般变化,料敌机先。”
“天下间,竟有如此神奇剑术!”
令狐冲,岳灵珊与曲非烟都露出惊叹之色。
赵荣微微蹙眉。
他想起五神剑,想起了从五神峰领悟的磅礴剑势,心中的武学理念与风老先生所讲却有不同。
料敌机先,料敌机先.
若我的剑千变万化,真能被人所料吗?
他心中的那汪平湖泛起波澜,忽有所感,却还是把握不住。
“太师叔,第二人又是谁?”岳灵珊问。
风清扬道:“第二人是武当冲虚道长的师伯。”
“他的太极剑法阴阳轮转,圆融循环,他随意出招,也是毫无破绽,故而也是无招境界。”
“原来是武当前辈。”
赵荣心道原来如此,难怪冲虚道长的剑法被独孤九剑所破,瞬间就能认出这套剑法。
定是被门派长辈告知过。
冲虚的太极剑,还没有练到巅峰。
“这第三人最是奇特。”
令狐冲好奇问:“太师叔,这第三个奇特之人是谁?”
风清扬道:“他是福威镖局的创始人,林远图。”
赵荣心中一惊:“风老前辈,您也与林远图交过手?”
这一个“也”字,自然是算上了塑工老人。
老人看了他们四人一眼,呵呵笑道:“我曾经为剑所痴,听闻这林远图的七十二路辟邪剑法纵横黑白两道,自然想去见识一番。”
“一般有路数的剑法,多为死招。”
“没想到,这林远图的辟邪剑法却大有不同。”
令狐冲问:“难道林老前辈也是无招境界?”
“是也不是。”
风清扬道:
“他的剑招虽然只是七十二路,却并不拘泥于此,起先我与他交手,他有所保留,后来他知晓我的功力,便使出全力。”
“越斗我越惊奇。”
“他随意使招,我能瞧到破绽,但他身法如电,剑招极快,先前的破绽一闪而逝。”
“虽然有破绽,但那奇妙的功诀能将之弥补,便算不上破绽,因此也算无招之境。”
岳灵珊吃惊不已:“一个镖局的总镖头,竟然这样厉害。”
赵荣思忖起来。
也就是说,林远图的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并不是死的。
独孤九剑推崇的是“无招”。
风老先生因为林远图的“快”,所以认为那也是无招境界。
他有种恍然之感,心中忽然又出现一道血衣人影,叫他微微发毛。
林远图用的是剑.
东方不败仅用一根绣花针,就能在黑木崖巅峰战中力压当世诸多高手,这定然也是风老先生口中的“无招”。
人生妙谛,血衣执剑.
东方不败的恐怖程度,又在他心中上升了一个档次。
莲弟,你可要防住啊。
前面两人不好参考,但风清扬评价林远图时,却让赵荣对自己五神剑之上的路子,又看清了一分。
风清扬说完,大家都在为当世高手而叹。
吃完鱼虾,又饮几杯酒。
赵荣忽然看向风清扬:“风老前辈,晚辈想领教一下独孤九剑。”
令狐冲闻声立刻来了精神。
有好戏看了,他赶紧抱起一坛酒。
风清扬道:“衡山小子,五神剑确实妙,但还是会被独孤九剑所破。”
“你天赋惊人,未来不好说,但暂时没入无招之境,还不是我的对手。”
“我一个老头子,怎能占你的便宜。”
赵荣却不愿放弃,等不及令狐兄学剑了。今日不惜一败,也要见识一下独孤九剑。
“风老前辈,晚辈也是为剑所痴。”
“您老人家若不想占小子便宜,那便只限二十招,如何?”
风清扬眉头一皱,为剑所痴这四字,着实打动了他。
他微微点头。
赵荣心头一喜,跟着两道身影陡然晃动,各展轻功,已来到思过崖山洞之前。
令狐冲将自己的佩剑交在风清扬手中。
山风鼓荡,华山老剑神须袍飞扬,显得云淡风轻,闲庭信步。
他如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手中长剑与他相融,似乎一道成了思过崖的一部分。
这等境界让观战的三人表情各异,一点也瞧不出老人的虚实。
但三人目光看向衡山小剑神时,立时就有极为明显的感受。
他朝那里一站,如同架设了一堆篝火,那火一燃,空气都在扭曲抖动。
少年神色肃穆,一股霸道气势油然而生,尽显宗师风范。
令狐冲与岳灵珊微微一愣,仿佛看到了嵩山左盟主。
“风老前辈,您老人家的神剑料敌机先,那小子就占便宜,先出剑了。”
风清扬眼中无半分小视之心。
赵荣出剑的第一招,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一声剑鸣,赵荣的长剑颤动起来。
他身形连动,剑招动作越来越繁复,却又姿态曼妙,如女子轻舞。
“分花拂柳,是玉女剑法!”
令狐冲担心太师叔误会,喊出这道剑法后,又赶紧在一旁提醒,“太师叔,这是师娘所传。”
赵荣的玉女剑法却比宁女侠使得更快。
风清扬也会这路剑法,见赵荣的玉女剑法与众不同,不由心生好奇。
他已经看到几处破绽,却留手没朝致命破绽戳。
赵荣剑尖再颤,利用这股颤劲忽然迭作三道剑光!
风清扬迅速三剑,
精准刺在赵荣的三道剑光上。
“叮叮叮~!”
三声脆响,剑上的气劲撞在一起。
赵荣心中暗道:“什么剑宗高手,内力比我还强。”
风清扬疑惑:“衡山小子的内力是怎么炼的?”
赵荣这一剑乃是试探,从中细细感受独孤九剑。
这便是破剑势吗?
好!
看你能破多少剑!
玉女剑法绝不使第二次,手法一变,从外把变顺把,剑尖登时下倾,猛然提气绞剑走转。
摩云三十六番!
他一剑转过,剑势大变,又转逆剑走转。
剑势漂浮迭动,如一只苍鹰在大风中不断翻飞,剑法越来越飘,
又下起密密麻麻的骤雨!
风清扬目光微亮。
一柄长剑在他手上,动作极少,若单独使出,旁人定觉得招式丑陋。
可是赵荣的剑招让观战者心神浮动,这就反衬出老人招法上的化繁为简。
这一次连续传来七八声响!
风清扬的剑将盘旋在空中的七八只苍鹰全部戳中。
赵荣将剑握稳,并未脱手。
长剑在空中一云,化作一口玉井,朝着风清扬周身盘旋而去!
风清扬横扫一剑,瞬破嵩山派的玉井天池!
赵荣长剑一抖,身形随剑一起踉跄。
以剑对攻,自然知道其中凶险!
二目凝视在老人出剑的右手上,风清扬的剑破了他的天池后,分毫不停,往前一送,就要在这招败他。
赵荣爆发出强大临战反应,
往后下腰一闪,手上的剑矮过老人的剑。
却鬼使神差,巧妙用出嵩山派迭翠浮青这招,朝空中迭挡,登时将刺向他膺窗穴的长剑朝上一拨!
这一下机变,以攻作防,左大师伯看了都要连喊“妙妙妙!”
风清扬神色淡定,用剑蓄力朝下一压!
赵荣双腿一蹬,朝后掠过三尺。
风清扬追身而上,攻势不减。
赵荣只得变攻为守,立马运出恒山剑法,圈剑为圆。
这招被他多次使用,已得精髓。
甚至有了太极剑的圆循之妙!
‘这衡山小子到底会多少剑法?’
风清扬哈哈一笑,“好。”
他一声好字,整个人忽然飞掠而起。
观战三人目不转睛,令狐冲连酒也忘记喝了,只觉衡山小掌门这招剑法密不透风,像是搅动起一轮明月。
然而风清扬飞身而上,从上往下,
竟然瞬间找到破绽!
直接戳向明月中心!
这一处破绽命中,登时搅碎月盘,化作满天星斗!
曲非烟揪心不已.
荣哥,要败了!
赵荣剑招被破,上方一剑刺来,他一边矮身争取时间,又立刻目穴鼓气到极限,终于看到了老人手中剑光!
“铮~!”
这一刻,从上而下的剑尖在赵荣眼中变成了死穴!
惊门十三剑,眼到手到!
两柄长剑的剑尖抵在一起,如弯成新月。
“嗡嗡~!”
这是内力拼斗声响,长剑忽然崩直,一瞬间的剑光从四周岩壁与观战者身上闪过。
赵荣躲过杀招,狼狈滚地两圈。
白须飘飘的老人则是顺着崩剑之力飞上高空,又从空中以迅捷无伦的身法直冲赵荣!
已过十一招,要动真格了。
赵荣感受到了独孤九剑的威力,登时全力催动回风落雁剑。
千雁回还~!
空中下来的剑光与地下的剑光缠绕在一起,从剑五到剑九,之后幻光璀璨!
岳灵珊不禁张大嘴巴,她的眼睛完全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剑。
只有耳边密集的交剑声,就像是夏天的狂风暴雨打在池塘上!
风清扬虽然看破了赵荣的幻剑,但他勘破幻光也需要时间。
这就变相放慢了他的反应速度。
此时心中已经惊讶于这片幻光。
但姜还是老的辣,他的剑意更胜一筹,终于从幻光中突破,
一剑斩碎了百剑纵横的虚幻镜面,直接破开幻剑剑势!
心中喊着奇妙,手上却要分出胜负。
第十九招!
衡山小子,败吧!
风清扬的双目盯着赵荣胸口,只想着一剑刺破他的衣服。
然而.
崖顶上突然生出大片寒烟!
什么招法?!
一阵诡异冰雾叫老人面颊冰凉,挡住了视线。
他顿时将内力鼓荡在袖袍中,左手猛拂,寒烟滚滚如一条冰龙,冲向了先前煮鱼的火堆!
听得刺啦一声,火焰全灭!
风清扬挺剑往前,斩掉冰龙!
举剑直奔少年而去。
赵荣已经没有招法,
或者说,脑袋中招法太多,可都没办法应付这一剑!
要败了么
独孤九剑给他带来的感受在心中泛滥不休。
危急关头,他胸口吊坠生出一股凉意来,引动了他的思绪。
脑海的画面中
他又回到了清水镇,头发花白的塑工老人正在雕刻佛像背光。
一双满是厚茧的手,一把雕刀,再无他物。
“我在福州大败,回到姑苏,练剑十六年”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一身喜袍,气势不凡,又负长剑,是我第一块踏脚石”
“全是破绽,我又败了”
“二十二年了,小少年,你比老朽年轻时还要狂妄.”
塑工老人雕刀一转,朝着赵荣如剑一般刺出,那片迭出的光影,在赵荣眼中散开。
“剑二十二,还不够.”
“前辈,今年是第二十三个年头”
“让我们,意念合一。”
“这一剑,我来帮你刺出!”
赵荣浑身过电,塑工老人的剑光在他眼中完全散开,面前的风老先生似乎披上了大红喜袍。
暮霭初收,百尺晓铺,寒山寺外,江南烟雨.
光秃秃的思过崖也成烟雨朦胧中的姑苏.
赵荣心随意动,霎时间一剑刺出!
五神峰大势迭在塑工老人那一剑中,如思过崖下的瀑布,奔涌向前!
庞大的水帘,似乎在一瞬间挡住了风清扬的视线!
破绽,看不见了!
第二十招!
“铮~~!”
那一声脆响,自抵在两边的剑尖发出。
挡下了!
赵荣有招对无招,以剑势对剑意,挡住了独孤九剑的绝命攻杀!
风清扬认出了这一招。
他收剑,双目凝视着赵荣。
看来,衡山小子说得没错。
真的有将出未出的剑二十三
我这辈子碰到的无招高手,应该会是五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