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今日天上全是乌云,头顶上既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
偏偏泰安观里,点着烛火,道观之中,安静异常。
裴烁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悄悄出现在道馆观里。
一颗大大的松树下,挂着精致的灯笼。
那里站着个人,似乎静静等待着什么。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竟是柳陌颜。
看见裴烁,柳陌颜顿时眼里有了水光,她握紧双手,神情激动,想要上前两步,像从前一样抱住他,却又缩了回来。
她心有不甘,带着隐忍,最后声音略微嘶哑,缓缓开了口,“阿烁,好久不见。”
这一声阿烁随风飘荡,到裴烁耳朵里,他的回应是淡淡的平静。
他平静无波,眼里没有恨,没有爱,只是温和的朝着柳陌颜笑笑:“颜颜,好久不见。”
从前的这对恋人,如今再相见,早已物是人非。
柳陌颜看着裴烁,他长高了,也黑了一些,比从前成熟许多。
裴烁看着柳陌颜,她身上早已没有从前少女的那般模样,浑身上下散发着精致高贵成熟女性的气息。
他隐约觉得,五年过去,好像唯一没有变的只有徐遥。
师父看他的眼神,一如从前干干净净,带着几分调侃懒散,又有一些关心疼爱。
裴烁没有错过柳陌颜眼中的愧疚遗憾,可他心中叹气一声,没有点破柳陌颜的心思。
柳陌颜苦涩的笑了笑:“活着就好。”
天知道要说出这句话,她费了多大的劲。
这几日,她派人在城中寻找裴烁的踪迹。阿落回来,说一无所获。
正当柳陌颜以为,是自己产生错觉眼花的时候,却在枕头底下收到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柳陌颜一辈子都忘不了。
裴烁的字迹,她见过无数次,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因为这字迹,哪怕觉得会有危险,柳陌颜还是亲自来了。
五年过去,她心中的执念便是在再见一见裴烁,她想为当年的事情说一句对不起,可是等真的见到裴烁,这句对不起好像又没有什么意义。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无法让他的母亲死而复生,无法让发生的事情全部消失。
她自己死而复生回到过去,妄图改变拯救些什么,到头来皆是一场空。
如今他们都还活着,这或许已经是老天最大的恩赐。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柳陌颜又问他,问完又后悔,怎么可能好呢,家破人亡,颠沛流离。
裴烁淡淡笑了笑,说她这样的性子,在宫里是怎么活下来的?
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没几个人能在那好好活着。
柳陌颜能在后宫杀出重围,走到皇后的位置,一定是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罪的。
从前的裴烁会心疼,现在的裴烁会佩服她的勇敢。
但心疼,已经没有了。
他知道,这个自己曾经想保护一辈子的女娘,再也不需要自己的心疼。
她已经不是他的颜颜,他也不是她的阿烁了。
柳陌颜好像也明白过来,轻笑一声,看着地上的影子道:“你回来可是来复仇的?”
这话不是疑问,是肯定。
千辛万苦回到京城,不为复仇,又能为什么?
裴烁:“我查到了一些当年的证据,包括皇帝是如何设计陷害二皇子,如何陷害裴家,害得我父亲在边关失踪,被人带去北辰。害得裴家名声尽毁,家破人亡,诸此种种,皆有罪证。”
柳陌颜却摇摇头:“阿烁,五年过去,你难道还不明白,裴家的事,重要的从来不是证据。”
这不是普通的法律问题,这是权力斗争。
权力的斗争,拼的是实力与手段,与道义无关,与律法正义也无关。
这不在律法的管制范围之内,只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裴烁听到此处,嗤笑了一声,“你说的对,证据从来不重要。”
裴烁惊讶柳陌颜的变化,但只是小会儿的惊讶。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打听过柳陌颜的事,她的手段她的经历,裴烁也猜到几分。
裴烁明白,要在那样吃人的地方活下来,柳陌颜就不可能,永远是一个纯洁天真的小娘子。
她必须把自己打碎了,重新铸就血肉,成为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要心狠手辣,要不择手段,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在满是危险的皇宫里存活下来。
就像他一样。
“阿烁,我可以帮你报仇,我也一直在这样做,但想让他死,还需要一些日子,你不能着急,也不能冲动。裴夫人若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你冲动行事,白白丢了性命。”
裴烁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开门见山。“你为什么要帮我?颜颜,你我之间谁也不亏欠谁。我知道你为当年的事内疚,可我并不曾怪过你。这一切都不是你造成的,你也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柳陌颜因为这番话,终是控制不住扑在他怀里哭起来。
她的阿烁还是那样善解人意,那样贴心懂得她。
哪怕到了这田地,都未曾埋怨她。
是她无能,是她胆怯懦弱,时至今日她所有的恨意,都只想发泄在狗皇帝身上。
裴烁没有抬手安慰她,也没有抱住她,只是任由她抱着自己哭了好一场,花了妆容。
等到柳陌颜哭过,用帕子擦干净眼泪,才道:”我不仅仅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我也想活下去,我受够了任人摆布,日夜难安的日子。阿烁,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们都可联手,在复仇这条路上,你我的目标是一致的,这一点你可以信我。“
两人在大松树下谈了许久,裴烁才悄悄离开。
等人走了,柳陌颜擦干眼泪,暗处的阿落才缓缓走出来,”娘娘,奴婢瞧裴世子的模样,恐怕未必可信。“
柳陌颜擦掉眼泪,叹了一声,”信不信的,我与他之间,总能合作,毕竟目标一致。“
至于目标达成之后会如何,柳陌颜什么都没有说。
阿落见皇后自有安排,不再多嘴。
但她真真实实觉得,这位裴世子,与从前大不相同。
他看娘娘的眼神,不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模样,连刚才娘娘抱着他哭的时候,他都纹丝不动,眼神甚是平静。没有恨没有怨,但也真的没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