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再次闹得沸沸扬扬，不过热词是“#不听话的女儿”“#全民闺女人设崩塌”之类的词汇，自始至终情绪镇定的母亲是旁人称道的对象。
    【真难得，女儿这样漏气，自己还能保持镇定，要我肯定就疯了。】
    【也难为果妈有这份镇定了。】
    【都上初中的孩子了，怎么一点不懂事儿呢？】
    【当妈妈就是有这样无尽的烦恼。】
    【真是不乖的孩子。】
    【果果她什么都有了，比起同龄人，她的生活无疑是非常好的，怎么还要闹呢。】
    【人就没有满足的时候，再完美的生活都要闹呀。】
    果果的对外形象一直是年幼的女孩，哪怕理智上知道她已经上初中了，感情上还是更觉得她像个小孩子，没事闹事儿是给大人添麻烦。
    那新年饺子摆拍作假的事情，在果妈的一笔带过中一笔带过，网上舆论似乎忘了这个点是黑点了，讨论的话题都是什么“女儿与母亲的沟通逻辑”“单亲妈妈带女儿有多么不容易”之类的话，来叹息果果的不听话和果妈的不容易。
    “这件事儿没黑你，就谢天谢地吧，”王朝对陶庭相道，“应该是想尽可能少地提及‘摆拍作假’的关键词，她们没揪着包饺子比赛本身，而是把话题往母女情感方面带，用你那时没什么表现的表现，表现【娱记小陶】根本不会看孩子，这是看透了你想从果妈手上翘粉丝的目的，想把粉丝反要回来。”
    “我知道，这事情的最一开始，我做得也不是很完美，为了避免被喷，我也不可能主动提起这一茬，默契盖过，是你好我好大家好。”陶庭相微微点头。
    “可就事论事，你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吗？”陶庭相说道。
    “怎么说？”王朝问道。
    “眼下的情况，网上清一色地在骂果果，而果妈是为人和蔼临危不乱的好妈妈，我就是觉得奇怪，真正的好妈妈，会这样任由网友骂女儿，而自己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吗？”陶庭相说道。
    “这对于果妈的账号来说是舆论引导的最优解，毕竟一句‘果果还小’，足以抹杀大部分错误，保全果妈的形象对账号运营更有利，她们也一向是这么做的。”王朝说道。
    “账号运营的最优解，我能理解，就像我必须最大可能地保持单纯无知的状态，卢文硕是性子好逗的娱记小哥哥，朝哥时不时要扮演团队泼冷水的角色，并非是完全的本色出演，有时候讨骂也是难免的，只要能给工作室账号带来正向收益，我们都可以接受。”陶庭相说道。
    “就是这么理解的。”王朝比了个对号。
    “可这一切有个前提，我们都是成年人，以及都以赚钱为目标聚集在这里，每次团队挨骂我都是要发奖金的，果果果妈也是这个逻辑吗？”陶庭相问道。
    “这不是奖金的问题，而是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问题。”张文娴已经敢在众人讨论的时候插话了，曾经立志考教师编的她学过儿童心理学教育，这时候开口道。
    “我觉得对于果果这样的初中生来说，从小见惯的钱和镜头不是什么稀罕物，自我才是，给卢哥十万，把他骂上热搜都没问题，但对于梁果来说，十万不是大钱，被骂上热搜却是万万不能忍的，所以我也感觉有点奇怪……额，有点乱，但我就是这个意思。”张文娴说道。
    陶庭相听懂了，她也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老周，作为在场唯一有女儿的人，假如给你十万，你愿意你女儿被骂上热搜吗？”王朝忽然提了这么个问题。
    周崇傅被点名，抬头思索，眉头皱得好像塞了口苦瓜：“十万呀，那，我被骂上热搜行吗？我女儿还太小了，我怕她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陶庭相点头：“这才是一个当父母的态度，孩子太小了，很多成年人能承受的事情，孩子不能，对老周来说，孩子和自己挑一个挨骂，骂我别骂孩子，但果妈的态度却截然相反，表现出来的是‘骂孩子别骂我’，铺天盖地的‘果果不听话’‘妈妈不容易’，她是真不怕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呀。”
    网友看的是表面的新闻报道，从业者却更关注内容引导的舆论风向，一件事情给十个人看，有十个角度，这风往哪个方向吹，是由人决定的。
    能形成这样的舆论态势，一定是果妈刻意引导。
    “朝哥，查份资料，类似于最近这种踩果果捧果妈的态度，她们母女俩经历过多少次，写个总述给我。”陶庭相开口道。
    王朝应了，开始查阅资料。
    “老周，联系一下你闺女，”陶庭相开口道，“我感觉那小丫头没说实话，他们学校对梁果的压力应该不止于此，我觉得梁果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太正常。”
    “小丫头能跟我说实话？”周崇傅叹了口气，“我觉得你直接联系她都比让我问靠谱点，她还是更听你的。”
    陶庭相一思索，好像也是，她拿出手机，自己给周晓茜去了电话。
    王朝的资料也很快查好了，要查的不是什么业内密辛，而只是网上以“果果”这个人为关键词的新闻，事件以表格的形式交到了陶庭相手里，零零散散有十几件。
    “小陶姐姐？有什么事情吗？”周晓茜的声音是惊喜的。
    “我想起来一件事情，之前不是说答应带你直播吗？应该补给你的。”陶庭相说道。
    “还有呀，我还以为你说期末考试接我放学的时候已经算上了呢。”周晓茜声音惊喜道。
    “说了带你直播，当然只带你一个人，我来采访一下你。”陶庭相说道。
    “我有什么好采访的，也可以吧，或许我可以准备一些有趣的故事。”周晓茜说道。
    “我想问问你关于你们学校传闻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个掰扯法？”陶庭相问道。
    “啥？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就是学校里划分了两个阵营，我和梁果不对付……”周晓茜声音迟疑起来。
    “怎么不对付？”陶庭相追问一句。
    “就是互相之间骂两句，闹一通什么的，有时候对骂吵嚷，反正也没动过手，大概就是这么些事儿。”周晓茜说道。
    “我发给你一些文件，你看那表格里的事情你知道吗？”陶庭相问道。
    周晓茜静了几秒，应该是在看那些材料，之后声音再响起，变得惊喜起来：“小陶姐姐，你太棒了，你的资料收集的比我们还全面呢，竟然还有她幼儿园时第一次出镜就哭了的丑照，能够帮我们把她怼死！”
    “你觉得这是好事儿？”陶庭相发出责问。
    “啥不是好事儿，就随便骂骂呗，就嚷她几句，这有理有据的黑料，也不是我们造谣，有啥不好？”周晓茜的声音疑惑一圈。
    “你们两边相争，是用尽全力的。”陶庭相的声音隐含怒意。
    “这也算不上多大事儿吧，全学校都知道的黑料而已，我们不仅是舆论战封锁，我们还玩反间计，13班的王班长就是我们的人，时不时出面打压梁果，计谋成功。”周晓茜的态度是略微得意的。
    站在她的角度，作为学校的优等生，老师同学们口中的好孩子，因着一个小网红的出现怀疑过自己好好学习的选择是不是对的，也曾迷茫过。
    而之后，这个小网红态度很差，两人结下了梁子，互怼怒骂而后演变成了拉帮结派，老师希望孩子能好好学习，选择支持周晓茜，周晓茜在迷茫之后走上了另一个极端的想法，觉得网红没什么好东西，那是一条绝对错误的道路。
    周晓茜拼命反对那条道路，表现在外在就是打压梁果，只有梁果变得一无是处了，她所经受的学习的苦才是值得的。
    不然的话，不上学的网红都能赚那么多，那她为什么还要读书，累死都没有意义。
    所以网红一定是不好的，好好学习的他们一定是有出息的。
    与周晓茜相同想法的是其他优等生、中等生，只要还想学下去的孩子，都主动或者被动地接受着这个观点，老师、家长、学校都是这么教育他们的。
    在学校这个相对封闭的群体中，一定是要学习的比不学习的人多，要学习的孩子比不学习的孩子地位高。
    这站在梁果的逻辑上说没毛病，站在老师和学校的立场上也没毛病，多正常多正确的观点呀。
    再结合梁果目空一切的表现，很多人直接将其与“没素质”画等号，梁果本人受到排斥，简直再正常不过。
    “所以，你是真的很讨厌她。”陶庭相声音温和下来。
    “对啊，我就是不喜欢她！”
    这不怪周晓茜。
    但是，在没人犯错的情况下，这一切连成一条线，对于梁果来说，就是灾难了。
    她原本就没什么校园生活的经验，初初来到学校，可能是想保持着镜头前天真可爱额模样，可那太累了，一个人一天伪装不了二十四小时，梁果没过多久就显露出了本性，最初得到了宽容。
    周晓茜的迷茫期和梁果的骄纵期重叠，因着光环效应，梁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受到关注和崇敬，周晓茜这样注定不可能走网红路的优等生都以羡慕的眼神看向她，梁果没经历过学习生活，不擅长和同龄人相处，又总有人能包容她的坏脾气，是以越来越无法无天。
    事情很快发展到了第二阶段，以梁果和周晓茜吵架为开端，梁果历来行事张扬，那可能不是她第一次做出无礼的举动了，只是同学最初的好奇和仰慕已经退去，看梁果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周晓茜当了这个枪头鸟，和梁果吵上了。
    再之后，情况开始分化，周晓茜明着和梁果杠上了，同学们也开始选边站队，老师无疑是站在周晓茜身后的，包括网友，网上舆论也是认为“什么年纪办什么事”，是个孩子就应该好好学习，此刻的对错评判标准逆转，梁果开始成了那个“差生”“反面教材”。
    梁果由一开始的被人敬着，变成了被人骂着，很多同学实名看不起她，她的一些早年爆料，也被人当做茶余饭后最好的消遣。
    陶庭相第一次再网上被骂的时候都难受得不行，更何况梁果经历了线下的鄙视，每次上学都能看见有同龄人对她指指点点，时不时听过去，是自己的黑料，旁人接触自己都不是真心的，换个成年人过去都要崩溃，更何况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说抑郁了，陶庭相都不奇怪。
    “这些东西别往外传，传了我就再也不联系你了。”陶庭相说道。
    “哦，好好好，这个不能说出去，也有点可惜了吧。”周晓茜念叨着。
    “如果真的是大规模的舆论施压，对人的伤害是巨大的，果妈应该带着果果去精神科看一下吧。”陶庭相叹了口气。
    “晓茜，这是我准备好的采访稿，你看一下，提前准备。”陶庭相说道。
    周晓茜看着，神色有点不对：“小陶姐姐，你为什么要采访这些东西呀，这些事情，说上去好像是我们欺负了梁果一样。”
    “这是我准备的问题，你们如实回答就行，”陶庭相说道，“我觉得梁果的状态不太对劲，希望以此来激发一下网友对校园生活的思考。”
    “你这不是思考，你这是屁股往梁果那里歪，你看这些问题，为什么我们拉帮结派就算欺负梁果了呀，说坏话也是那梁果自己作死，该被说坏话！”周晓茜说道。
    “我只是了解一下客观情况。”陶庭相叹了口气。
    “这情节我说给你听呀，就没必要说出去了吧。”周晓茜说道。
    “你也知道这事情不足为外人道？”陶庭相反问。
    “反正我是不想说，而且我感觉自己没错，哼。”周晓茜说道。
    这个年纪的孩子，上来一阵，是真的死倔。
    “我也不建议你采访这个专题，”王朝在一旁开口，“牵扯到孩子的事情，可掰扯的空间太大了，这一次，我们又不是完全占理，甚至可以说梁果是受害者，你要晓茜主动开口，真算了吧。”
    陶庭相和周晓茜的话，王朝都听着呢。
    “这是个有争议性的主题，牵扯到校园霸凌，虽然没有肢体上的伤害，但言语上的创伤同样伤人，应该受到关注。”陶庭相说道。
    “我亲爱的小陶，所以你也是知道这事情牵扯到‘校园霸凌’，对号入座，那周晓茜就是施暴者，你懂吗？”王朝说道，“这个采访的议题就更蠢了。”
    “我知道，可这个世界不是二极管，不是非黑即白的，不是一个人是霸凌者另一个人一定是受害者，这并不完全对号入座。”陶庭相说道。
    “可是网友不会管的，盖帽子贴标签才是处理信息的最快方式，你要条理清晰地解释清楚点什么东西，那可是费心巴力不讨好，解释半天，人家一个帽子扣你脸上，你认不认？”王朝说道。
    那边周晓茜什么都不想说，这边王朝劝她放弃，陶庭相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你说校园霸凌，多少年了，校园霸凌的题材一向是描绘完美受害者，漂亮单纯孤僻的学霸少女，因为嫉妒等种种原因陷害她的同学，你说这符合实际吗？”王朝摊手。
    “都上过学吧，知道班里什么样的人容易受到霸凌，那绝对不是漂亮的学霸姑娘，肯定是学习不怎么好，嘴有点碎，有些特立独行或者因为家境特别差卫生条件不怎么好的那些人，大部分的校园霸凌受害者都不是完美受害者。”王朝说着。
    “等一下，你这个思路……”陶庭相露出思索的表情。
    王朝继续着自己的话说：“真实的生活中受到欺负的大都不是完美受害者，但你要拍一个校园题材的剧，却一定要安排一个完美受害者，你但凡把主角的学霸姑娘换成个胖子瘦子邋遢鬼，换成个男生，一定有观众会说‘这个人活该被打’，懂吗，这是我们新闻创作要面对的当下现实。”
    “现实和影视创作完全是两回事儿，新闻创作不可避免地要向着后者靠拢，自己不完美，就不要从这个角度出发撰稿，这是很简单的道理。”王朝说道。
    “谢谢朝哥，你的表述让我有了另外一个主意。”陶庭相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