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风轻云淡,春光正好。
旅店外停靠着一辆马车。两名脚夫正在往里搬运着行李。
旅店老板不顾路上行人惊讶的目光,拉着裴淮瞻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客官当真不肯多留几日?”
裴淮瞻欲哭无泪的看了眼一旁的李文绝,谁知他正努力的憋住笑,对旅店老板的所作所为熟视无睹。无奈之下,于是只好不动声色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多谢老板好意,只是我等还要赶路,实在不便多留了。”
旅店老板知道裴淮瞻等人去意已决,多说无果,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这几日多亏唐大夫开义诊救济城内百姓。我等都是受唐大夫恩惠的,还未报答一二,你们便要启程离去……哎!”
裴淮瞻连连点头称是,心中却暗自嘀咕道:“说要表示,你倒是把住宿费给免了啊。”
而在马车的对面,一身便服的贺旻正与穆云昭说着女儿家的悄悄话。
实际上除了二人初次见面时贺旻穿着狐裘大袄,一身胡人装扮外,之后几次见面贺旻都是有意无意的身着中原服饰,以显亲近。
“贺姑娘,你打算何时跟我四哥表露心意啊?”穆云昭拉着贺旻的手,一脸八卦的询问道。
贺旻羞涩的红了红脸,低声道:“穆大哥一心为国,事务繁忙。我又怎好因儿女情长耽误他呢。等时机到时……再说吧。”
穆云昭凤目一眯,一脸探究道:“上次你还一口一个‘穆将军’的叫唤,这回怎么反倒叫起‘穆大哥’了?”
贺旻捂了捂小嘴,顿觉失言。“云昭你小声点,可别让别人听见了。”说罢,她回头看了眼早就被自己支开的侍女们。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就无可厚非,你这是在追求自己的幸福,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估计待此间事了,四哥便要打道回总督府,到时你再想见他可就难了。”
“其实我已经主动了……”
“哦对了,这个还你。”穆云昭说完,从怀中取过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贺旻接过后定睛一看,正是当初二人初次相遇时,自己让给穆云昭的那个首饰盒。
穆云昭轻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当初是云昭无礼在先,言语多有冒犯,还请贺姑娘莫要计较。”
若不是穆云昭提起,贺旻险些忘记这回事了。此时旧事重提,穆云昭又主动赔礼道歉,反倒让贺旻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既是贺旻赠与姑娘的,姑娘当好生保管,何必又归还给我。”
穆云昭嘻嘻一笑:“可我倒是觉得,这么精致的簪子若是戴在未来四嫂的头上,这才显得更加合适。你说呢?”
贺旻脸色羞红,“八字还没一撇呢……”
“放心,我相信四哥总有一日会明白贺姑娘的心意的。”
“云昭,咱们该走啦。”远处,裴淮瞻朝穆云昭挥了挥手。
“知道啦,马上过来。”穆云昭朝裴淮瞻点了点头,然后朝贺旻抱了抱拳:“我走啦,多多保重。”
“嗯。”贺旻展颜一笑,右手俯于胸前,回了一礼。“一路保重。”
待穆云昭上了马车后,裴淮瞻熟练的跳上马车。他扬了扬手中的马鞭随意一抽,马车便缓缓地朝城门口而去。
…………
多罗城外,杨柳依依。
马车出了城驶了约莫十里地,前方官道的一处凉亭内却早已有人恭候多时。
“备此美酒佳肴,诸位何故来迟?”爽朗的笑声从亭内传来,只见亭内四周站满了侍卫,一名白衣清瘦男子坐于亭内,正含笑而视。
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还未等裴淮瞻开口,穆云昭便掀起车帘从车厢里探出脑袋,惊喜道:“四哥!”
李文绝夫妇与裴淮瞻、穆云昭四人一同下了马车。穆云清起身朝四人施了一礼。
穆云昭提起裙角,快步上前拉着穆云清的手臂,来回晃荡撒娇道:“四哥,我还当你还生我气,不肯来送我呢,谁知竟抢先一步跑到这里来等我。”
穆云清无奈的捏了捏妹子的瑶鼻,叹道:“我哪敢生你这丫头的气啊。要是惹到父亲那边,老爷子少不了给我脸色看喽。”
“穆总督。”李文绝与裴淮瞻双双上前朝他施礼。而唐清焰则微微颔首,算是见过了。
穆云清淡淡一笑:“无妨,这里并无外人,诸位唤我云清便是。”
谁知李文绝却摇了摇头,正色道:“不可,我等是白身,实不便唤总督名讳。”
“你……”穆云清一愣,继而苦笑一声,“罢了罢了,那便唤我‘四公子’就是。”
众人各自落座,穆云昭率先问道:“四哥,这个节骨眼你怎么有空跑这儿来跟我们送行了?”
“为何没空?朝中已派出使臣前往匈奴,商讨两国交好事宜,后面的事就不劳我费心了。”
李文绝心中一奇,随即了然。穆云清乃西域总督,且手握重兵,身份过于敏感。若随意与贺明秋以及匈奴高官交集过深,未免惹来话柄。
“如今长孙煜已死,匈奴与北燕暂时已无和解之势。诸事已毕,送完你们后不日我也将启程回总督府了。临别之际,云清心中有些肺腑之言,还请李兄静听。”
李文绝正色道:“还请四公子直言。”
穆云清点了点头,说道:“我朝选拔人才,良者为先。如今朝廷北伐,正值用人之际。李兄本领不凡,才兼文武。若能投身于官场,凭几所学一展胸中抱负,也不枉尊师教导之恩。李兄若不弃,云清愿为李兄引荐。”
李文绝轻笑道:“承蒙四公子好意。四公子心怀天下,是国之栋梁。文绝深感佩服。只是朝中不缺雄才大略,身手了得的忠直之士。我等粗鄙武夫实难等大雅之堂。文绝心不在官场,志不在天下。只愿闲云野鹤,亦或是归于闹市。四公子好意,文绝心领了。”
如此,便是婉拒了。
穆云清看了眼坐于李文绝身旁的唐清焰。唐清焰亦道:“文绝去哪,我自去哪。”
最后,他将目光落在了裴淮瞻身上。
“裴小兄弟如何说?”
裴淮瞻笑了:“四公子既知我姓裴,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武成侯裴氏一门本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将门之家。但却因五年前锦山之战后,裴家便彻底倒台,被朝廷驱逐出京,子孙后代永不录用。纵是裴淮瞻有意跟随穆云清为国效力,总督府内也未必有人敢收他。
穆云清露出一抹歉意,惋惜道:“是云清唐突了。武成侯下罪一案,朝中多有争论。当年云清与武成侯有数面之缘,深知武成侯绝非贪生怕死之辈。此事多有蹊跷,或许……”说到此,穆云清似是意识到什么,登时闭口不言。
无论此案是否存有疑点,这都不是他一个统兵在外的将领可随意点评的。尤其是他是穆家子嗣,一言一行都不可有丝毫逾越。当年韩家、上官家之事便是最好的教训。
“也罢,人各有志,云清也不便勉强。此番路途艰辛,舍妹便有劳诸位多加照顾了。”说完,他站起身朝李文绝等人拱了拱手。
李文绝见状,亦起身回了一礼。
当最后一杯饯行酒喝完,众人又将再度踏上旅途。临别之际,穆云昭拉着穆云清的胳膊,哽咽道:“四哥,我要走了。下次我们兄妹再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穆云清轻抚妹妹的秀发,温言道:“你这丫头,平日里一向好强,怎么这回反倒哭哭啼啼的,也不怕让别人笑话。四哥这里一向都好,回去我自会写信回禀父亲和大哥,向他们说明你的情况,也好让他们放心。”
穆云昭用袖子擦拭着眼泪,抽抽噎噎的点了点头。
拍了拍妹妹的后背,穆云清又看向了站在穆云昭身后的裴淮瞻。
裴淮瞻见状,忙道:“四公子放心,淮瞻一定会照顾好云昭,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嗯……多谢。”
对于这个跟七妹形影不离,朝夕相处的少年,穆云清说不上讨厌,但也谈不上喜欢。他虽不计较李文绝等人为白身,甚至屈尊为他们举荐任职。但他终究是世家子弟,眼界难免高一些。
裴家如今遭陛下罢贬,永不录用。若不是家中略有闲财,在老家扬州尚有老宅可居,裴家家境甚至不如寻常百姓。七妹乃穆家掌上明珠,一旦跟了他……会幸福吗?
穆云清摇了摇头,自嘲一笑。罢了罢了,终身大事并非儿戏。上面有父亲还有大哥帮忙把关,他这个做四哥的也就别瞎操心了。
四人上了马车,再度行驶。穆云清独自一人静静的站在亭外,目送着他们逐渐远去。
这时,一匹快马自东而来,在凉亭处停下。金鹏翻身下马,朝穆云清走来。
“查清楚了吗?”穆云清简单明了的问道。
金鹏点了点头,低声道:“大楚天机城,风华阁阁主。以及……”
穆云清皱了皱眉:“以及什么?”
“以及……琼灵岛岛主唐焱弃徒。”
“原来如此。”穆云清淡淡一笑,点了点头。“想不到竟是唐世叔座下弟子,适才倒是我失敬了。”
“四郎,江湖传言,那位唐神医身份存疑,或与当年天门邪宗有关。而那位李少侠大有可能便是失踪多年的枪圣传人李常卿。此人与其师曾受朝廷通缉,小姐与他们同行,是否……”
穆云清伸手打断了金鹏的话。
“无妨。我观此二人并无恶念,料无差池。更何况善恶公道,自在人心。怎可因出生而妄下定论。老金啊,这回是你糊涂了。”
金鹏点头称是,却依旧站在原地。
穆云清诧异道:“还有何事?”
金鹏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是有一件私事,属下道听途说,当不得真。只是此事与四郎有关。”
“那你便直说,吞吞吐吐可不像你性子。”
金鹏走到穆云清跟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穆云清原本脸上还一副气定神闲,慢条斯理的模样。当金鹏将话说完,顿时失声道:“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