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珍这些时日已经练出来了胆子,上前严肃道:“诸位自己选位置,要保持自己工位干净,不可乱扔碎布线条,楼里进出每日都要登记在册,春夏秋每日工作五个时辰,冬日里四个时辰,每月休息可休息三日,每月月初发放上个月的薪资,其余的规则会写在纸上,放在二楼楼梯口,望大家都遵循,违规者会有处罚。”
苏三娘是个有眼色的,早就知道李珍在秦小舟心目中的地位,顺势捧场,“好,珍姐姐,往后还要靠你多照顾,这规则明日来上工,我们一定好好看,记牢遵守。”
有人开头,其余人也捧这个场。
一行人又来到院子里,左侧的楼也是绣娘上工的地方,右侧的楼是缝制衣服的地方,又从主楼侧面拐过去,主楼后面是一个池塘,池塘边绿树成荫隔开后院楼房与主楼,包工头指着左面的房子,“这边是绣娘住所吃饭的地方,右侧是楼里干活的嬷嬷住地,北边是仓库,那边离着河道进,码头过几日就能建起来,到时候货物上下船都方便。”
这绣楼楼房和流水池塘各占一半,包工头解释:“这绣楼大半都是木头,还有许多布料丝线,我想着只有水缸不够,还是要有流水隔开每一座楼,才是防走水最好的法子。”他斟酌了一下又道,“何况这水有财之意,于是便这样设计了。”
秦小舟点头,对这设计无比满意,钱婆子跟在她身后,很懂眼色地送上一个荷包,里头放着二十两银子,包工头喜笑颜开,又讨巧的说了几句吉利话才走。
一直到下午,这边才慢慢安静下来,李珍带着村里的绣娘在后院选好了住所,两人住一间屋子,村里人哪里住过这么好的房子,都欢喜的不得了。
秦小舟走上三楼,面朝东方,整个县城尽收眼底,陆云风走过来笑了一下,“你这个样子,像是要称霸丰谷县。”
“嘿,这叫伐道之气。”秦小舟今日很是高兴,她虽是萤火之光,但能做一点是一点,“你知道我为何那么想拉进朱娴吗?因为她身上也有这种气势,坚韧又抗压,这是很多女子身上没有的气质,是经历千磨百砺才能出来的气质。”
陆云风对于秦小舟所有的事情都保持支持,“这绣楼里要找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守着,否则只怕会遭贼。”这边和县城隔着一条河,那河宽三四十米,要是这绣楼有贼进入,河那边都听不见。
秦小舟下楼,“这事要尽快,你去办吧。”
这里都只有女人,却是要力气大的婆子镇守。
八月初六,陆家乔迁。
王家村西头,最令人瞩目的就是那座半掩在果园脚下的青石院子,占地三亩,房间十二个,除厨房柴房正屋外,还有农村人都没见过的洗漱间,干湿分离。
李凤仙和陆家亲戚一处处参观房子,“这是柜子真好看,还有花纹,要不少钱吧。”
这是赵芳的屋子,四开门衣柜占据了一面墙。
村长媳妇忍不住摸了摸,“这大个柜子,里面得放多少衣服。”
李凤仙按耐不住,打开衣柜,里头一半衣柜都是空的,另一半,挂着七八套衣服,面料柔软,一看就不便宜,下头还有两床被子,看着都是新的没用过。
村长媳妇惊讶,“这挂衣服都架子我还没见过呢。”
一套衣服妥帖挂着,不折不叠,顺顺畅畅,不会有折印,看着就是占地方。
村里妇人笑,“这都是好衣裳好布料金贵的才挂着,我们满是补丁的,往箱子里一丢就行,树枝都不怕勾,怕啥折痕。”
“就是就是,如今赵妹子去了城里,人也年轻了,瞧她那手又白又嫩,就是富太太模样,她穿了这衣服好看,我们穿就是泥人披花被,惹人笑话。”
参观新房子也不好乱动主人家的东西,村长媳妇关上柜门,一群人又往别处去,“这屋子是干啥用的?”
外间有架子,一层层的,放着二十几双鞋子,还有盆架子,上下放着五个木盆,还有一些杯子牙刷之类的,就连毛巾都是一人一块,看的村里人眼红不已。
王二水媳妇摸摸从墙壁伸出来的竹节,“这竹子引水的?这也不是厨房啊,引水到这里做什么?”
陆燕兴高采烈地介绍,“这就是引水进来的,可以在这屋里是洗澡上厕所用的。”
“哦哟,哪有在屋里安茅坑的,你们家真是……”李凤仙原本想说不讲究,可这一院子的吃穿用,哪里是不讲究,简直是太讲究了,“这屋里离着厨房才多远,那边吃完饭这边拉啊?吃饭都闻着味。”
陆燕脸都涨红了,“哼,这是后院,离着前头的厨房远着呢。”
王兰在前院招待客人,赵芳陪着娘家那边的人聊天吃茶,正屋厢房都是客人,景和景月郑钱两个婆子和马大个夫妻一起在厨房忙活。
秦小舟在厨房切水果,陆玉一盘盘端出去,王二水笑:“哎呀,这都是城里人的做派,我们乡下人从树上摘下来,用衣角擦擦就吃,快别忙活了。”
村里其他人也都笑,她们吃水果都是拿着整个啃,那是这样切小块吃的,王兰抢过秦小舟手里的篮子,“玩去吧,我去厨房帮忙。”
秦小舟哪能真丢下客人去玩,今日县城好几个府邸都送了礼来,她只能到库房一样样清点登记在册,这些东西以后都是要等价还回去的。
一直到中午,陆燕蹦蹦跳跳地推开库房门,“嫂子,李家来人了,娘喊你去前头呢。”
陆玉的婚事上个月就定了下来,只是两家一直都不张扬,今日李家借机上门也算是让所有人知道了两家要结亲的事。
前头正屋里李阳和老娘李桂芝还有李骥都坐着喝水,陆云风在一旁候着,王兰热情地给瓜果篮子填满,把桃花酥往李阳老娘面前移了移,有些讨好,“快尝尝,再喝点茶,这样吃不腻人。”
李桂芝连吃了五块桃花酥,喝了两碗茶,这才盯着陆玉瞧了又瞧,“就是瘦了些,这身子骨怕是不好生养。”
正屋里静寂一瞬,王兰忙说:“不会不会,她瘦是随了我,我就瘦,不也生了两娃,玉儿肯定能生。”
不好生养对于女子而言可是大忌,要是未说亲的女子和这扯上关系,只怕都要嫁不出去了,就算勉强嫁了人,也会被夫家嫌弃,真生不出孩子的就会被休,不休也是在夫家当牛做马的命。
李桂芝转模作样地又喝茶,吐出茶叶,“你也就一个儿子,我可是生了三个,要是你家闺女随了你,生个独苗苗,那我家老三岂不是被村里人笑话。”
李阳拉拉母亲的手,“娘,玉娘只要能生就行,独子也是香火,不碍事的。”
李桂芝用手肘杵了杵儿子,这小子就是傻,今日他们上门来所有人都会知道陆玉已经有婚约,以后除了嫁给李阳再也没有选择,而她说生养的事情就是要把陆家压下去,否则陆家日子好过,陆玉以后进门还不知道怎么作威作福呢。
“能生最好,玉娘,往后进了门你就好好和老三过日子,勤快些,洗衣做饭奶孩子,伺候公婆孝顺哥嫂疼爱侄子,可别嚯嚯我儿子啊。”
村里妇人自小就听这种话,早就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刚要进屋的亲小舟火气却蹭一下就上来了,冲进去就要骟人,被陆云风眼疾手快地拉住,扯出门,低声说:“别,先忍忍,等今日事情过去再说。”
秦小舟要疯了,“这还忍什么?她做梦呢扇醒就是,小姑姑性子软,真要嫁李阳,以后还不定要被怎么欺负呢。”
人还没嫁过去呢,下马威倒是先来了,还是在陆家乔迁新居当着这么多人都面,今日陆家要是咽下这口气,那以后还指不定怎么通过陆玉来拿捏陆家,拿捏她。
这么一想,秦小舟更气,“陆云风你放开我,我今日非要……”
“要怎样?”陆云风捂住她的嘴巴,压低语气,“最后让小姑姑再被退婚吗?小舟,她会死的。”
秦小舟顿住,瞬时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扁了。
屋里,李桂芝又是对陆玉评头论足加敲打,王兰和赵芳陪着笑脸,就怕李家把婚事退了,这次婚事要是不成,陆玉只怕就真的只能等着被官配了。
今日陆家新院子里摆了八桌席,一桌十个菜,肉菜就有五个,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席面,吃的狼吞虎咽,亲友吃的开心,陆家却是强颜欢笑,秦小舟一天都没有个好脸色,李家居然敢拿捏她!
果然,吃完饭,村里人都陆续回家后,李阳老娘嘴脸就出来了,“孙侄媳妇,听说你在县城开了好些店啊。”
秦小舟困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孙侄媳妇说到是她,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不接茬。
李桂芝气恼秦小舟的态度,却只能压下火气,“往后就是一家人,玉娘嫁给我家老三,就是我家的人,她在陆家过好日子,你们也不忍心她到我家吃饱穿不好吧。”
陆玉偷偷看了李阳好几次,李阳都只低着头,再没有开口说话。
李骥警铃大作,岳母这是什么意思?要在秦小舟手下谋差事?谋个差事也不打紧,可怎么是这个语气?“岳母,秦掌柜的店才步上正轨,事多,你们家的事不急,以后慢慢说呗。”
“呸,什么不急。”李桂芝对这个女婿没什么好感,家里那么多牛,现在也发达了,就是不许李秋月接济娘家,扣门星一个,“我们李家过上了好日子,玉娘才能吃好的穿好的,这个道理你们知不知道。”
“不知道。”秦小舟嘲讽,“你们家是多穷,要靠着媳妇娘家过日子,一个男人不能给自己媳妇好日子过,自己不努力,居然怪媳妇娘家狠心,李阳,你这软饭吃的够可以啊,不仅你要吃,还要拖家带口来吃,怎么,你们家是准备住在我家米袋子里吗?”
李阳讷讷,“不是,掌柜的你误会了,这都是我娘……”
“对,都是你娘的注意,你孝顺,你不敢反驳。”秦小舟起身踹翻凳子,“呸!你才是最无耻的那个,一把年纪分不清青红皂白,上不规劝老娘,下要博个孝顺的名声,你娘这么做,受益的是你,得到好名声的还是你,你可真是一肚子的好算计。”
李阳涨红了脸,“不是,我不是……”
“不是什么!”秦小舟可不惯着他,“听说你也是读了几年书的,愚孝被你展现的淋漓尽致,礼义廉耻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一个大男人就会坏小姑娘名声,把人逼得活不下去,自己却一副至孝至纯的模样,你装给谁看,一家子鸡鸣狗盗之辈,好好的营生不做,算计未过门媳妇的娘家。”
眼看李桂芝要吵嚷,秦小舟声音更大,“你闹啊,你要是敢闹,今日我就让所有人知道,你们李家要逼死两个姑娘,看以后谁还敢和你们家说亲。”
李桂芝气到翻白眼,“你,你……”
“你什么你。”秦小舟拍开她的手,“死老太婆,又蠢又坏,真让人恶心。”
王兰捂着胸口,泪流满面,差点撅过去,拦住秦小舟,“你还给不给你小姑活路了啊。”
陆玉面色惨白,秦小舟看过去对上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只机械地流出水来。
秦小舟走过去把人抱在怀里,“不怕,没事的,我们有钱,不就是一年二三十两银子吗,这罚款我们交的起。”
何况她和孙媛媛有点交情,再加上缴纳那么多税银,请县令稍微宽松些时日,也并无不可能,不过这话可不能这会儿说出来。
就算真的到了官配时间,陆玉想嫁人,那她就去找负责官配的人,至少也能找到个过得去的,何必纠结在李阳这棵树上平白受这些委屈。
陆玉木讷地推开她,无神地往门口走去,王兰哭着上去拦,陆燕抱着她的腿,“小姑姑,没事的没事的,还有大哥二哥在,还有嫂嫂在,就算这亲事不成,也没事的。”
陆玉还是毫无反应,秦小舟暴躁起来,怒其不争,“你整日里要死要活给谁看?你死了,就是我逼死的你,到时候就算律法不定罪,你侄子你娘也会怪死我,你这是死也要托我做垫背啊,要死就赶紧死,我正好也死一死,大家一起死好了。”
陆云风面色阴沉,额角青筋暴起,吼道:“好了,你别说了。”深深喘了口气,放软语气,“娘,带小姑姑回屋里去。”
王兰又哭又闹,“老天爷啊,这大喜的日子,这是做什么孽啊?”
秦小舟深吸几口气,冷冷地看着李阳,后者不知所措,“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你知道。”秦小舟拆穿他,“你从来都知道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也默许了她这样,因为不管你娘怎么闹,最后你是受益最大的人。”
李阳哑口无言,或许是百口莫辩。李骥第一次看见一个女子这样发火,还有秦小舟骂李阳的那些话,这种角度他从来没有想过,或许出了秦小舟没有人想过,在所有人的印象里,李阳是乖顺的,时常更在哥哥姐姐或是李桂芝的身后,不曾和人发生过什么矛盾也没有发生过争执,怎么看都不像是秦小舟说到那种人。
“秦掌柜,你误会了,我小舅子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岳母就是有点……市侩,其实人不坏的,她对家里的两个儿媳妇都不错,何况她年纪也大了,不会欺负陆姑娘的。”
秦小舟嗤笑,嘲讽道:“所以,今日的坏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