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江南现在所寻觅的都是明路、生路。
但张益等人以为的明路、生路是抓出一批“江南高姓”,让皇帝认为震慑已经足够就行了。
舒柏卿听到的明路、生路却如同黑云摧城。
他的牙齿直打哆嗦:“二位大人,下官这么做了,以后还如何治境安民?”
“谢家是钦案要犯,再加上另外一家,也不过两家而已。”王德完看着他,“办完了,长兴县平静了,他们两家抄归官田的田地才是香饽饽。以舒知县的手段,分派得宜,焉能不让其余各家心满意足?这一打劫,诸府县各有一两家,呈到京里就是上百家,那自然是够了。”
“二位大人,若还要严查他们该优免之外又偷逃了多少赋役,这怎能令其余士绅之家心安?”
“仍是那句话,钦案要犯,再小的罪状也要查清,否则陛下何以释疑?”王德完盯着他,“你们这些地方官,又如何解决积欠赋税的问题?地方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难道不明白只是事情不通天,就不必如此?从今往后,议论、做事都需要掂量掂量。”
舒柏卿当然是懂这个道理的,但仍旧忧心忡忡。
谢廷赞也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萧大亨和王德完的做法,都是在江南散布皇帝的“多疑”、“敏感”呢?
这可真不是什么仁善之君的形象。
王德完还补充:“案子办得越快,道理说得越明,后患越小!八月十二,陛下大婚。若能在那之前彻底查明此案呈奏御前,兴许龙心大悦,这场风波就过去了。明白吗?”
“下官明白!明白了!”
很畅快、很爽快。
对王德完和谢廷赞两个来说,后面就是这种套路,每到一处一办一个准。
这反而是一个平账和解决往年积欠的好机会。
拉着一些不涉案的地方大家,盯着那些涉案的家族即将被吐出来的田地,谢廷赞却委实觉得这不算正道。
“广安公,这样做……后患无穷啊。”
“什么后患无穷?应该说是伏线多多。”王德完看着他,“你为官时日还短,一路多听,多想吧。”
张益他们是不可能亲自到地方上办案的,也不知道王德完“要挟”着地方知县、知州还审出了许多跟偷逃赋税有关的实据。
但也只是暂时不知道,消息终究还是会透到他那里去。
过程当中,地方上也不是没有波折。
有些地方的地方官对县衙的掌控力比较强,手腕也比较老练,事情办得顺利。
有的地方官则只抱着积累些资历的心态在经历着,最终走漏风声,让有些大族据庄而守。
“谋逆之心可见一斑!”萧大亨一脸杀气,“成公公,这种情形……”
“没想到江南当真已成了这样子。”成敬也怒气勃发,“持我符印,带上旨意,让秦将军分兵五百,速速剿灭!”
江南本身就不是铁板一块,从南京城到地方的消息已经传得如此明确了,大家都只盼这些被耿定力指认在册的“祸首”赶紧被交上去,这样江南就能重新恢复往日宁静。
钦差大人也只是一心结案而已。
白杆兵直扑作乱之地,秦良玉再上战场。
这样的形势下,转眼到了八月初十。
经过了二十余日,经过运河日夜行舟的官船到了南京。
要到南京户部报到的程启南下船后,在石城门外的码头一眼就看到了莫愁湖中间停泊着的两艘倭船。
“……这就是那截毁漕粮、杀害运兵的恶贼所乘坐的倭船?竟找到了?”
新官们表示大受震撼。锦衣卫和大司寇威猛!江南威猛!
一个查得到,一个敢留。
入了城,他们又知道南京兵部尚书和操江都御史已经被下狱了。
并且很快了解到了最新形势:江南重臣们正在全力支持应天巡按和南京三法司大查江南高姓。
竟有大族胆敢作乱,甚至动用了新的亲军勇卫营。
他们面面相觑,不由得想起了当日陛辞时皇帝说的话。
除草,剪枝,松土。
新官上任后,上官一力支持,治下大族战战兢兢,这是什么开局?
于是这些新官被放了闸,势头看来更加凶猛。
他们高涨的热情令张益心惊胆颤。
“岳峰兄,新官恐不明分寸。再者,也查获不少了……”
他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收手吧萧兄,牢里都是罪囚。
“后日就是陛下大婚。”萧大亨却忽然说这个,“但愿陛下龙心大悦,见到呈奏之后能够开恩,还这江南云霁风清。”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张益。
对张益这样的人,当然还是皇帝最后再“龙颜震怒”一下,亲自下旨责问的好。
诸多罪状,江南大族这么多年偷逃了多少赋税?他们拥有的田土数量,和江南各府县积欠的赋税数量……在京重臣们都知道,这位新君很擅长于算学,很擅长于发现蛛丝马迹。
圣旨南下之时,倭寇劫粮案可以停歇了。
萧大亨继续悠闲等着。
来自北方的一批新官走马上任,在江南经营多年的一些大族轰然倒下,江南的格局已经在开始改变,尽管仍然不大,尽管这次没有牵涉到任何一家有在职六品以上的。
但毕竟是开始松动了。
强势而多疑的皇帝要大婚,各地贺礼早已送至京城,南京来的钦差题本及卷宗也送抵京城。
题本里只说了案情查问情况,卷宗里才暗藏玄机。
但它们会被暂时搁几天的,毕竟皇帝大婚,那里有心视政呢?
从北京,三个阁老都有许多的信被送往各地,江南居多。
南方也有许多信送到北京。
李三才收到了来自江南的信,来自顾宪成的信。
有些是说明江南情况的信,而顾宪成的信是求救信。
他自己这一支倒还好,但是他的本家却也是被查之列。
李三才忌惮不已,这种事,能沾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