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一场持久战。
朱常洛知道,最大的变数其实是自己。
泰昌朝需要持续存在足够长的时间,朱常洛需要持续拥有足够好的身体和精力。
他应该勤勉,但不能勤勉到熬废自己的身体。
形势越是严峻,越需要学会与担忧共处,越需要有耐心。
勇卫营只为极为恶劣的状况准备着,但在那之前,朱常洛准备只全力支持王锡爵和新党。
拉一派就够了,哪怕他们遇到极大的阻力,成效一般般,只要有改善、把这个势起了就行。
皇帝已经亮明了大旗,总有源源不断的人看到势不可违之后投身过来。或因理想,或为权位。
因此劳逸结合,先安心过着春节。
腊月底,朱常洛把那八个大姐姐当中的剩余五个一一办了,如今宫里是一后二妃十昭仪六婕妤。
让这些大姐姐昭仪去各宫“教会”其他新人该在宫里怎么自处之后,东西十二宫反倒空出了三宫。
朱常洛在各宫都走了一圈,算是让她们知道皇帝并没有忘记她们。
进入最后五十人名单的秀女之中,当初除了一后二妃,只封了三昭仪五婕妤。还有三十九人各封了什么贵人、才人等等,暂时居于各宫偏殿。
她们不是宫女,但位份不够,也暂时没有专门的太监、宫女伺候,只不过是在宫中苦等恩宠罢了。
这一等兴许就是一生。
吃了就要认,认了就要给相应的待遇。有相应待遇的人多了,内帑就要安排更多的钱财来供养她们。
朱常洛管着自己的下半身,现在算是在有序控制后宫位份秩序。
迁居到储秀宫的齐悦婵只在皇帝大婚之前被宠幸了几次,从大婚之后到现在,也“旷”了几个月了。
大年初一,皇帝竟来到了储秀宫,她自然欣喜非常。
朱常洛到了这里来,自然不会呆在她住的后殿,而是到了正殿里坐着。
储秀宫里的婕妤柳素晴更是心跳极快,两汪秋水仿佛要粘在他身上。
“上元节之前,闲暇多一些。”朱常洛看着储秀宫中齐刷刷来到正殿里见他的这些“贵人”们,“年前的事你们兴许心中惊惧,现在朕来看看你们。说来去年四月选定后妃之后,朕都好几个月没再见过你们了。有些人都快对不上名字了,这些天朕再加深一下印象。今天朕就在储秀宫呆着,好好看看你们。”
皇帝笑吟吟的,储秀宫上下自然很开心。
而朱常洛要在储秀宫呆着,自然也不能光呆着。
没什么其他娱乐,但是人均有点小才艺,搞得像是个小联欢,时间慢慢也就过去了。
都想在朱常洛面前表现,朱常洛看着一张张年轻姣好的脸庞,心情是十分放松的。
过年就该放松一些。
有人在他面前随曲起舞,有人喂他东西吃,有人捏着他的肩膀捶着他的腿,这便是帝王享受。
过去一年他并没有这样享受,现在确实该放松放松。
把人家弄进来了不负责,将来恐怕会越来越扭曲。借那李思琴的事给了后宫一个警醒,现在也该予她们一些雨露和安慰了。
年轻嘛,只要不是疯狂折腾,那就是适当的阴阳调和。
同样,各宫婕妤以下的人虽然在这九天里都和皇帝有更多接触的时间了,但依旧没盼到她们想要的。
皇帝倒像是去叙旧的、念旧的,又或者是去强调位份先后顺序的,只宠幸了各宫的昭仪、婕妤们。
甚至包括已经被吓了十多天的那李思琴。
在淑妃、丽妃宫中,更没有其他“寄居”之人的份。
大年初十,这天皇帝倒是就呆在坤宁宫了。
郭兰芝自然知道这些天的事,看着朱常洛神情有些复杂:“如今我又不能侍寝……”
“你安心养胎。”朱常洛笑着摇头,“人人盼恩,你如今不能分神管束后宫,我才先让她们八人先去帮着管教管教。但总放着不管也不好,我只能累一点,让她们有个盼头。”
郭兰芝撇了撇嘴:“累什么啊?听说每天一宫曲乐齐鸣,欢声笑语,莫非不快活?”
“听谁说的?茉芯,听你说的?”
孙茉芯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
“都有吧。”朱常洛嘿嘿笑了笑,“走过一圈就好了,至少能安抚许久。接下来这几天就不必再过去了,专心陪你。”
他的顺序是先妃位以下的,淑妃范思容和丽妃刘依都排在初八初九。
看似皇后排最后面,但接下来的两天他确实都在坤宁宫。
煞费苦心啊。
而一直呆在坤宁宫,过了两天倒是郭兰芝过意不去了。
“陛下怜爱我,我知道了。”她脸颊微红,“只是每夜撩拨,我如何忍心你求而不得?”
“……不是蓄意撩拨啊,欢喜之余,逞些情趣而已。”
朱常洛这是实话,习惯动作而已,睡前把玩把玩怎么就是每夜撩拨、求而不得了?
“……陛下若看得上茉芯这孩子……”郭兰芝有些嗫喏又忐忑地说出了口。
这本身就有心理准备,而知道皇帝因为承乾宫李思琴争宠反而降她为婕妤,这段时间又如此着意安抚后宫,郭兰芝也有些为将来的后宫而发愁了。
现在才刚开始,因为自己有了身孕,各宫就蠢蠢欲动盼着趁机得到恩宠。将来有人再进为妃嫔、有了皇子皇女之后……郭兰芝也开始感觉势单力孤起来。
“茉芯?”
朱常洛看了看那边听到话之后低着头手足无措的孙茉芯,然后说道:“小了些啊。”
“过了年,虚岁也十五了。”郭兰芝见朱常洛只说小,又说了一句。
朱常洛摇着头:“过两三年再说吧。况且你现在有孕在身,她照顾你,我也放心些。”
“……也好。”郭兰芝却笑着说,“茉芯,陛下许了你了,还不谢恩?”
“奴……奴婢……”孙茉芯跪了下来,心里想着两三年。有了这个小插曲,这天夜里郭兰芝却将朱常洛赶回乾清宫了。她话里的意思是:虽然你只是逞些情趣,但对我来说是每夜撩拨。
自然是表达自己对于皇帝的重视已经满足了,你想怎么快活就快活去吧,不必在这里做样子憋着,又嫌孙茉芯年龄还小。
于是朱常洛回想了一下之前那九天在各宫转悠时印象比较深的一些人,又细细想了想,然后对王安说道:“召咸福宫才人张馥侍寝。”
王佳月看到张馥来到乾清宫之后,只是低着头。
从山西一同出发的十个人里,最后只有范思容和张家旁支之女张馥进入最后五十人的名单。
今夜过后,张馥要成为真正贵人了,至少是婕妤。
这也是宫里除了那八位女官之外第一个以普通低位得到恩宠的。
她是司门,仍旧隐隐听着张馥婉转承欢。
而且,这次张馥没有在侍寝完之后就离开,皇帝竟让她留寝了。
第二天早上,张馥离开时步履有些艰难。
朱常洛吩咐道:“秀嫔体弱,佳月你搀扶一下。王安,你安排一下,让秀嫔移居钟粹宫。”
王安和王佳月都不由得心中一震。
而后宫恩宠全系于君恩,张馥骤然进位为嫔,后宫定然震动。
有一就有二,皇帝定下的规矩又在那。
之后便悉数静待恩典吧。
王佳月搀扶着张馥,王安派人抬了辇来。
“恭贺秀嫔娘娘了。”王佳月低声说道。
“还要多谢……王司门。”
张馥只是抿嘴笑了笑,然后就不再言语。
乾清宫里,朱常洛在西暖阁之中准备着去问安。
留寝也是没法子,谁知道她那么内秀又敏感,泉涌虚弱一般。
但确实带劲。
册为嫔就册为嫔吧,让主管粮行的张志征听说了,今年也会更用心一些。
正月快过去一半,朱常洛神清气爽,准备开始新一年的正式工作。
而这个时候,孔尚贤正在纠结。
去年腊月二十一,他就已经在皇帝面前表了态要以身作则。
腊月二十一送回消息去之后,孔家有两个族老终于在此时来到京城。
“圣公爷,咱们孔家真得按照优免则例来缴纳赋税?那是多大一笔钱粮?眼下本支旁支恐怕已经听闻了旨意,您要给句话啊!”
祭田自然是该悉数优免的,这是朝廷给衍圣公府和曲阜孔庙的恩典。
但有孔氏世袭任知县的曲阜县呢?该怎么执行这新政策?
孔家其他的田产呢?
背靠衍圣公府,孔家并不需要多么用心功名,因此除了少量官品在身和功名在身的族人,孔家不应该在优免之列的田土人丁实在太多了。
孔尚贤看着他们,他自己也愁眉苦脸:“不然呢?”
“天下都看着孔家啊!圣公爷,若是我们不力争一二,将来天下士绅还敬重孔家吗?”
“就是因为天下都看着孔家,故而陛下先请孔家以身作则!”孔尚贤肉疼得很,“天下士绅想让孔家顶在前头,可是江南虽远,曲阜很近啊!”
“堂堂至圣先师后人,陛下恩薄至此,天下士绅岂不心寒?总要有些殊恩啊……”
一个族老在埋怨,说的内容已经让孔尚贤心忧。
另一个族老则说道:“即便圣公爷如此说,本支旁支各家又岂会悉数遵行?圣公爷不能庇荫各家,说不得又会闹起来啊。”
躺在衍圣公府这棵大树之下,孔氏后人已经太多太多。
孔尚贤也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说道:“总之,我们本支要遵行!如此,我便不算违逆了圣意。再有闹出什么事来,我也要苦劝不已!圣意如此,孔家此时越退让,若将来有变,陛下才会再加殊恩。”
“以退为进?”
“不然难道带头违逆圣意?”
“若退了,将来却没有变故呢?”
孔尚贤坚定地摇头:“一定会有变故!新党得势,朝廷定会再进一步。天下士绅可退让一次、两次,难道当真都甘心一退再退,终究与小民无异?无论如何,孔家不能顶在前头!”
就算有至圣先师后裔的名头,但孔家能屹立至今,自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他们的恭顺退让,就代表着天下士绅的恭顺退让。
他们的不满,也代表着天下士绅的不满。
这不满自会累积着,累积着,终有一日皇帝能看见,就算他孔尚贤苦苦劝说,但偌大孔家也不是他一人能够压得住的。
若孔家闹起来要换个人做衍圣公,也代表着天下士绅想闹起来换个……
难道天子真把孔家除了,把天下士绅视为刍狗奴仆?
正月初一颁告的正式旨意,这时已经陆续传往整个大明。
旨意只颁到各地官衙,再由地方官传告本地耆老乡绅。
在普通的小老百姓眼中,无非过了一个年,今年是泰昌二年。
但在地方士绅大户眼中,大明已经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