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七年,痒了
“不放下成见,那么他们就始终是蛮夷,始终要提防,边防永远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屋外大雪纷飞,紫禁城东南部的洪庆宫之中暖炉烧得旺。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是通政学苑这一批官员进修的最后一天。
魏云中坐在其中,他抬头看着皇帝。
泰昌元年中进士之后,他进了翰林院任赞画馆检讨。程启南先去南京户部,现在是辽东巡按。孟希孔先授乐平知县,如今到了武昌做知府。
而魏云中从赞画馆检讨到工部都水清吏司做郎中完成了之前归化的水利路桥事归化计划后,这次是当真要高升了。
正五品升为正四品的知府,看上去也稀松平常。
但这是准备新设的辽源军民府,还是东北出现的第一个军民府。
在大明,有许许多多的军民府、宣尉司、宣抚司、招讨司,基本上大量分布于西南。
洪武年间所设军民府,全部都是土司。
但嘉靖、万历年间新设的,那就都不是土司。拿掉军民府称号的,全部伴随着改土归流。
宣尉司、宣抚司、招讨司和仍存的土司性质军民府,原归兵部管,现在自然是由枢密院来管。
派遣流官治理的军民府却不同,所以魏云中仍将是枢密院外的文臣。
而为了方便他协调那一边将新设的卫所兵力,魏云中还多了两个加衔:工部右侍郎和都察院佥都御史,并予巡抚辽源。
额外的官衔有额外俸禄,所以魏云中已经有了三品衔、四品实职,还有巡抚权限。
这是因为辽源军民府仍将扩大。
朱常洛也看着魏云中。
刚中进士时,魏云中刚刚虚岁二十一,春风得意。
在赞画馆,时时得以接触皇帝,朱常洛在无形之中慢慢地改变着他。
现在魏云中还没到三十,年轻力壮。他的品级升得如此之快,接下来要去东北证明自己的了。
他要在那里呆很长时间。
朱常洛并不忌惮他和迁移过去的山西各家结下太深的关系。对大明来说,女真人原本的地盘里出现了利益与当地深刻绑定的汉人大族,从长远来讲是好事。
刚才那句话,朱常洛是对其他人讲的。
“惯例,地方上只有升任四品以上,才入通政学苑进修,但你们不同。”朱常洛一一看了看,“朕特令翰林院搜捡永乐、宣德年间旧档,交趾故事你们都听过了。东北苦寒,交趾湿热,做官愿意呆在舒服地方,这是人之常情。”
洪庆宫主殿如今是学堂,座中有些人确实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搁以前,这算是流放了。
“但朕钦命你们都来进修,更是在你们报到、结业时都来,就是让你们知道:朕想记住你们每一人的名字,朕会留心你们每一人的功过。去辽源的,人人都带了高于实职一品的加衔,朕盼你们能安心在那里做上数年,考满后皆得重用!”
于是这些虽然可能只是升了五六品却能呆在这上课的官员里,还是有不少心存期待。
目前,辽东是边镇,不是一省。
但从他们的加衔来看,将来的辽东只怕要边镇外移,迟早成为一省。
级别上去了,多少是进步,只是没有一步到位。
朱常洛继续嘱咐他们:“去了之后,就记着三件要事。一是把路修好,二是把文教办好,三是把产业办好。那里朕是不准备又在外围修一道边墙的,左右都与女真甚至鞑靼相通。让辽源的女真人觉得比以前更差,他们自会投奔本族。相反,他们被遗弃在先,日子又过得越来越好,自有不少其他女真人前来归附。”
“至于安危,你们不必过于担心,枢密院自有妥善安排。野人女真本就弱小,建州部更对他们虎视眈眈。你们在辽源与野人女真互通有无,他们自会取舍。至于叶赫部,更无需担心。鞑靼人,自有大军守住那个方向。”
这一天,朱常洛把时间花在这里。
不仅向他们不断解说自己的理念,更提着一些明确的要求。
当然,皇帝与他们一起过小年,表现得对这辽源军民府越重视,他们也会更有干劲一些。
哪怕只是暂时。
辽东那边的准确消息还没传回来,但大明的意志必须贯彻。
建州、叶赫两部此前的做法至少已经传回来了,大明心里也有数。
入夜之后,朱常洛才回到紫禁城。
整整七年了。
都说七年该痒了,朱常洛已经饥渴难耐。
差不多七年半的时间,田乐一直只是定海神针一般为他稳着军队,在枢密院里不断筹划、积蓄力量。
内政的事情,田乐只凭着军队的力量支持着朱常洛,让朱常洛做了那么几件小事。
无非厉行优免,无非通过昌明号、宗明号的带动鼓励工商同时扩大商税,无非再通过把驿站体系和路桥事让大明的信息传递和基础交通条件改善一些,再就是太学、学籍鉴察、鉴察院等诸多手段整肃了一通吏治学风。但以大明这个庞然大物的底蕴,这就已经够用了,至少对于没有成为女真完全体的建州来说很够用。
所以整整七年之后,朱常洛终于可以开始真正建立自己的功业,树立自己真正的威望。
凭皇权去压制,始终比不上确实通过战争手段为国家带来了更大的疆土和利益。
人人都知道大明九边不存在太强的边防压力之后可以节省多少钱,只不过一直没能做到这件事。
尤其是土木堡一战大败之后,边镇支出越来越高。
以前说起绝北患,近乎于天方夜谭,更何况能够统一意见去做、甚至有希望做成?
所以这才能体现皇帝真正的能力,建立真正的威望。
郭兰芝面前,朱常洛又吐露着心声。
“明年当真紧要了。”
“臣妾也不懂军国大事,臣妾相信陛下。陛下洪福齐天,自有神佛和列圣庇佑。”
郭兰芝稳稳地做着这个皇后,抚育着大明的嫡长子。
对她来说,一切都顺利异常。
少女时虽因家中原因养成了清冷谨慎的性子,但入宫之后,没想到能与皇帝有一种交心之谊。
皇帝还偏偏愿与她说一些军国方面的大事,郭兰芝从来只是听,因为皇帝也说了他只是理清思绪,心中其实有把握。
几分真几分假都不必那么在意,郭兰芝只知道这是皇帝让他心安的方式,这就够了。
“列圣庇佑啊?”朱常洛感慨了一下,“说的是。我耐心了这么多年,十分不容易等到如今这个时机。汗庭之主初长成正想掌权,海西各部岌岌可危,建州尚未成势,朝鲜内乱爆发。”
这都是外部条件。虽然朝鲜内部矛盾有他暗埋伏笔的原因,以至于激化得如此剧烈。
不过朱常洛确实为了能够把握住这个机会而殚精竭虑。
至少得有能打的本钱吧?
军队、兵备、财计……最重要的是人才。
袁可立、熊廷弼这些人真正到了壮年,李成梁这种“核威慑”仍在,田乐是顶级实干之臣,麻贵、刘綎、达云、萧如薰等人都能打,甚至还有俞咨皋、秦良玉这种能被他不拘一格用起来的人。
于是朱常洛笑了起来:“与你说说总是心里顺一些,兴许因为你总是觉得我能耐。”
“陛下自然是能耐的。”郭兰芝瞅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
“……那叶赫纳拉氏。”郭兰芝说道,“臣妾知道她关乎军国大计,只是臣妾听到那些传言,心里总是不安……”
“什么兴天下亡天下的传言?”
“正是。臣妾去皇祖母那里问安,见她颇受着一些苦头。陛下准了叶赫部进献,但又让她在宫里受苦磨炼心性,臣妾担心她将来心怀怨恨。陛下洪福齐天,自不会应那亡天下的传言。若要应另一头,臣妾心想还是……莫不如收了吧?”
朱常洛有些意外,没想到郭兰芝竟这样提议。
“你对我的命格倒是很信得过啊。”朱常洛调侃了一句。
“陛下是天子!臣妾只是私心里考量,陛下既要用那叶赫部,不如把恩典给实了。在这宫里,她是无源之水,臣妾自然治得住她。反倒她现在无名无分,臣妾若留心她功过,岂非自降身份?”
朱常洛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不过这事不急,眼下我还有些考量。”
在坤宁宫里和她说了会话,又关注了一下朱由检这小子的学业,朱常洛却是去了淑妃范思容的宫里。
努尔哈赤的四女儿穆库什在这里被她调教着。
范思容心性更加沉稳、通透,她当然明白皇帝的用意。
床榻上云歇雨停后,朱常洛问了一句。
“惊惧得很,胆小怕事。”范思容这么回答。
“先继续教着规矩吧。”朱常洛如是吩咐,随后问道,“菱儿倒喜欢和她一起玩?”
“……是臣妾的错。臣妾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这孩子顽皮好奇,不像臣妾。”
“那就是像朕呗。”朱常洛笑了起来。
其实也不奇怪,又是异族,年龄又不算太大。
朱常洛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将来的可能,一边慢慢睡去。
先安心点过完这个年吧。
泰昌八年究竟能做到哪一步,总会有个分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