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雪手里拿着规整叠好的衣服,在屏风前候着。
屏风后,人影在烛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水声淅淅沥沥,许久都没有太大的动静。
月辰眉宇间化不开的一丝忧愁,在火光中拧成了看得见的结。
魔族那一仗,当他浑身是血最后站起来举起旗帜时,鬼族将士发出了滔天的喊声,他们知道,是鬼族赢了。
“天佑鬼将,亘古大捷!”他们举起长枪,一遍遍高吼,为了以后不再受魔族制约的未来欢呼。
赐福印记就在那里,却再也没亮过。赐福之人就算死亡,赐福印记也还有效果,只是,很少有赐福印记真的在危难关头发挥作用。
那一战之后,月辰的内心却意外地突然平静了下来。他也知道,该和过去告别,这也许是赐福印记想要对他说的话。
沉寂的心,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悲伤,开始变得麻木了。再等几天,或是几年,他眉头的结就会舒展开吧。
魔王死了,但是魔族依旧存在,旧王去,新王生,只是时间问题。
月辰知道,赎罪不过是自我安慰的方式。用另一条命,去弥补已经逝去的一条命,这是不等价的,生命永远无法亏欠和弥补。
他身上的疤痕有的已经暗淡,有的还鲜红扭曲,然而他自己知道,就算被千刀万剐也难赎其罪。
江如雪看着屏风后面的人隐隐约约的肌肉轮廓,春心萌动。
她很想上前,但是她也知道这不合规矩,对鬼王的忌惮让她止住了这种心思。
水声突然大了,屏风后的人终于站了起来,有些低沉的嗓音响起:“来人,给朕更衣。”
“是!”江如雪眼睛一亮,赶紧小碎步跑上前,心脏砰砰直跳,随后就愣住了。
月辰身上触目惊心的疤让她一瞬间失了神,以至于露出了胆怯的神色。
“愣着做什么?”月辰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惧,嗤笑一声:“寡人身上的疤痕,吓着你了?”
“没,没有。”江如雪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礼数,一直盯着皇帝可是大忌,她赶忙低下头:“小女子只是……”
“更衣。”月辰打断了她的话,显然他并不想听江如雪的任何辩解。
毛巾擦去水滴,江如雪双颊泛红,月辰却神游天外。
“你觉得,寡人的疤痕丑吗?”月辰忽然开口。
江如雪一愣,随后垂下眼眸,有些踌躇地回答:“回殿下,小女子觉得这并不是丑陋,而是战功的勋章。”
月辰撇嘴。
无趣。江如雪除了脸有点像江菱,哪哪都不像。
如果是江菱,她一定会用一种很嫌弃的表情回答自己“不好看”,随后到处找修复疤痕的药膏。
可是他为什么现在可以泰然自若回忆江菱了呢?是因为他接受了江菱去世的事实吗?
其实不是,而是因为那天晚上的梦。
打了胜仗以后,第一天躺在医馆,他几乎是重伤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就是这种情况,这次依稀做了不一样的梦。
月辰看见了一方巨大的莲花台。
四周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荡漾的水波和河灯。
中间,一座红色的桥,衬着满天繁星,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僻静。
纷纷扬扬的大雪自天空飘落,让桥披上了一层白霜。
他疑惑地低下了头,却见自己穿着大红色的喜服,从上到下收拾得井井有条。
又是梦啊。月辰苦笑一声。
他扯下头上的幞头,摔在地上。
“哎呦新郎官,您这是做什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媒婆穿着红衣,伸着双手赶紧跑了过来:
“马上就要迎亲了,今天是八字最契合的好日子,要是让新嫁娘看到您这样衣冠不整,还怎么过门呐?”
月辰不为所动,在这一刻他有些心如死灰:“什么狗屁日子,我没说过要娶。”
“哎呦,那可不行!这是您心心念念的姑娘啊!聘礼都下啦,怎么能说不娶就不娶呢?”
心心念念?
月辰神情恍惚——谁心心念念?
锣鼓喧天,从桥那头传来。
大红色镂花轿子,迎风招展的红绸,敲锣打鼓的,轿夫,好不热闹。
两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许许多多的人来,纷纷伸出手去接丢出来的糖,三三两两簇拥在一起。
“新娘子好看吗?让我们看看!”
“闹一闹,福运高照!”
孩子围着花轿又蹦又跳:“新嫁娘,地位高,惹得新郎抬花轿!吃糖果,百病消,来年又是好福报!”
大红灯笼晃了月辰的眼。
他上一次见这么红的颜色,还是在战场。
气氛到了,媒婆在一旁都掉了几滴眼泪:“老身操办了这么多场婚礼,还从没见过这么情投意合的。”
情投意合?
月辰沉默,任由下人给他重新佩戴好幞头。
大婚之日啊。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月辰手抚上沟壑错落的柱子,许久才哀叹一声。
“说什么呢?傻愣在那里做什么?”女人的声音让他瞳孔一缩,骤然回头。
江菱,穿着喜服的江菱。
她伸出手,微微一笑:“你会娶我的,我会等你。”
…………
江如雪见月辰半天没反应,大着胆子抬起头,却又吓了一跳。
他在看自己。只是……怎么总觉得,殿下眼神里充斥着不正常的欲望,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