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灵泽蹲下身来,温柔的看着二宝的眼睛,问:“二宝,你看这么认真,很喜欢三叔做的这个活计吗?”
二宝摇摇头,没说话,看着于灵泽的眼神却很热切。
于灵泽没明白,继续问:“那二宝在看什么呢?”
二宝指了指图纸:“这个画好看。”
“你喜欢画画?”
二宝继续摇头,又不说话了。
于灵泽无语,这孩子是个闷葫芦,跟他沟通太费劲了,全靠猜,为娘做不到啊!
“娘,二宝是喜欢这个图上的东西。”
于灵泽恍然大悟,这娃儿是喜欢工程机械图。
二宝听了姐姐的话,终于是点了点小脑袋,表示他大姐抢答正确。
“行,这个没问题,娘一边教你识字一边教你画简单的机械图纸。看来我们二宝长大了是要当机械工程师呀。”她揉着二宝的头,为他做了第一个人生规划。
多年以后,当二宝成为一名机械设计工程领域的翘楚,还在感慨他娘当年的眼光真毒。
没一会儿,月华婶子就拖着大队长宋长河来了。
等到真的看到无梭织布机工作效率,宋长河的眼睛也直了。他也快奔四了,还以为就止步在大队长这个位置上了,如今有了这个足以影响产业链的发明为他加持政绩,再迈一步还真的不是不可能。
宋长河摸索着老得快要掉牙但又具有崭新意义的织布机,激动得双目赤红。
他是做了几年大队长的人,比自家婆娘更知道它所承载的历史意义和政治价值。
宋长河直言不讳:“铭琛媳妇儿,你想要啥?”
于灵泽更爽快:“替我保密,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是我改的。还有,我想要队里给开一张介绍信,过些日子我去部队探亲。”
“就这?我做主了,年底明面上给三媳妇儿多分二十斤年猪,加二百个工分,私底下都给你。介绍信没问题,不过你去部队上,你婆婆那边够呛同意。”宋长河有点不好意思,王桂花那是出了名的难缠,他有点打怵。
“队上给开介绍信就行,我婆婆那边我自己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要我说别理你婆婆,开了介绍信,偷偷走就是了。”月华婶子出主意。
于灵泽一笑,没多说。
其他事情自有宋长河这个大队长去操作,她就不插手了。
她自认并不了解这个时代的官场,也没办法给宋长河更多的建议。
月华婶子求三媳妇儿帮忙把她家的旧织机改了。
三媳妇儿自是欣然答应。
各自散了。
于灵泽虽然十分不愿意回老宋家去,也不得不带着孩子们回去了。
她却不知道身后一直吊着个尾巴。
庄明阳都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疯了。鬼使神差的跟在人家姑娘身后舍不得离开。
当他听到那三个娃娃叫她娘的时候,庄明阳似是被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全身冷到了骨缝儿里。
他十九岁了,从不曾对哪个姑娘动过心。这一次好不容易动心了,却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庄明阳的心底升出一股绝望,满嘴里都是苦涩的。
直到他跟了她一个上午,看到她所作所为,所说所想,他就更加伤心难过。
这么有才华的姑娘怎么就嫁人了?
她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与自己年龄相仿,都有三个孩子了,怎么那么早就把自己给嫁了?
庄明阳看着母子四人在日光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内心无比失落。
回到牛棚,他把背篓里捡的牛粪倒入一个破旧的箩筐里,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
庄老看出孙子的情绪不对劲,出言询问:“阳哥儿,这是咋啦?垂头丧气的,又被村里的娃子们欺负了?”
庄明阳不答,长长的叹了口气。
庄老哪里知道他这个小孙子是怀春了,继续盘问:“大孙儿,别灰心,爷爷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把你全须全尾的送回城去。”
庄明阳还是不吱声。捡了几块牛粪生火准备做中饭。
他们被下放劳改的黑五类、坏分子是不配吃大锅饭的。挣工分也没有他们的份儿,只能靠大队按照规定给的一点点口粮果腹。
一年下来,庄明阳从一个带着诗人气质的阳光大男孩,变成了瘦弱不堪的鸡骨架。
庄老更是从高位跌落地狱,时不时被拉出去批斗、游街,整个人憔悴得好像老了十岁。
庄老以为孙子又想起了她妈妈的无情抛弃,忍不住也是长叹一声。
父母对孩子造成的心理创伤,不是他这个爷爷能够弥补的。真是苦了这个懂事的孩子了!
“爷爷,有空的时候继续教我外文吧,再给我讲讲咱家那几个仇人都什么情况。”庄明阳严肃地说。
庄老很是意外。他这个小孙子怎么突然转性了?
从前他只喜欢琴棋书画之类的附庸风雅的东西,对政治外交从不感兴趣。
庄老一度以为自己的衣钵已经传承不下去了。
唯一活下来的儿子从了军,在军方颇有建树。
孙子更是一股子文人气质,只喜欢做学问。
去年他遭人陷害被打成了黑五类下放到宋家洼子进行劳动改造。他主动与儿子脱离了父子关系,才得以保全儿子。
孙子却是执拗得要死,打死不与他断绝关系,宁可陪着他关牛棚。
思及此,庄老的眼角溢出泪花,多亏了孙子的陪伴,要不然他这把老骨头怕真是熬不了这么久。
于灵泽在家门口停下脚步,她是真不想进这个家门。
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她可以带着孩子们去上山割猪草啊。
割猪草虽说挣的工分少,但总是个躲出去的好借口。
还有一件好处就是,上了山,找个没人的地方,娘四个可以敞开肚皮吃大餐了。
于灵泽干脆带着孩子们去大队的仓库里去领了镰刀和背篓,往村东头的小顶子山走去。
路过牛棚时,她看到一老一小正在生火做饭。
庄明阳一抬头便看到抱着小娃儿的姑娘正往这边瞧。
他忽然脸就热起来,一片红云自耳根子漫上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