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9……”
    方若星对这件非凡之物当然不会陌生，从最初在星汉小区楼梯间初遇常相思，他手中那枚可以瞬间转移的钥匙，到之后卫洛煌秘见“反应处来人”时候的异空间，以及就在刚才封于澜弄走夏梦瑶的阴招。
    它们的共同点便是，都基于所谓的0999号非凡之物才能实现，毕竟常相思曾说那是“0999的产物”。
    方若星也曾经好奇过它的本体究竟是什么模样，一个自动生产异空间钥匙的机器？还是只存在于概念中的描述，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将这种异空间造物称为0999？
    直到今日看到头顶上那仿佛下一秒就要轰然坠落的黑色城市，方若星才明白了。
    “一个世界啊……”
    单从那城市的外貌来看，入目之处唯有破败荒废，就像一具巨人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天上，凝视着仰面注视的二人，投下一片令人汗毛倒竖的阴影。
    窥一斑而知全豹，那所谓的“濒毁”世界，多半也好不到哪里去。
    收拾好心情，方若星看向0624，问出了当前最紧要的问题:“我该怎么离开这里，或者说，我怎么拿回我……你身体的控制权？”
    他习惯性地就把人偶身体当成自己的说了，但突然想起眼前还有个“正主”，就改了口。
    好在0624也不像是会在乎这种事情的样子，她修长的手指在光滑洁白的下巴上蹭了两下，一脸无奈地摇摇头：“没有办法，0853是个没脑子的怪物，它怎么会舍得吐出吃下去的肥肉？
    说到底，我早就提醒过你……唉，呜呜呜……”
    方若星一时无言，看着“自己”蹲在边上哭唧唧的委屈样子，他知道这全都赖自己的所作所为，心下更是烦闷。
    “你先不要哭了，身体我一定会夺回来的……保证会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身体，我们振作起来，一起想想办法，好吗？”
    本该是脆弱期的方若星，居然还要反过来安慰心理年龄看上去不是很高的小人偶。
    尤其是对方都能掉下两颗豆大的晶莹泪珠，自己却像是失去了泪腺，明明随时都要被情绪压垮，但外表上依然冷静，只有沙哑疲惫的喉咙与略微泛红的双眼做个见证。
    “我的情绪……”方若星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像是有把沙子划过咽喉，粗粝生疼。
    果然不只是0624，“另一个系统”也发挥着不可见，但巨大的作用。
    “呜呜……那副身体随便谁拿去都好啦……我只是有点为你难过，毕竟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想看你伤心。
    我的意识活动，从你进入我的身体的那一刻开始，在这之前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我就开始偷偷地藏在你的意识空间内，跟着你，看你用我的身体在世界里闯荡，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新奇的！
    那个叫封于澜的女人说，使用者和非凡之物之间是相互塑造的关系，我觉得没错，因为现在，你眼前的这个我，就是因为与你一起的经历才走到了今天！不要急着反驳，不信你可以摸摸你的右眼下！”
    方若星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右眼下方，那本该平整光滑的地方却多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泪痣。
    ——这正是0624人偶身体才有的一个外貌特征。
    留在意识空间的是方若星自己的灵魂，他在不知不觉间被0624影响，表现为长相上开始往对方靠拢，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件好事，但看到双眼通红的人偶少女，他选择继续听下去。
    “……除了一些基础的常识，和随机的关于非凡之物的知识点由那一个系统教授以外，我的价值观，我的认知，我的思想都来源于你，看到坏蛋常相思，我也想给他两拳；看到方芫和李湉，我也会感到愉快；看到你对那一个系统怀疑，我也就不敢和它多交流……
    但是越看，我就越不满足只是看，有一次你叫系统，但是它不说话，我没忍住，就假装成它的样子给你回话，没想到你没看出来，我当时真的好开心~我希望你看不出来我是假系统，但我又害怕你真的分不出来，我就加了个前缀【滴！】，这样就好像是说话前先敲了敲门，以免突然吓到你！
    但效果不怎么样，你还是经常会被我吓到……
    我骗你说我和那个系统分管不同的职能，但我其实是个没用的家伙，就算没有我，你也一样能使用人偶身体，也一样能接到任务，看看图鉴……
    我真的也好想帮到你，我也喜欢听你说【谢谢你，统子哥】，我也喜欢听你说【你真厉害，系统酱】，虽然我知道那都是假的！我根本不是什么能帮到人的系统！
    但我没想到，我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会是这种状况，我真的好没用！”
    0624唠唠叨叨，说着说着居然还把自己的眼睛给捂住了，方若星能看到它的指缝中漏出的泪水。
    小人偶比他想象中还要爱哭，而且是很难停下来那种。
    “我也好想李湉！我不要她死！我不懂为什么非得要你死我活，我不想任何人死掉！”
    “我也不想啊，”方若星长叹一声，“但既然世界是这个模样了，我们还能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
    他很理解人偶少女的感受，被困在一个永远看不见尽头的空间内，唯一能获取信息的通道是外界的一个人，唯一能交流的也只有这一个人，真的很难不产生依恋心理。
    如果当时出现在方芫电脑中的意识不是自己，而是这个憨憨的人偶的话，说不定它会真的变成方芫最初渴望看见的“小星”，但肯定，它也会在一次不经意间暴露出自己的本质不是所谓的“智能”。
    永远能保留下去的谎言是不存在的，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方若星急着从方芫那里脱身。
    但转念一想，就算暴露了，方芫又真的会忍心再对0624这样的天真无邪的灵魂做什么吗？
    方若星觉得不会，因为她们两个的本质实际上是一样的，善良。
    再退一步说，就算当初暴露的是方若星自己，真的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吗？从后来方芫的表现来看，她其实也很后悔，如果能倒流时间……
    不，过去的遗憾无法挽回，每一个人用每一个或是重大，或是不起眼的选择推动了眼前这个“未来”的存在，追忆于事无补，就像火车上不甘死去的李志宏，就像死前眼神却突然变得释怀的李湉……
    方若星艰难地从融化蜡烛液中抽出手，轻轻拭去人偶少女的眼泪。
    那些泪水很轻，因为它们的主人重量也不大，0624的全部灵魂，就只相当于方若星这半年的一小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