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门口。
随着数辆马车陆续停下,里头的人挨个下车,这里也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
现在是申时,换算成现代时间,大概就是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
至于宴会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举行……
宋朝及之前的朝代,从皇帝到百姓们都严格遵循着两餐制,也就是一天只吃两顿,分别叫做朝食和哺食,在早上九点与下午四点左右进食。
除了祖宗礼法之外,这很大程度上来说也跟百姓们的整体经济水平有关系,毕竟农人们没那么多粮食,一天吃不起三顿饭。
到了明朝,天下安定之后,也有不少有钱人开始一天吃三顿。但注意,要说富庶,宋朝比明朝要更有钱,为什么宋朝没有形成三餐制?
因为有钱的人从古至今都可以在饿了的时候加餐,没有这个必要,更何况宋朝的宵禁全面放开了,晚上大家普遍都能掏钱吃个夜宵,这难道算是一日四餐?不可能吧。
而大明的开国之主朱元璋是穷苦出身,哪怕在登基称帝之后,他非但自己严格遵守着一天只吃两顿的规矩,还下令让自己手下的文武百官们也要如此,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忆苦思甜了。
基于这种种原因,到了洪武年间,正经的官宦人家也仍在遵守两餐制。而今天来望月楼赴宴的人几乎各个都是书香门第出身,这宴会时间自然就放在了哺食——也就是申时,下午四点左右。
“哎呀,太史公您来了!快快请进!”
“宋龙门来得这般早,待会儿那些迟到的,我等定要叫他们自罚三杯才算数啊!”
宋慎被祖父宋濂以及车夫扶着下了马车,什么也没看到,但热情欢迎的话语声已经迅速扑面而来。
来了这么些日子,他对于宋濂的了解也逐渐从历史上那個片面的文人形象,转变得更加深刻。宋濂有很多外号,什么太史公,宋龙门,说的都是他,前者是因为宋濂主持修过元史,后者则是因为他别号叫做龙门子。
总而言之,这些欢迎声都是冲着宋濂去的。
知道了宴会里全都是浙东文人之后,宋慎很清楚,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就是当个工具人。
只要让这帮人看清楚,他的眼睛不是已经成了俩窟窿,还有机会复明,那宋家的人脉就还有得救。
人群之中,宋濂笑呵呵地冲周围众人拱手:
“诸位,这不是还没到时辰吗,老夫只是出门早了一些而已,他们准时到的怎么还成了迟到啊!”
“来来来,别站在外面,走,进去坐着说。”
尽管宋濂并不是这场宴会的主持者,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场宴请,主角必然是他,以及他的嫡长孙宋慎。
所以,此时宋濂开口主持大局也不算越俎代庖,满朝文武之中,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够比他资格更老了。
望月楼门口二十来人鱼贯而入,纷纷走向了二楼。
宋慎什么都看不见,全程都被宋濂搀着,旁边还有另一个人帮忙,也不知道是谁。
在上楼的过程中,有人问:
“太史公,子畏这伤,太医院那边怎么说呀?”
宋濂不紧不慢地边走边道:
“太医院的意思是,这种事情虽然朝廷之中十分罕见,但在民间也有过不少例子。子畏是摔到了头,脑中有淤血,于是双目经络阻塞,才会骤然失明。”
“总归他的眼睛没有受什么外伤,这病也不须如何去治,且让他静养着,或十天半月,或一年半载,总会好起来的。”
他说完话之后,宋慎哪怕看不见,但也敏感察觉到周边氛围骤然松快了不少。
众人寒暄的声音都大了许多。
“哎呀呀,我就说嘛,子畏这孩子是有福气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听说陛下今日还派人送了些珍贵药材到您府上,还给了口谕,说将宫中的职位给子畏留着,太史公,陛下对您是真器重呢!”
“后继有人,宋龙门您即便告老还乡了,也算是后继有人啊!”
“……”
宋慎不是很想听这些屁话。
在这个时代,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病情了。
脑部淤血导致视神经受损,即便在现代治疗,也是一个极其麻烦危险的手术,开颅的风险没有几个人敢于承担,更何况是古代?
宋濂说的那些话不尽不实,多半只是为了宽慰这些人,告诉他们,哪怕宋濂告老还乡,宋家在朝廷里还有两代人,嫡长孙宋慎也没有废掉,这些都是暂时的。
只是,一年两年或许还能糊弄过去,可如果他三年五年还没有好呢?
宋慎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三年五年……
如果自己真能活三年,在胡惟庸案爆发之后可以保全一条性命,那眼睛好不好的,都没甚太大所谓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没有自然痊愈,他这会儿不是已经有系统了吗?等那模拟班级里的学生们出师,系统自会将他的眼睛治好,届时,不管是尝试着改变朱标命运、从而返回现代,还是就这么苟着,都挺不错的。
慢慢来吧。
…………
由于人比较多,二楼聚会用的是两个被一扇纸门连接起来的包间。
等到所有人都齐齐落座,密闭的房间里,喧哗声比在外头更要大了不知多少倍数。
宋慎忍不住皱起眉头。
自从他失明之后,其余感官便愈发敏锐起来,尤其是听力。
前几天都在家里,这种感觉还不是很明显,可到了这种场合之后,多呆片刻,他便愈发觉得耳膜都要破了。
“子畏,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我叫小二给你单独开个房间,你去那边歇息会儿,等后面人都来齐了,再过来跟他们以茶代酒喝两杯就好。”
宋濂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闻言,宋慎心中一动,确实有点想这么干,但又觉得不太好。
还没等他思虑周全,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
“老师,您无需担心,学生先前就已在旁边弄好了一个房间,正是为子畏准备的。要不,学生这便带子畏过去坐着?”
宋濂嗓音中显然带上了几分赞赏,含笑道:
“你办事可真是妥帖,既如此,张唯你带子畏去隔壁吧,若这边要敬茶了,你再将他带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