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从床上醒来后,宋慎便习惯性地喊了一声:
“兰云,帮我……”
话音未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不在宋家了。
本来每天早上宋慎都会让兰云推着自己出去一趟,晒晒太阳,呼吸下新鲜空气,如此才不至于跟个废人似的在房间里发霉。
但是现在这院子,不用看,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一定不可能有宋家的宅院大,说不定都没有什么花园。
置办的时候,宋慎全程是自己掏钱的。
宋家风家清廉,加上又在朱元璋手下干活,虽然世代为官有几分积蓄,但这些年来并没有太过奢靡,那些钱也是原身从小到大积攒下来的私房钱。
如逢年过节收的压岁钱、礼物、金银玉器等等等等,能短时间折算成流动资金的也就只有八百两不到,而最大的问题是如今已经是洪武十年,大明民间的流动货币为宝钞和铜钱,金银被大规模禁用,所以按理说,这些钱也是花不出去的。
好在宋家有账房,用以处理田宅商铺等产业的账目,于是宋慎才能把那些金银拿去账房直接兑换成宝钞使用。
昨日下午张唯推荐这一套房子时,要价三百两,而去牙行看过的仆役回禀说,一套位置大小都合适的宅院起码要五百两往上,好的甚至要大几百两,这在明初的普通官员看来,绝对也是个天文数字了。
综合所有情况来考虑,即便宋慎没有亲眼看过房子,但他还是觉得,这种地段的房子卖三百两,远低于市场价,应该是有些缺陷的。
比如房子不够大。
“怎么了,公子?”
兰云听到呼喊,很快就走进来低声询问。
宋慎收回思绪摆摆手:
“没事,我就是想问问外头清扫得如何了。”
兰云笑着回禀道:
“昨儿夜里,他们忙活到三更半夜,这会子总算看着像样了些,只是还有些房间没能处理干净,天刚亮就又来了一批婆子打扫,奴先前还疑心这些是哪来的人呢,没想到隔壁张家派人来了,说是张御史特意安排的,怕咱们刚过来,许多事情考虑得不那么全。”
“奴觉着,这位张御史也是真真将您的事给放心上了!”
宋慎有些吃惊。
倒不是吃惊于张唯办事如此周到,毕竟对方这两次都照顾得十分细致入微,大概是因为祖父宋濂的缘故。
他的重点在于——
“打扫这么久都没弄干净,还要换批次来清理?这宅子又不大,怎么花费这么多的功夫?”
兰云的声音更加惊讶,还有点疑惑:
“公子,这地方不小啊,比家里也只差了些许,除开有些陈旧破落外,其余的花园假山、前后庭院厢房一应俱全,须得修缮方可恢复,花费人手多一些,也是应该的。”
听见这宅子是自己意料之外的好,宋慎不喜反忧,眉头紧锁。
如果前面那些帮忙,是师生情谊爱屋及乌顺手一帮,那帮到这个地步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张唯自己也不是什么朝廷大员,又在御史这么敏感的职位,不可能有太多钱。
这宅子按市场价看,起步五百两,他却只收了自己三百两,差价只能是张唯给补了,这二百两哪怕对于一个五品官员也不是什么小数目,更何况张唯?
对方费这么大劲,必然有所求……
可是自己这么个瞎子,还从宋家搬出来了,能有什么可以求的呢?
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之而来的是仆役的通报声。
“公子,张御史来了。”
宋慎收回思绪,颔首表示知道,便对兰云道:
“帮我更衣吧。”
…………
张唯在正厅等着。
宋慎被兰云推到正厅之后,就听她惊讶道:
“张御史,这二位是……”
宋慎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到底是什么预感,张唯就爽朗笑着介绍了起来。
“噢,这位是陈国瑞,这位是陈标,他们是我家亲戚,前几日在望月楼与子畏见过的。”
“怎么样子畏,你还记得他们吗?”
宋慎深深吸了口气。
他本来觉得当瞎子也不错,起码在见到一些不想打交道的人时,可以直接装傻忽视掉。但现在他才发现,这种事情只有装瞎能躲,但真瞎了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比如现在,他很想掉头就走,可他连自家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跑都没法跑。
好烦,又要跟那個不礼貌的陈国瑞打交道了,真的好烦!
“呵呵,记得,当然记得。”
宋慎露出礼貌假笑,他觉得自己应该假笑得很标准。
张唯却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一般,乐呵呵说:
“子畏,我带他们过来,其实是有点事情想拜托你,不知方不方便去书房一叙?”
宋慎还能怎么办?
人家帮了大忙,现在想人情往来一下子,要是再拒绝,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他只能从善如流地让兰云推着自己去书房,顺带把张唯、陈国瑞和陈标都给带上了。
书房里。
几人刚刚落座,张唯便要开口。
而宋慎相当敏感,抢在他之前先说话了。
“张兄,其实我也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他喝了一口兰云递来的热茶,开门见山道:
“先前我叫小厮去牙行看过,这样一间好宅,在外面最少都是五百两往上,多的甚至近千两。”
“你帮我解了燃眉之急,我昨日只给了你三百两,这差价可不能再让张兄自掏腰包。您把原价告诉我,我自己补上,反正我如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可你还要养家,万不可破费了啊。”
张唯一愣,没想到宋慎这位公子哥居然还知道外面的物价。
他与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得到了眼神示意,才哈哈笑道:
“这事也巧!说起来,我一个御史手里也没几个银子,实不相瞒,这差价不是我出的,是我这位长辈慷慨解囊。”
“他呀,是觉着你上次在望月楼所言极有道理,想带我表弟来你这儿多学习一下,那差价就当做是束脩了,这也是我先前想跟你说的事情。”
“子畏,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