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一点钟,课程准时开始。
大家都有点惊讶于今天进入的时间没有提前,毕竟以往他们都提早成习惯了,如今突然一下让所有人都直接被带进来放在座位上,实在有点反常。
李世民跟身边的房玄龄小声蛐蛐:
“难不成是因为要考核试卷的缘故?今日确实有些特殊……”
房玄龄低声咳嗽,冲着讲台上使劲打眼色:
“陛下,咱们得肃静,否则这分数……”
好好好!
想得分的李二陛下当场被捏住七寸,瞬间闭麦,正襟危坐看着讲台上的宋慎,看起来格外像一个好学生。
其他人也多少听到了他俩的对话,有的想跟自己盟友、亲人、臣子沟通的,也都赶紧闭紧了嘴,生怕影响到自己在宋慎心里的印象分。
宋慎看他们这样都觉得好笑。
他敲敲讲台,扫了众人一圈才含笑道:
“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就因为这一次的考试结果?”
“好吧好吧,既然这样,之前我也已经说过这次考试不禁止大家互相讨论,现在我也要告诉你们,本次考试的结果不会由我一个人来评判。”
“身为知晓原本历史的人,我可以告诉你们,谁、做过哪些事、导致了什么样的结果,但我并不认为我有这样的资格来评判华夏几千年帝王的决策,尤其是在一些在后来千百年也依然具有巨大争议性的事情上,从我的角度出发,我希望你们可以放下对彼此朝代的成见,认真且客观地评论。”
“客观的意思就是,抛开对于这个人的原有印象,只看他做过什么,想做什么。你们可以互相辩驳,而我本人只作为一个裁判和参考,如果你的答卷和理由可以说服我和其他人,你的评分就会高,如果理由并不充分,那么分数自然也就无法太高了。”
“都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这就是宋慎的打算。
他不觉得仅凭自己就可以评判帝王的功过,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局限性,步子迈得大了就是会扯着蛋的,所以还不如都让他们自己去吵,即便仍有数百上千年的时空鸿沟,可至少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都是最优秀的皇帝之一,脑子、权术、格局都绝对够用。
朱祁镇除外。
众人默然片刻,虽然没想到这个走向,但还是齐齐颔首同意了这个模式。
宋慎挑了挑眉毛,在电脑里找出了自己赶的ppt投在投影仪上。
“你们的卷子我都放在这里了,公开给大家一起看。”
“至于谁是第一个……我认为这件事其实是很有争议性的,不管是等会儿放在们之间,还是后世,两边说法的支持者和反对者各执一词,用来热场非常合适。”
“恭喜你――朱棣同学。”
朱棣一下就有点汗流浃背了。
倒不是因为第一个出场,或是在场有许许多多的历史上著名的帝王将相……
他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父亲和大哥,见他们俩都一瞬不瞬地盯着幕布开始阅读起了答卷,戎马半生都未曾握不住刀的手,此时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没办法,他的皇位终究不是名正言顺得来的,他这辈子梦寐以求的都是父皇的认可。
又或者说,是大哥的认可。
如今自己给出的答卷要在他们面前公开处刑,实在是让人很难面对等会或许出现的那种……不被认可的可能。
“怎么样,大家看得差不多了吗?”
宋慎等了几分钟,并不算久,因为所有人的卷子内容都是他重新排版过才放进ppt的,主要的国策和计划被列在最前方,理由则精简了不少,或是只有关键词,否则这帮人洋洋洒洒辞藻华丽的一长篇古文不知道要看多久。
见大家都示意看得差不多了,宋慎颔首:
“那么,有关朱棣同学的答卷,有没有人提出质疑?”
朱元璋第一个举手:
“咱有疑问。”
被自家亲爹直接砸场子的朱棣:……
爹,那么多人,你给点面子啊!!!
宋慎点了点头说:
“可以直说。”
朱元璋站起身来,看看幕布又看看朱棣,拧起眉毛问:
“你这两京制什么意思?”
“想要京城在南边,那就留在应天不挪窝;想回你燕王大本营去,那就把人带过去。两个京城,那这两边分别处理什么事情?原本京城就在应天,你如今将政务仍然放在应天处置,那北边的京城有什么意义?不够折腾的!”
“这理由里讲,你本来就是想迁都去北边的,但因为知道了后世子孙不争气,担心再出个朱祁镇这样的叫门天子,或者是如朱由检这样被打入京城只能直接殉国的皇帝,出于日后皇帝安危的考量,决定施行两京。”
“之所以要将政务放在南边,是因为你听先生说,你那会儿恰好是那劳什子大航海时代前,你不想放弃如此广阔的海上贸易,不想放弃开疆拓土获得的金银铜铁以及其他东西,所以将应天府作为实际上的京城会更有利于此。”
“那咱得问问你了――北边,难道你就不要了?”
“当初咱将你们哥三个都分封到陕晋燕,不就是想让你们几个藩王替南边的应天府教化北地百姓吗?你是不是忘了,封藩王之后咱跟你们几个说得很清楚,日后等去了藩地,除开军备、除开打北元,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让百姓们知道,日后这天下是咱们大明的天下,是咱们汉人的天下!”
“不管他们原本是什么人,在这地方落地扎根成家立业了,说汉话穿汉服,只要他们觉得自己不是曾经把汉人当两脚羊的蒙人,那就统统都是汉人!”
“尤其是你啊,老四!”
“燕云十六州丢了多少年了,要是北边没人过去镇着,那咱大明最后不就还是跟宋一个下场吗?赵匡胤的都城还他娘的在开封呢,比应天北多了,他们为啥被打到南边偏安一隅,就因为燕云十六州!”
“咱把燕地交到你手里,你就这么搞?你只搞个名义上的两京,但是北边谁也没在镇着,除了咱,再除了你这当了几十年的燕王,谁他娘的还会认下一个南边的皇帝?朱祁镇这废物守不住你的北京城,那你以为往后还能出几个皇帝跟咱一样从南打到北的,你自己说!”
朱元璋说到最后都有点急眼了。
谁都知道,从南往北打,跟从北往南打,两者间的难度绝不可同日而语。
至少就洪武十年这个点往前倒退,做成了这件事的人只有朱元璋一个。
朱祁镇出征土木堡的时候大明国力强盛、兵力充沛精锐,甚至如果除开中间被造反的建文帝,以及只当了一年皇帝的朱高炽不算,从开国到他只隔了三代皇帝,他算是第四代。
一手天胡开局拿到手里都能打得稀碎,凭什么指望子孙里再出一个朱元璋,再出一个朱棣?
凭老朱家脸大?
别扯淡了!
朱棣被父亲这样一通质问斥责,自己本身也是知天命的人了,脸上还是有点挂不住的。
他难得反驳了朱元璋:
“不是啊父皇,您没看见我底下还有说其他的国策吗?”
“我要让所有皇室和宗室子弟成人后都去练兵数年,必要时可以上战场历练,让他们知兵,尤其是太子和皇长孙!”
“这两京制,日后的规划就是皇帝本人在北边,还是那句话,天子守国门,有关北方的事务当然还是在北方处置,但南方以及海运相关的就都交给应天,太子每年要留在应天半年。”
“正如您自己如今放心将政务大事都交给我大哥处置,我出征的时候也是太子在处理政务,说得难听些,他手里的事情比我多,累死累活得比我更像个实际上的皇帝。”
“日后的皇帝肯定不能都跟咱们俩一样信任太子,会有人害怕太子坐大,所以不给他们历练的机会,但只要定下这个规矩,既能保留南北两京各自的职责,能让太子尽早上手熟悉政务,最重要的是,南方繁华富庶,即便如今吏治清明几十年,日后人心难测终究会开始烂掉。”
“既然无法保证每个皇帝都聪明,那就让皇帝镇在北边,太子镇着南边,南边的税银由太子亲自过手送去北方。”
“除了费力一些,麻烦些,其他的不都挺好的吗?”
“北边有皇帝在那儿处理事情,兵权也在皇帝手里不怕出乱子,有南方的税银支撑,北边咱们也能开拓起来;南边有太子在处理复杂的赋税,不怕这富庶之地的江南士子和豪商富贾们天高皇帝远趁机贪腐,更可以顺势开启航海――”
“这没问题吧?”
朱元璋沉默了半分钟没吭声。
他当然听明白了朱棣的意思,但是这简简单单一个定都优劣的事情,被搞得太复杂了,他需要好生衡量一二这完整版两京制的利弊。
而朱标也在琢磨着这个制度到底合不合理。
虽然父亲没有在朝堂上提过,但他毕竟是老朱的好大儿,知道的当然比其他人更多。正如刚才老爹急眼的时候所言,自古以来能从南到北打下江山的人只有朱元璋一个人,所以很显然,都城放在南方是不合适的。
说风水龙脉也好,说历史文化也罢,随便什么,但历史上没有一个长命的南方政权,这就足以说明问题所在了。
只是,迁都这件事其中有太多太多要考量的因素,老爹甚至到现在都没有透出任何口风,而从后来的历史发展看,显然到了老爹驾崩的时候这都城还是在应天府的……
难搞啊!
这时候。
一直听着这父子俩讨论的李二陛下忽然动了。
他举手示意,得到宋慎首肯后就疑惑道:
“你们说的大明都城应天府,在朕这个时候,具体是哪里?”
朱标本来就在琢磨这事儿,就随口回答他:
“过去它有很多名字,六国古都建康,金陵,江宁,很多名字和称呼,后来我爹他立国的时候定都称应天府。”
李世民有点绷不住了:
“你们既然知道这六国古都建康,那也应该知道那是哪六朝吧?”
“东吴,晋,还有宋齐梁陈,这几个……哪个是能长命的?很明显就是地方有问题,不能当都城嘛!老朱你当时咋想的在这烂怂地方定都啊?”
“还两京制,建康这地方有啥好的,要搞海上的事情就不能单派一堆人过去吗,非得把国运压在建康啊?”
虽然都说什么话糙理不糙,但是李世民这话也有点太糙了。
朱元璋听得相当不乐意,一时间又想不到什么话去反驳这货,他现在脑子里都是刚才朱棣关于两京制的构想具体有什么问题。
不过,哪怕他不想争,好不容易讨到好的李世民却不肯放弃。
李二陛下咧着嘴又看向朱棣和朱标俩人,问:
“为啥你们只考虑那个北京,却不考虑长安啊?”
“朕如今也大致知道了往后的历史,唐之后是混战许多年,散开的不算吧,然后就是定都开封的宋,宋过后是那个元,再然后就是你们。过后这些朝代都不说,但至少在朕这会儿,长安已经是十三朝的古都了,选这地方当都城肯定是有道理的。”
“要说什么天子守国门,哎呀那北京都是虚的,要不是长安镇在这儿,江山哪里能坐稳?西北的险要不比你们北京险多了?”
这一回李世民说完倒是有人说话了。
从朱元璋到朱标、朱棣、朱祁镇、朱由检,一群老朱家的人齐刷刷看过去,冲他吼:
“放屁!”
“错了!”
“一派胡言!”
“东北比西北险要多了!”
“东北一定得守住,绝不能撒手!”
李二陛下被这一波吓了好大一跳,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
等他缓过劲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阵巨大的荒谬。
别人就算了……
朱祁镇居然也他娘的嚷嚷?他怎么敢的啊?
李世民咬着牙瞪朱祁镇:
“好好好,东北重要,草原重要,你们要天子守国门,那你土木堡之变怎么打出来的?你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