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贾敬,只见其与贾珍一个模子印出来般,纯然一副武将模样,只是贾敬身上还多了一股文气,加之在观里清修,两颊稍稍消瘦,衣衫单薄,衣袖宽大,到有几分仙风道骨。
尤清之与贾蓉随着贾珍一同上前见礼,贾敬只扫过一眼,不理儿孙,对着尤清之道:“你父亲有何话要对我说?”
贾珍心中冷笑,若说来时还有点期待和紧张,如今只剩下恶心,咬牙带着贾蓉站了起来坐到一边,默不作声。
尤清之也为贾敬的冷淡惊奇,正想说话,看到门外的道童,轻轻朝贾敬摇了摇头。
贾敬走到门口:“清风,明月,今日家眷前来探我,我们说会儿话,你们先去前院等候。”
待道童走了,尤清之才沉下心回话:“父亲,家父说,宁荣国府从国库借的钱花在了哪,上头都知晓。”
“什么?”贾敬惊骇:“上头?哪个上头,你说清楚点!”
贾珍和贾蓉不明所以,也跟着紧紧盯着尤清之。
尤清之直视着贾珍:“太上皇和当今都知晓。”
“不可能!太上皇也就罢了,当今若知道,那府里……”
“父亲,到底什么事,你们说清楚些!”贾珍在一旁听得不明不白,但看贾敬的样子也知道不是什么小事,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
贾敬恍然想起贾珍和贾蓉还在旁边,便想打发了出去:“珍儿,你带着蓉儿先出去,我与你媳妇有话要说。”
贾珍时隔几年听到一句“珍儿”,心中一动,哑声道:“有什么我不能听的,你们一个公公,一个儿媳,单独说话是个什么道理?”
贾珍一开口便把贾敬气个倒仰:“你这个蠢货,这话也是说得的,你媳妇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贾珍把头撇向一边,死犟着不肯出去。贾蓉倒是想出去,可不敢,垂着头站在贾珍身后。
尤清之开口道:“父亲,也让大爷和蓉哥听听吧。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贾敬看着贾珍不知事的模样,自己没在家这几年,贾珍倒像是越活越过去一般,越发不像个样子,默认了尤清之的话。
尤清之看向贾珍:“大爷可知道,宁国府、荣国府共计欠了户部八十万两银子。”
“自然知道,也不止咱们家,京中勋贵,哪家没欠朝廷钱。”
“那当初,两府借来这钱花在哪里,大爷可知道。”
贾珍看向贾敬:“当时只听说,是为了府中嫁娶等事,聘礼嫁妆,开支过多,一时筹不出钱来……”
尤清之笑:“有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饭,没听过要借钱置办聘礼嫁妆的,若朝廷不借,府中众人便不嫁娶了?”
贾珍一愣,呆呆看着贾敬。
贾敬叹了一口气:“当年那些钱,是替义忠亲王借的。”
“什么?父亲糊涂!”
“你小子懂什么!”贾敬瞪眼:“当年太上皇是如何宠爱义忠亲王你是没见过,你要是不小心冒犯了太上皇,他还能容你,你要是冒犯了义忠亲王,他比义忠亲王自己还生气。义忠亲王朝府里伸手,府里能不给?”
贾蓉插了一嘴:“府里难道没钱?怎么还要向朝廷借。”
贾敬这才正眼看了贾蓉,比他父亲倒有悟性一些:“堂堂太子怎么好直接向臣子伸手要钱,只说让府里去户部借,混在勋贵当中,也不显眼。待太子登基,这账自然会帮府里平了。”
可惜,登基的不是太子。
“你父亲说,当今也知道?”贾珍猛然看向尤清之。
“是。”
“父亲!”贾珍转头看向贾敬:“完了完了,这可如何是好。”
贾敬安抚贾珍:“你先别急,再怎么着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又沉沉地看向尤清之:“你父亲缘何知晓?”
尤清之放下心来,贾敬并不是个糊涂人:“我父亲是当今的人。”
尤清之见贾敬仍看着自己不说话,知道他并不完全信任自己,接着说:“当今潜邸之时曾在户部当差,而我父亲恰好分到户部。我父亲敬佩当今勤勉负责,而当今也有招揽之意,于是便投靠了当今。”
“即便如此,你又为何知晓?”
“我父亲膝下亲生儿女只我一人,少时便把我当作男儿教养,常常以朝廷之事与我分析。父亲当年说,太子谋事,除武力外,财物必不可少。当今在户部,早已看不惯勋贵借钱挥霍,只是太上皇仁慈,每每放任。于是当今一一调查了金银去向,想向太上皇告发,谁知竟发现了太子的不轨之心……”
贾敬接着追问:“你为何要把这些事告诉我?”
尤清之冷笑:“我父亲早逝,继母不慈,听得宁国公府高门大户,急急应了这门婚事,我才嫁进府里。”
贾珍听着不高兴了,打断尤清之:“嫁给我难道还委屈你了不成?”
贾敬瞪他一眼:“闭嘴!你真当宁国公府是福窝不成?你接着说。”
“常言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已是没得选了,但是父亲您还有得选。”
“我?”贾敬无奈:“我已退至此处,还有什么选?”
“父亲真觉着,你装作出家,一味好道,就能让当今饶恕之前的罪过?且不论父亲只身出家,宁国公府、荣国公府依旧是京中二等的门户,府中好几百人口仍旧锦衣玉食,在当今眼中以父亲一人之苦楚,能换得全府上下风光如前?”
“况且,父亲你看看”尤清之指着贾珍和贾蓉:“这就是你们公府的嫡系子弟,成日里招猫逗狗,不知道干了多少缺德事。前罪未消,后罪已添,公府的未来已在眼前。”
贾珍刚刚从贾敬被逼装作出家求道一事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又听到尤清之如此贬低自己,贬低国公府,一时不知怎么反驳,指着尤清之:“你你你……”
“好了,你自己不成器,不怪人家看不上你。”贾敬打断贾珍,向尤清之问到:“照你看,日后宁国公府该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