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岑竹特地换了发型,她看现在街上很多人两边都留出两绺头发,昨天许洛意也是如此,她也想试试,从灵戒里拿出不知道是谁的金镶玉发冠,再插上镜瞳上次给自己戴上的金簪,衣服就是许夫人送的那件,略长的衣摆她觉得挺好看,用不着改。
“你好像那种纨绔子弟。”这是镜瞳绕着圈看了三四遍给出的结论。
“像就对了,今天来的估计都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只要不扎眼就行。”岑竹让镜瞳带着手串从门口混进来,这样还能在外面看看这过生辰的情景。
今日许泽兰也换了那件新衣裳,腰板挺得笔直,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到自己。
“是你啊,远远看着我以为谁往这放了个木桩正想挪开呢。”
“滚啊,你少管,今早我刚穿好衣服出来也不知道父亲从哪窜出来,说我怎么弯腰驼背的,狠批了我一顿。”说到这许泽兰气的直咬牙,她哪里驼背了,明明就是错觉!
“我说呢,你在这杵着干什么,不用去找你姐?”岑竹环顾四周没看到许洛意的身影,猜测对方应该是去了前厅。
“前厅一堆人,我不去凑热闹,你想去看看?”今天一早就开始有礼送到了,姐姐和父亲母亲一起在前厅和送礼的人寒暄,那些人她压根记不住名字,去了也是傻站着,还不如在这和岑竹闲唠。
“我一会再去看一眼,毕竟我也得送贺礼。”
“你也送,你不会在璞瑶那就是买礼物去了吧,不是,我记得你会吹箫还是什么来着,你给她吹一曲半曲就行了,你没买什么贵重东西吧?”许泽兰没想到对方也要去前面送礼,自己把人家带回来的,结果还要人家送礼,这不显得自己跟故意诓人家东西一样吗?!
“别去行不行,实在要去,别送太贵重的,娘知道了得我腿打折,真的,哪有客人还得倒贴的啊?!”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尴尬,娘估计得当场愣住。
“放心,我送礼是我想送,跟你没关系,算了,我也不等了,估计到了晚上人也不会少,回来再和你说。”听着前面人声嘈杂,岑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先走一步,许泽兰想拦住对方,却被一个闪身绕了过去。
“诶呀!!”
果然,前厅的礼物已经快摆不下了,许洛意一个个跟前来送礼的达官贵人打招呼。
“赵夫人,怎么又瘦了… …这不是林小姐吗,你去了哪个宗门来着… …周师妹,你专门跑过来的?!”
岑竹默默地站到了后面,她的礼物和头上的发冠一样,都是抢来的,幸好路过了那璞瑶镇,又拿了那蠢货的东西,不然还真不知道献什么好。
前面的人献的似乎是什么玉石,她懒得看,把自己的东西拿了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盒子,比起那些复杂精巧的匣子,这黑乎乎的盒子简直是不起眼到了地里,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对比越强烈越好。
“岑竹,你怎么来这了?”许洛意没想到对方也提着东西来了前厅,她还以为对方和妹妹一块溜出去玩了。
“洞玄宗弟子岑竹。”岑竹只是跟前面的人一样自报家门,旁边记事的人只管自己份内的事,二话不说写了上去。
许夫人也吃了一惊,想说些什么,可还没开口那盒子就被递到了面前。
岑竹目光铄铄,一脸恳切,“在下前半辈子从没感受过何为家,是在这圆了我的一个念想,这东西就当在下的谢礼,希望您不要嫌弃!”
说完,她还瘪了瘪嘴,眼睫颤动,好像真的要落泪于此。
一看这情形许夫人立马站起来就要拉她,但岑竹把握好时机拉开了盒子。
这下轮到许洛意和许夫人发愣了。
那盒子中间竖着一枝透明枝桠,两边各放着一枚玉佩。
从那枝桠上透出来的光芒映出玉佩里的鳞片。
“这… …”
负责记录的小吏伸长了脖子,他哪见过这东西,看着压根不像人间有的东西啊?!
“献疏影玉叶一枝,千泽锦雀鳞玉佩一对。”岑竹语调平缓,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记事人吞了下口水,记上的同时忍不住又看了这人几眼,之前也没见过的,难道是小姐在外面结识的好友?姓岑,还真是没有一点形象,应该不是北郡人。
许夫人和女儿交换了个眼神,示意把东西收下,旁边的婢女赶紧捧着盒子去了另一个屋里。
献完礼,岑竹微笑着拜了一拜便回到了后院,许泽兰正蹲在地上用竹叶摆字玩,一见她回来赶紧凑了过去。
“你献的什么,我刚才怎么听你献的好像和别人不一样?”她的礼物直接送给姐姐就行,用不着跟外人一起去记录,她也就打算一直到晚饭才出去。
按理说这种生日宴是要和很多亲戚一起的,但母亲和父亲嫌人数太多,都吵吵闹闹的过了头,因此每次都只有几个关系最近的亲朋留下来用饭。
“我没献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别琢磨了。”
许泽兰一脸怀疑,她决定还是自己去看一眼,岑竹就抱着臂跟在她后面。
一推开屋门,入目所及都是各式各样的箱子,她猜对方应该不会用太复杂的款式,打算把那些看起来比较普通的挨个打开看看。
“你这是干嘛,这里面的东西万一打开了失去效力怎么办?”岑竹赶紧按住了对方手,这都什么法子,就不能稍微用点巧吗?
“这个是我的,你别开了,这开到什么是个头啊?”眼看着对方抬手打开两个箱子,岑竹干脆把自己的那个盒子拿了出来,黑乎乎的,许泽兰心想自己果然没猜错,盒子上一点花纹都没有。
“打开,我也要看看。”
被对方指使的岑竹一点没生气,笑着把盒子给打开了,果然,许泽兰也没见过这东西。
“这是什么,树枝?”她伸手想摸,又突然意识到这东西看起来就很脆弱赶紧把手收了回来,旁边的两枚玉佩看着倒是不太容易碎掉。
“这树枝叫疏影玉叶,玉佩是千泽锦雀鳞玉佩。”
许泽兰听完这话张着嘴看了看岑竹,又看了看这盒子里的东西,如此重复了几遍。
“你别逗我。”
“我没逗你啊,你可以去前面查,都记着名字呢,都是我送的。”听完这话许泽兰赶紧把玉佩也放了回去,这什么情况,这东西有多贵岑竹到底知道吗,那玉佩要是放在拍卖上就是她都难拍下来,对方说送就送了。
“收回去,我去跟我娘还有姐说。”她把盒子从岑竹手里直接抢了过来,合上盖子就要带着去前厅。
可惜比力气她胜不过岑竹,对方一拉住她的胳膊她就再不能前进一步。
“别闹了,送礼哪有收回去的,你这不是让我颜面扫地吗?”
“我去说,就说我要了,要扫用我的颜面扫我的地行不行,我还没问你呢,你哪来的这东西,你去抢劫商队了?”许泽兰挣不开对方的手,干脆回过身质问岑竹。
“从实招来,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我赚来的。”岑竹脸不红心不跳。
“你怎么赚的,你把你那剑卖了都赚不了这么多!”她其实不怕岑竹去打家劫舍,她也知道岑竹不是这种人,她是怕对方把剑啊符箓啊丹药啊什么的都给卖了。
“行,实话跟你说,我去追了通缉犯,路上再帮人处理处理邪祟,攒下来的。”用她这个法子赚钱绝对是一等一的快,通缉犯一颗人头都得顶不少钱,想让帮忙处理邪祟的又多是有钱人,出手阔绰。
“真的?”
“真的。”说着,岑竹从灵戒里取出一沓通缉令,“这上面的人全是我追回来的。”
眼前的一幕让许泽兰再次愣住了,对方怎么二话不说拿出来这么一沓啊,她翻了翻那通缉令,都快赶上账本了,要是按这速度,估计再来两年对方得成金牌捕快,不,可能会直接成为寺卿。
“那你更得收回去了,多吓人啊,这得攒了多久的钱… …”
就在两人推诿之时,许洛意伸着懒腰过来了,见两人拉扯着,“干嘛呢,许泽兰你抢劫啊?”
“姐,这东西你都收?”许泽兰歪着脑袋弯着腰从下仰视许洛意,等着对方给个说法。
“都是自家人,我也就说了,岑竹,泽兰说的没错,这东西确实不能收,刚才在外面,要是不收,出了门怕就有人抢你的。”她知道自己母亲也是这个意思,而且对方送礼不能不收,不收就是扫了对方的兴。
“东西我送出去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寄存,先放你那,什么时候我要,你给我送过来。”
听着这话许泽兰在心里点了点头,还是姐姐聪明,记住了,下次她也这么说。
看着对方坚决的神情,岑竹叹了口气,放低了自己的条件。
“一件,就一件,这是心意,你不收就是不认我。”她伸了伸手,示意对方现在就挑一件留下,“真的,我在这待的这段时间是我最幸福的日子,算我的回赠。”
知道再推辞也意义,许泽兰看了看皆为价值不菲的两件珍宝,最后伸手拿了那个微光流转的疏影玉叶,她觉得还是这东西实用价值小点,那玉佩是一对,不光能挡住邪气侵蚀,驱散幻境瘴气还能挡住大乘期修士的一击,岑竹就要去往游历,也算是能以防万一。
“游历完也别忘了你姐我,想回来随时回来,要我说,你就该是个北郡人,就该在这生活。”
“姐你别捏着,小心碎了!”许泽兰拿过旁边的一个箱子把其中的花瓶拿出来让这玻璃树枝躺了进去。
和她想的一样,岑竹看着躺在丝绸上的“疏影玉叶”心中冷笑,让她给真货?想的美,虽说是假货,但镜瞳造出来的这东西可以说和真货如出一辙,拍卖行的来了也得摇头。
“小越回来啦!”一听到这名字,岑竹立马打起了精神,跟着两人去了前厅,来人是一个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把礼物交给婢女带下去。
旁人说什么岑竹压根懒得去听,她看着许夫人把衣服递给了对方,这下除了那个哥哥就都到齐了,一家人围在一起说着对方变化。
岑竹只是默默看着那个孤儿,穿着讲究,昂首挺胸,容光焕发,也是,他没什么可自卑可鄙陋的,他的家人都爱他,他爹娘死了现在看来倒是造福他了。
她又想起母亲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畜牲,你不得好死!!”
“诶呦我们越儿真是越来越像样了哈哈哈。”
“那是,也不看是谁弟弟。”
“就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鲜血喷在自己脸上,男人的嘴动了动,她听见他说: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一出生就把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溺死在尿壶里!”
“诶对了,还没跟你介绍呢,这是我朋友岑竹,岑竹,这是我弟弟,许晴越,小越别愣着,快叫姐姐。”岑竹低头看着这个生着一双小鹿般眼睛的少年,他不好意思地纠结了一会,然后抬头叫了一声“姐姐。”
“姐姐… …”
岑竹已经记不太清他们是怎么一起到了饭桌上,她太恨了,恨的怒火中烧,恨的分不清坐在自己旁边的是这个许晴越,是那个早变成肉泥的弟弟,还是自己。
夹菜时,她看到对方的手腕上戴着镶宝石的玉镯,手上也没有茧子,这人谈笑得体,落落大方,这下她分的清了,这不是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我?”
又是一个雪夜,这时节的北郡就是大雪不断。
因为宗门还有事,许晴越只能连夜赶回去,纷乱的雪片让人看不清去路,他刚才坚决拒绝了姐姐和母亲要护送的要求,结果现在只能凭着感觉走,他想这条路他走了不知道多少次,闭着眼也能走出去。
风雪太大,他不想绕路了,反正只经过一小段雪山。
四周黑漆漆的,早知道就不硬撑同意姐姐送自己了,天地如同各执一棋,黑白分明,雪山和自己记忆中没有差别,他还记得母亲和父亲带着他上山打猎,母亲骑术很好,每次都走在最前面,每次都是猎到最多的那个。
可惜他箭法不好,每次都。
“啪!”
熟悉的声音,他僵硬地扭头看了看,离自己不过一尺的松树上插着一支箭,箭头已经完全没入树干。
紧接着是第二根,他慌忙躲闪,箭矢插在了刚才站立的地方,回头,空无一人,只有黑夜和雪地,雪地上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脚印。
即使拿出剑他也不知道该刺向何处,第三支箭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带出一道血迹。
对了,灵戒,灵戒里有… …
第四支箭穿过了他的手指,被削下来的中指钉在了一旁的石头上。
箭头钉进了石头?
鲜血很快融化了地上的积雪,他想跑去捡自己的手指,第五支箭却穿过了他的锁骨,随之而来的是第六支,第七支,他从没见过刺的这么深的箭,甚至怎么用力拔都拔不出来,难以想象对方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别,别杀我,你如果要财… … ”
他的手掌已经被穿透,从身上各处流出的滚烫血液使白雪以他为中心渐渐消融。
他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对方的手里提着一把剑,身上的青色长袍衣诀翻飞,但是他看不清这人的脸,对方用什么东西蒙住了脸,似乎是,狐狸皮毛?
他拼命挣扎着要远离对方,可毫无用处,那人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人脸上绑的确实是白狐的皮毛,只留出一双冷漠的眸子,静静地审视着自己。
“我,我灵戒里的东西都给你,真的,里面有很多钱,还有各种金银,放,放过我!”他哭着求对方给自己一条生路,他才十六岁,他还不想死,今天他才刚和家人说自己长大了。
对方听着他的话手指一勾把灵戒拿了回来,看来有希望,许晴越赶紧伸出血淋淋的手示意对方给自己。
马上,马上了,就差一点… …
剑光闪过,雪山上又多了一个没能逃脱宿命的猎物。
这种级别修士的灵戒她现在完全可以自己抹除契约,对方的算盘她都看在眼里,把她当白痴,还想用灵戒里的法宝搏一次。
大雪依旧下个不停,岑竹把这人身上的箭矢一一拔了下来,像之前上山时许泽兰和许洛意做的那样,检查皮毛。
可惜了,自己玩了太久,皮毛创口太多,只能裁成小块了。
很久没做这种事了,她想起自己猎到的鹿,自己猎到的第一头鹿,那是一头小鹿,很可怜,因为自己射艺不精,倒在地上不住地喘着气,那双黑色的圆眼盯着自己。
可是它的皮毛很漂亮能换对当时自己来说很多的钱,而且自己已经很久没吃肉了,她都快忘了肉是什么味道了,她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做的。
先沿着中线划开最好处理的一块皮毛,然后顺着肌肉纹理小心翼翼地将皮肤和血肉分开,现在她已经做的比当时好多了,速度快了不止一倍,这都得多亏自己杀了的那些猎物。
处理完一切,让镜瞳啃食尸体时,她转身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仙人。
对方这次只是站在风雪中远远地看着自己,不再提问。
岑竹突然很想发笑,这里只有自己一个算人的东西,就是笑的再怎么放肆也没关系。
她已经很久没笑的这么畅快了,看着“仙人”那只剩下黑色的眼窝,这次换她来问了。
岑竹选择问出了那个自己回答过的问题。
“恨何时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