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长老一脸得意之色,一旁的李先生倒是出奇的没有继续用言语或者行动来挖苦大长老,又或者这位李先生确实很看好萧霁川这个人,毕竟传闻中,萧霁川是他唯一一个指点过的人。
不过,对于这件事不但李先生没有承认过,连萧霁川本人都辟过谣,明确表示自己没有受到过李先生的点拨。
“对了,你们宗主回来了吧?”,李先生忽然问道。
这话显得有些没头没尾,大长老愣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一早就回来了,你有事儿要找他?”
李先生点了点头,“确实是有点事儿要去找他。”
见李先生没有继续说下去,大长老也没有追问。
“看的差不多了,回吧。”,李先生又开口说道,言语平静,让大长老实在是摸不准他的脉。
就在李先生转身之际,大长老上前一步拦住了李先生。
“是想问什么?”,李先生看着大长老问道。
“你给我交个底,林鹿琰你到底收不收?”,大长老问道。
李先生看了看大长老,眼神凌厉,似乎想要看穿大长老内心一般,只是说的话,却将这个问题又都回给了大长老,“那你也给我交个底,你想拿林鹿琰做什么文章?”
“我做什么文章?我能做什么文章,我不过是…”
李先生再一次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大长老的话说道,“你最好是说实话,说套话、鬼话,那还不如不说。”
大长老看了看李先生,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没说出来。
“老东西,不用给我整这么多弯弯绕,你想问什么,我很清楚。”,李先生平静的说道。
这样的状态给大长老的感觉是,下一秒他就会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但很遗憾的是李先生根本没有说下去,而是一个闪身便离开了此地。
大长老还站在原地,有些失神的呢喃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另一头,在林鹿琰第四次将水桶里的水倒进坛子的时候,林鹿琰才第一次看了看坛子里水的情况,只是没想到这一看,却让他的心凉了大半截。
水刚刚到了一半,严格上来说,离一半还有一点点距离。
林鹿琰不禁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幕已经渐渐有了些光亮,但漆黑泯灭、雄鸡报晓也就该天光大亮了。
见林鹿琰看向天空,此时已经回到小院的李先生走了出来。
李先生的发髻已经扎紧了,斜插着一根白玉发簪,看样子也已经净过面了,身上也已经穿上了一件绿色长衫,腰系一条蓝色丝绦上扣一枚镶白玉绦环,脚蹬一双逐浪饕餮纹的靴子。
李先生看向林鹿琰问道,“天快亮了,你还有一个时辰。”
林鹿琰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朝着李先生一拱手,便抱着木桶下了山。
李先生看着林鹿琰的背影,不禁微微叹息。
“阿秋,收手吧,你在坛子上动了手...”,就在这时,大长老的声音却忽然在李先生身后响起,只是李先生根本没有给大长老将话讲完了的机会。
“我说了,不准再叫我阿秋!”,说话间李先生猛的一转身,朝着大长老就是一挥袖子。
大长老赶忙闪身,但是却没有能够躲的过去,被大长老十分珍爱的,一时间不捋几下,连脚后跟都会痒的那副白髯竟然像飘散的蒲公英一样,飞舞了起来。
“你个老登!就喊你句阿秋能要你命嘛!”,大长老气的脸色涨红,平时他都会用小梳子浸着发油去打理这副白髯,连不小心掉了一根都会心疼半天,这倒好以后不用心疼了,齐整整的被那李先生用气给斩断了。
大长老越想越气,掐着手中的浮尘就要砸向李先生,但是没想到还没出手,就听到李先生说道,“你确定要跟我动手?”
声音冰冷,阴恻恻的...
大长老不禁打了个哆嗦,赶忙放下了刚刚举起的浮尘,“谁说我要打你了,我是看见你衣服脏了,想用浮尘给你掸一掸。”
李先生也不回头,阴阳怪气的问道,“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
大长老腋下夹着浮尘,环抱双臂,翻了个白眼之后才说道,“那倒不用,不用那么客气。”
李先生再次冷哼一声,转身回到了门厅继续喝茶...
见李先生喝着茶,大长老不禁不出声的嘀咕着什么,只是至于大长老到底说的是什么就不太清楚了,毕竟不能深究,深究可能就过不了审...
山下,牧闻野抱着肩膀站在师叔萧霁川身边,他想了想问道,“你觉得林鹿琰能成功么?”
萧霁川想都没想,直接摇了摇头,“不大可能。”
“不是,你回答的这么干脆呢?”,萧霁川的回答,牧闻野显然是没有想到的,“不是,你哪怕有那么一点的犹豫呢。”
萧霁川看向自己这个师侄,脸上写满了无奈,“那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牧闻野同样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不过,我心里还是期望他能够成功的。”
“为什么呢?”,萧霁川问道。
“李先生多厉害还是你跟我说的,那可是比咱们宗主还厉害的一个人,来咱妙云宗也一年多的时间里,结果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拜在他门下。”,牧闻野嘬了嘬牙花子,“这多遗憾呐,都说咱妙云宗是兖州六大宗门之一,可是这几年那五大门派合起伙儿来欺负咱们,是时候出来一个厉害的弟子了。”
“就因为这个?”,萧霁川皱了皱眉头,“你这么看好林鹿琰?”
“你不也挺看好他的么?”,牧闻野反问道,“你不看好他,你还帮他?”
萧霁川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要帮他?我是在帮我师父。”
“帮大长老?这是啥意思?”,牧闻野有点没太明白,“就算是林鹿琰是大长老推荐给李先生的,李先生不收也没事儿啊,上次宗主推荐人给李先生,李先生不也没收么?”
萧霁川摆了摆手,“不是这个原因,我师傅好像特别在意林鹿琰,觉得他有很好的潜质。所以我才愿意帮他,我才希望他能成功。”
“昂,是这样啊。”,牧闻野点了点头,“那你说,大长老会不会在关键时候帮一帮这个林鹿琰?”
萧霁川想了一下之后便微微摇头,“怎么帮呢?还能偷偷往那瓷坛子添水去?”
牧闻野闻言,嘬了嘬牙花子没说话,确实,如果大长老真的这么干了的话,那也显得也太没品了点...
林鹿琰还在一趟又一趟的折返着,一开始牧闻野、文景驰等人还给林鹿琰加油打气,等着天色渐明之后,无论是萧霁川还是牧闻野、文景驰都面露难色的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对此,林鹿琰也只是微微颔首,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静静的折返,静静的爬着台阶。
“不是,师叔啊,你给林鹿琰的水里加的真是糖么?”,牧闻野亲眼见到林鹿琰又折返了几次之后,不禁开口问道,“一个普通人,走了这么多遍?”
一开始,萧霁川还很坚定的拿出袖中的糖块,等到牧闻野又问了几次之后,萧霁川也忽然犹豫了起来,他将手中剩下的那不大的糖块掰成了两节。
“你一块,我一块。”,萧霁川将其中一节丢给了牧闻野,然后二话不说就将手中剩下的那块丢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不是糖是什么。”,萧霁川瞪了一旁的。
“那我不是一个假设么?”,牧闻野臊眉耷眼的说道。
不久之后,林鹿琰再次从天威门上山,此时林鹿琰的身体再次出现了摇晃,萧霁川赶忙上前,跟在林鹿琰身后,用手撑着林鹿琰的后背,起码保证林鹿琰不会栽倒。
萧霁川心里清楚,如果此时是自己的师父,也就是大长老站在林鹿琰的身后的话,恐怕就会为林鹿琰输送炁了,那样会为林鹿琰减轻疲劳,也能让林鹿琰的速度更快。
但是,他毕竟不是大长老,作为一个尚未进入到金丹期的修行者,他的修为尚浅,此时体内的炁还不足以允许他这样做,否则他的修为可能会就此后退,更重要的是他同样也不敢向林鹿琰输送真气,他并不清楚林鹿琰的经脉情况,贸然向林鹿琰输送炁怕坏了林鹿琰的修行根基。
就这样被萧霁川连托带推的,林鹿琰终于还是来到了李先生的小院之中,此时萧霁川的手自然是已经收了回去。
天更亮一点了,时间真的是越来越少了,谁也不知道天什么时候就会大亮了。
林鹿琰将手中木桶的水,又一次倒进了那瓷坛子当中,他倒的很小心,生怕会有朵水花将他辛辛苦苦从山下抱回来的水给溅了出去。
满了么?没满,林鹿琰甚至都不用将那木桶里的水倒进瓷坛子,也知道这坛子是不会满的,但是林鹿琰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这个坛子应该没有那么能装吧?
一开始的时候,林鹿琰朝着这瓷坛子里倒水,还能比较明显的看到坛子里的水在上涨,但很快经过几次之后,林鹿琰突然发现了个问题,水一直在那个位置,没有变化,之前林鹿琰只是怀疑,但是等着自己仔细观察和刻意关注之后,才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他不明白,李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是真的不愿意收自己为徒么?怕自己在他拒绝之后继续纠缠?
就在林鹿琰在思忖着要不要提出自己的疑问的时候,原本正在门厅喝茶的李先生却信步而来,他看着一脸思索的林鹿琰问道,“天亮了吧?”
林鹿琰抬头看了看李先生,犹豫了片刻之后并没有提出自己的疑问,而是选择了回答他的问题,他赶忙走到李先生近前,回答道“雄鸡报晓,那才是天亮,鸡还没叫呢。”
“哦?是么?”,李先生问道,可是话音刚落,说巧不巧的是,恰在此时一声鸡叫便传来了...
林鹿琰感觉一股火气直冲自己的天灵盖,妙云宗,这可是妙云宗,是什么号称兖州六大宗门之一的妙云宗,这么一个地方竟然还养鸡?这是什么道理?
“这次叫了吧?”,李先生一脸笑意的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呢?”
林鹿琰一阵无语,他确实没什么话说了。
自己刚说“雄鸡报晓是天明”,结果片刻之后,那该死的鸡就叫了,而且还叫起来没个完,至于坛子到底有没有问题,这件事儿也没有办法跟李先生去掰扯了,因为归根到底这个问题,那还不是李先生说了算么?他既然有办法来搞这种手段,就说明他有信心不被拆穿,或者说是他留有后手。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铁板钉钉了,真的就是这个破瓷坛子有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李先生就会乖乖的承认么?
然后呢?自己可是要拜他为师的,不是跟他打赌置气的...
“所以,坛子满了么?”,李先生脸上的笑容不减,甚至更胜从前...
林鹿琰看了李先生一眼,眯了眯眼睛,然后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李先生,这瓷坛子满没满,我还需要看一下。”
不待李先生答应,说话间林鹿琰就往前走了走,朝着瓷坛子的位置走去,却不想突然一脚踩在了一块积雪上,忽然就觉得脚下一滑,猛的就朝前滑去,上身更是不受控的后倾朝着地面就倒了过去,就在将倒未倒彻底之际,为了控制身体平衡的林鹿琰下意识之中手脚不断挥动,好巧不巧正好一脚提到了那瓷坛子,坛子一下子就被踢倒了,不过万幸的是瓷坛子并没有碎,至于不幸的是...
不幸的是,那林鹿琰辛辛苦苦一晚上,在这飞花峰上上下下跑了这么多趟之后,才打回来的水几乎全都因为那瓷坛子的栽倒而撒出去了...
“哎呦。”,几乎是瞬间就倒了地的林鹿琰不禁哎呦的叫了一声,他紧紧的捂着头,似乎刚才那一下磕到了脑袋。
一旁的大长老赶忙跑了过来,只是过来的时候还非常隐晦的又在那倒地的瓷坛子上踢了一下,然后将林鹿琰扶了起来,言语之间显得极其关切的问道,“你说你这孩子,毛毛躁躁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怎么样你,没摔坏吧?”
对于到此刻为止发生的这一切,李先生反应很平淡,李先生只是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不禁冷笑了一声,李先生就这样看着林鹿琰和大长老有模有样的说了一番有的没的之后,才又开了口。
“林鹿琰,我问你,瓷坛子里的水满了么?”
李先生还停在原地,双手背在身后,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波澜。林鹿琰赶忙揉了揉脑袋,然后对李先生说道,“先生莫怪,刚才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差点忘了正事儿了,我现在就看一看。”
说着,林鹿琰便看向那个已经倒在地上,而且里边也没有多少水了的瓷坛子,此时林鹿琰的脸上猛然交替的出现了惊诧、懊悔的表情,声音凄厉的大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坛子会倒了!为什么!我辛辛苦苦跑了多少趟!我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为什么!老天,你不公平啊。”
林鹿琰极其浮夸的表情,让李先生的眼角不禁有些抽搐,心中不禁暗骂,这就演上了?还演这么假?五岁啊,这小崽子才五岁啊,他这是遗传么?还是天赋异禀忽然觉醒了些什么东西?应该不是夺舍...
“哎呦,可不是嘛,这是怎么回事儿?这坛子怎么说倒就倒呢?”,一旁的大长老也是一脸浮夸的惊讶,仿佛刚刚发现一样,言语中的惋惜简直真的不能再真了。
在一旁的萧霁川不禁咬紧了牙,一脸涨红,但最终还是拿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脸,心说这两个人演的怎么这么假呢...
林鹿琰朝着李先生鞠躬施礼道,“李先生,您也看到了我这一夜里,在这飞花峰上上下下数次,可惜最后都撒了出去,所以我现在也没办法准确的说出这瓷坛子是满了还是没满。”
林鹿琰这话说的,大长老不禁暗地挑了个大拇哥。
李先生能说不满?水都洒了。他会因为同林鹿琰较真么?怎么会,都是老江湖了跟一个五岁的娃娃较真,那是什么?那就是欺负人啊,还是欺负小孩,无论从那种意义上来说,都是真的欺负小孩儿。
“水撒了,没法评判了是么?”,李先生一脸遗憾的说道。
“是啊,水都撒了,可怎么判断呢。唉,可惜了,李先生你就...”
这一次,大长老的话还是没说完就被李先生打断了。
“让地上的水重新回到瓷坛子里不就好了么?”,李先生忽然说话,直接打断了大长老。
在林鹿琰、大长老、萧霁川惊诧、疑惑、不解的神色之中,李先生伸出右手食指画了个圈,只见地上的水竟然化作了一个个水珠,随即汇聚成水流,然后飘在空中,最终一点不落的回到了那瓷坛子里。
眼见着就在自己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大长老非常乖巧的闭上了嘴。
萧霁川瞪大了眼睛,看向李先生的目光从惊诧变为了虔诚的憧憬,心中的敬仰已经咆哮到了要爆炸的地步。
至于林鹿琰则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就是裤裆里耍大刀,完蛋去了。
李先生看着眼前三人各异的表现则是一声冷笑,丢下一句话,便回到了门厅之中。
那句话是,“跟我斗,你还嫩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