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有的崩溃和难过都在梦里发泄了，醒来，也就意味着所有的记忆恢复了。
    玉含仙尊以为他会崩溃大哭，他会难过很久，可事实上，他醒来后，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不哭，也不笑，甚至不说话了。
    玉含仙尊本想安慰他几句，可秦至却主动开口道：“多谢仙尊这段时间的照顾，秦至无以为报。”
    说着，翻身下榻，给玉含仙尊磕了三个头。
    玉含仙尊看着他，便知道他此刻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人静一静。
    他从榻上下来，把秦至从地上扶了起来，柔声道：“逝者已矣，我不叫你看开，但接下来的日子，你可以好好活着，替他看一看往后的太平盛世。”
    秦至眼眶泛红，但他依旧没哭出来，只是轻声道：“弟子明白。”
    李虎是整个云霄宗第一个对他发出善意的人，起初被贺灵正误解的那些日子，也都是他陪着自己走过来的。
    秦至从未想过，这个爱笑的师兄有一天会忽然消失，连轮回也进不了。
    他其实很难过，可不知道为什么，从梦里醒来后，他却发现自己不像想象中的那般难过，只是茫然。
    无尽的茫然。
    他甚至从未觉得李虎师兄已经离开了。
    就好像他只要回到洒扫处，就还能见到那个笑嘻嘻的师兄。
    所以，他很快便告别了玉含仙尊，头也不回地往洒扫处去，甚至没心思询问这位玉含仙尊为什么忽然对自己这么好，连他的床榻都随便上……
    洒扫处。
    这一战他们失去了太多的师兄弟，整个院子都是安安静静的，宗主和几位殿主勒令他们好好休息，也没再给他们安排旁的任务。
    连洒扫这种活儿也不必做了。
    可这样安静休养的日子，只会让他们更加难过。
    除了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师兄弟，受伤最严重的便是贺灵正了。
    他修为几乎耗尽，内伤外伤无数，战争一结束他便昏迷不醒，直到昨天才勉强醒来，可是喝了药后又昏迷不醒了。
    回来之后，他们几乎都不怎么说话了。
    这场战争，是他们经历过的最为残酷的争斗，也是牺牲最多的争斗。
    但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秦至回来的时候，洒扫处的师兄们看着是在安静休养，其实都在发呆，满眼都是茫然，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秦至一出现，他们第一反应就是愣。
    秦至全身扎满毒荆棘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虽然后来出现了一位白衣师兄把他带走了，可在他们看来，秦至多半是活不成了。
    可他居然活着回来了！
    师兄们都怔愣着站了起来，不确定着到底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大白天的看到鬼了。
    但即便是看到鬼了，他们也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觉得泪眼模糊。
    “小……小师弟……”
    因为从来没人这样喊他，秦至一时不敢答应，还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
    身后无人。
    而那些师兄则是朝着他走来，即将靠近的时候，又忽然顿住了脚步，因为不敢确定眼前的秦至是不是活人。
    直到秦至用手指指着自己，问道：“喊我吗？”
    那几个师兄便上前一把抱住了秦至。
    本以为今生是宿敌，至死都是冷眼相待的关系，经了这一遭生死，早把那些恩怨放下了。
    秦至被一堆人围在中间，这些往常都不太爱跟他说话的师兄不是抱着他哭就是站在一旁抹眼泪，让他半天不知该作何反应。
    等被推回房间的时候，他还是一脸懵。
    “你……”其中一个师兄上下仔细打量着他，眼底的担忧不是演戏，“……你没事了吧？”
    其他人也跟着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是啊，之前明明看到你……”
    “那个把你带走的白衣师兄是谁？好似以前从未在宗门见过他？莫非他是其他宗门的药师大能？”
    “不会是清风宗的吧？”
    “你刚从清风宗回来？那他们是怎么说的？你身上的伤可都全好了？”
    “大家快别说了，还是让小师弟先好好休息吧，他好不容易才回来，万一身上还带着伤就麻烦了……”
    “对对对，先散了，等小师弟好些了再说。”
    说话间，那些师兄便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但也有不少师兄是留下了手头最好的药才走的。
    秦至根本没法儿适应。
    他坐在床上，看着李虎师兄的床铺发呆。
    这时候，门口传来轻微的“吱呀”声，秦至转头看去，才发现进来的是林师兄。
    他走路是一瘸一拐的，好似是脚上受伤了。
    “林师兄……”
    秦至赶忙起身去搀扶，林师兄便笑着道：“听说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是他们看错了，能看到你平安归来，真好……”
    扶着林师兄在自己床上坐下，秦至眼眶微红，“李虎师兄他……”
    林师兄便握着他的手，拉着他一并在身旁坐下，说道：“我知道，我在宗门的时候就听说了。”
    他的反应比起秦至要冷静许多。
    大抵是因为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也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这样消失，所以并没有太多的难过。
    他安慰秦至道：“我还听说，你在城里也做了禁术，若非宗门的人及时赶到，只怕我如今也见不到你了。”
    他说：“如果今天在这里难过的是我，你心中想必也不好受吧？秦至，这是李虎的选择，就算再来一次，他也一样会这么选的。”
    “我们这些云霄宗的弟子，从进来的那一刻就没想着能活着离开，魂飞魄散也好，转世投胎也好，其实人死了也就没有太多感觉了，还有没有以后，一点儿都不重要。”
    “对我们来说，只要做的选择是自己认真思考过的就好。”
    秦至红了眼眶，他垂着脑袋，还是无法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
    更何况这场战役死的不只是李虎一个人，还有很多同他们一起出去的师兄弟，甚至有些弟子比他还要年轻。
    他们还那么小，甚至都没能好好看一眼这个世界。
    林师兄似乎看出了秦至的想法，他又道：“这是魔修横行的世界，只要魔修尚存，这样的战争就不会少，也许有一天能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人们不用再受妖魔的威胁，但那一天一定是用无数鲜血和尸骸换来的。”
    “太平盛世之下，注定孤魂野鬼无数。”
    “以吾辈鲜血，为后世迎万世太平，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