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是个好天气。
    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暴雨。
    但眼下并非是汤海下雨的时节，时云也明白那阴沉的云层并非是自然形成。
    自从持明失去了原本来自“不朽”的庇护后，这颗原本美丽的星球便变得危险起来。
    后续丰饶孽物的入侵更是让本就不容乐观的情形变得更加严峻。
    为了守卫世代持明生活的家园，经过龙尊和长老的会议，最终用雷雨云层将整颗星球包裹，以应对源源不断涌来的丰饶孽物。
    可惜，这种措施也不过应付那些虾兵蟹将。更何况，就算持明不少家伙对于潮湿的环境适应良好，但是长期的阴沉环境不意味着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
    起码看着阴沉的天久了，再开朗的人也乐不起来了。
    又是一波的入侵，这次时云和自己的哥哥要分开，前往不同的战场。
    雨别会作为他的搭档。
    因为续航时间长，加上治疗效果拔群，除了不能移动，需要护卫以外，时云的阵法便没有什么缺陷了。所以他一直赶往的是最为严峻的战场。
    这次也是如此，只不过要和雾柳分开。
    但以往并非没有这种情况，所以时云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驻守的阵地已经经历过两轮冲击，好在人员伤亡并不大。雾柳一条龙留下主要还是重新设立防线，以及应对可能到来的袭击。
    临行前，时云黏黏糊糊的缠着雾柳。
    “哥啊，雨别那家伙说那边比较严重，我走了你不要太想我哦～如果可以的话记得给我写信啊。”
    时云说的是“不要太想”而不是“不要想”，算是自己的一点点小心思。
    嘻嘻嘻，这是什么？哥哥，贴一下！这是什么？哥哥，贴一下！这是什么……
    和自己哥哥贴贴怎么了？你们这些没有哥哥的家伙就是在嫉妒！
    尽管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兄弟俩难免偶有分别，但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
    对于上面的决策，两兄弟是没什么意见的，但是要分别了，还是有些不舍。
    于是时云便抓紧出发前的最后一段时间，缠着正在处理驻军的事宜的雾柳。要不是军情不容胡闹，时云恨不得直接挂自己哥哥身上。
    这种拥有外置大脑的感觉真的很爽，虽然不推荐其他人过度依赖他人，但是时云打心底认为自家哥哥不会做什么对他有害的事情。
    “嗯。等一切平息，就如你所言……”
    敏锐感知到哥哥马上就要脱口而出flag的时云先一步捂住了雾柳的嘴。阻止了他接下来那些话。
    雾柳：？
    对于时云突然手动闭嘴的行为尽管不是很理解，但是雾柳还是任由时云去了。
    左右询问的话，又是他那些奇奇怪怪的理论，也不知道是谁人说与他听的。
    想到之前因为时云偶发的奇奇怪怪而对他颇有微词，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最亲爱的弟弟的那些家伙。
    雾柳的眼神都冷了不少。
    最好不要给他逮到了。
    不然，呵。
    好在时云是从背后，将头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看着自己处理公务，看不见他的表情。
    否则被哥哥教训惯了的时云一定一蹦三尺高，然后迅速远离自己哥哥。
    平时雾柳很宠着时云没错，但是生气的雾柳就算是时云路过也会挨骂的。
    这点小插曲不足以为人道也。跳脱的时云很快将关注点放到了别的事情上。
    “哥，你说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呢？”
    最近几个月都没有看见太阳，说实话，就算时云自我调节能力良好，个性再开朗，也顶不住啊。
    正如此时，时云面上有些苦恼。
    雾柳是什么龙，作为时云一卵双胞的亲哥哥，时云抬手他就知道他接下来想怎么手欠。在时云话说出口的瞬间，便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对。
    批改政务的手一顿，将笔放下，伸手揉了揉靠在肩膀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安心。”
    无论如何，他们兄弟两个都会一起面对，不是吗？
    容貌相似到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只龙依靠在一起，体温传递给对方，在阴冷的天中是别样的温暖。
    送别时，他们和往常分别时别无二致的相互道别。
    雾柳说。
    “你要活着回来。”
    ……
    时云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自己和哥哥说的那些话有多么天真。他们两个，或者说整个持明族都不觉得这种拉锯着的战争会那么快结束。
    原因无他，不外乎是因为那些极难杀死，恢复力又极强的敌人和我方只要损失了一龙，便相当于龙口上限直接减一的强烈对比，导致了整个战线的情况不容乐观。
    他们几乎只能被动防守。
    好在，这次的情报显示，如果时云和雨别能守住对方主力的冲击，便能为持明一族赢取喘息的时间。
    虽然对于长生种来说，那段时间不过是一小会儿，但总比没有强。
    在敌方正式攻城前，时云是这么想的。
    雨别很强。
    或者说，每一任持明族群的领导者都很强。哪怕因为龙种的不同而又细分为其他几支。
    在没有外敌的时候，他们基本以族群为单位进行自治。
    在解决最后一个来犯的家伙后，雨别抹了把脸上的血水，皱起了眉头。
    不对。
    这次进攻的强度完全不对，如果这种程度就算是主力，那前几次的殊死抵抗又算什么？
    不安的感觉在他的心理放大，这位沉着冷静的领导者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出整件事的不合理之处。
    既然这里不是对方主力的所在，那他们的主力会在哪里？
    旁边因为劳累直接不顾形象的躺在地上的时云注意到了友人兼上司的不对劲，正想开口劝对方神经不要那么紧绷，是不是最近操劳过度有些神经敏感之类的。
    便感觉一种极其痛苦的情绪突兀的萦绕在心头，让他有些想要蜷缩起身体。
    而这种不好的预感，则在雨别开口，为他自己的失态解释时，达到巅峰。
    “我怀疑进攻的这些家伙，并非是主力军，而是诱饵。”
    那么主力军会在哪里呢？
    时云电光石火间便明白雨别开口说出这句话的意思。
    既然是诱饵，要么是让他们放松警惕，要么就是他们的另有目标。
    这些贪婪家伙的目的从一开始便昭然若揭，那就是奴役整个持明族，并从他们的身体中研究并得到他们长生的秘诀或者说那些虽然微弱，但依旧附在每一位持明骨子里的不朽的力量。
    他们的一切行为都会以这个目标为准则。
    但是，汤海尽管因为种种原因，变得比以前更加危险了，可持明好歹是主场作战。
    扛过了最开始出其不意的袭击，战线便胶着起来。
    五支不同种的持明龙裔各自的族长靠着主场优势以及出色的领导和战斗才能，稳住了战线。
    雾柳和时云这对例外，能力也不容小觑。
    战线便被分为六个点，就像是老天开的玩笑，苍龙的地盘这边有着两个点，主要的点自然由雨别镇守，另一个则是交给能力格外出众的雾柳。
    既然雨别这边不是主力，主力的情报也绝对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切实的来到了苍龙的地盘上的话……
    时云想到了一种可能，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结合方才的心悸，顾不得原地思索是不是佯攻，接下来会有第二波进攻的雨别。时云就地取材，用着那些被砍成一块块的敌人的尸骸，以及常备在身上的材料，快速勾勒出阵法。
    时间来不及让时云向雨别细细讲述自己的判断，在他的身影消失前，雨别只看到了他惊慌失措的脸，以及很快就消散在空中的话语。
    “是我哥那边。”
    而事实也如时云所预料的那样，原本应该直接带着他进入城内的阵法失去了效用，他的身影出现在离着城镇不远处。
    约莫是材料并不怎么适用，时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在阴沉的天空下，看着远处被四起的火光映照的充满着暖色的城池，时云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们是双生子，就算是死，也要死一块。
    不能丢下另一个人的。
    哥，你不能食言。
    ……
    在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时云是松了一口气的，随后蔓延上心底的是欢喜。
    太好……
    心里的念头尚未结束，血色便在灰暗的天地中绽放开。
    手脚被撕扯掉，长剑随着拿着它的手一起被扔开，喷出大量的鲜血，仿佛要将天地都染成血色。
    唉？
    时云怔愣，随后速度比之前更加快了，他这辈子，就算是逃命的时候都没有跑过那么快过。
    快一点，再快一点。
    只要能赶上，只要能触碰到。
    他能活的，他能活的，他能活的！
    可惜，有时候，空间上的距离不是你有多么悲愤便能解决的。
    最后是贯穿伤，直接粉碎了心脏。
    时云的双眼瞪大，大脑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处理不了眼前所看见的景象。
    怎么会呢？
    他想。
    他们这么多年一直在一起的。
    即使是一方要出远门，也不会分离太久，甚至大多数情况下，是两龙一起出发。
    哥他怎么会丢下我一个人呢？
    那个他们出生的年代的故人，都已经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了。
    只剩他们两个了。
    迷茫爬上了心脏。
    然后是极致的愤怒。
    就像是烈火灼烧着灵魂。
    等到时云回过神，周身的一切和他上一秒看见的景象仿佛割裂一般，完全不同了。
    郁郁葱葱的草木环抱着这座城池。
    时云没有心思去观察四周，也没有深思的打算。
    即便那些草木上是一张张敌人的脸。
    他们还活着，只不过已经没有了操控身体的权力。
    怎样都好。
    他只是不停地将治愈的力量贯入怀里的躯壳。
    雾柳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破洞的袋子，无论灌进去多少力量都像是水融入大海那样平静。
    怎么会呢？
    感受着怀抱中的身躯逐渐失去温度，时云沉默的抱紧了对方，试图将身体的温度传递过去，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幸存者从破碎的楼房中，从各种躲藏的角落里走出。
    身上带着伤口，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在中心抱着一具尸体的时云。
    因为奔跑，发绳早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显得有些凌乱，也让其他人看不清时云的表情。
    天还是一如既往的灰蒙蒙，即使是周身的草木也不能让这个世界显得有生机一些。
    “嗒，嗒嗒，嗒嗒嗒——”
    酝酿已久的雨落了下来，冲刷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雨水堆积，汇聚成一股股的水流，最后融入湖泊和海。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带走他身上的温度，让他的感官有些麻木。
    雾柳倚靠在他身上。
    明明是这么近的距离，他却感知不到本应该传来的温度。
    时云半搂半抱的将雾柳的身体撑起，顺着自己来的方向走去。
    感受着打在身上的雨水，时云将哥哥的身体往自己这边拢了拢，有些不合时宜的想。
    麻的，忘记带伞了。
    在那个时候，时云只想到，也只愿意想到这一件事。
    ……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时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丢下的局外人。
    又或者说，是他自己拒绝接受事实。
    直到，雨别和他单独谈论的那一天。
    此时的雨别，已经有皱纹出现在他的眼角了。
    他快要褪生了，时云光是看就能毫不费力的得出这个结论。
    而对方想说的事情，时云也清楚，但是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于是他也就装作不知道。
    “……”
    雨别看着眼前的好友，沉默了良久，还是开了口。
    “汤海已经不适合持明居住了，仙舟联盟愿意接纳我们。”
    时云沉默。
    “代价是我们要分别驻守五艘仙舟。”
    雨别深深的看着时云。
    “而我要褪生了。”
    时云仍旧沉默。
    雨别却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糖果的小孩儿一样，笑了出来。
    “你会帮我，哦不，你会帮‘我’的。”
    那是陈述句。
    “……你真是个混蛋。”
    连自己的友人都要算计的家伙，即使能理解对方做出选择的原因，时云心里依旧难免升起怨怼。
    雨别已经预料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了。
    无论是为了纠正转世后的自己，还是防范那些野心渐长的龙师，都需要有一个人能牵制住他们。
    自己这个活得相当久的友人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能力不错，加上活得久。
    只是可惜了，看着时云怨怼的目光，雨别无奈的笑了笑。
    都要了人家一辈子的自由了，被恨两下也没什么。
    他很了解时云，他知道他不会拒绝的。
    而被拿捏住了心思的时云自然知道眼前这家伙就是知道结果才会向自己开口的。
    他想，等这个家伙褪生了，我要打他转世的屁股。
    每一世都打！
    当然，最后看着无辜的小家伙，时云终究没有下得去手。
    这一次没有下得去手，之后的每一世亦是如此。
    可惜了，应该趁雨别在世的时候朝他脸上来两拳的。
    时云又是遗憾又是后悔的想。
    随后便是3000多年的打工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