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茶之后,燕管事直入主题道:“听闻公子挂心城南?”
他这么直接,海渡还有些意外,看了一眼身旁当甩手掌柜的人,心里嘀咕,都不知道他今日跟来的目的是什么?
担心他办不好?
面上却一脸笑意的和燕管事交谈:“前几日恰巧看到贵行正在城南安置流民。”
“我家公子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燕管事也不是个傻的,管理偌大一个商会的人,心里的算盘别人几辈子都打不明白。
他道:“如此善事,贵公子为何不亲自出面,还能得个好名声。”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只怕这背后有什么图谋。
没想到这老东西这么警惕,海渡只能道:“我家公子身份特殊,此事不便公之于人。”
“出这些银两是为了百姓,也不是图那名声。”
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了,燕管事心想。
因为洪灾一事,商会已经支出了不少银两,有人愿意帮忙倒也是好事。
于是他道:“不知公子要捐几何?”
海渡听后,食指沾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数目。
看着那个数目,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燕管事也忍不住震惊。
眸中错愕,再三确认道:“公子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海渡笑道
燕管事的视线落在了他身旁的谢洛书身上,虽然整个过程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燕管事清楚,几人里主事的是他。
察觉到他的视线,谢洛书终于抬眸和他对视,平淡道:“自是作数。”
得到了他的回答,燕管事视线重新落在了桌面上,上面的水渍已经断开了,看不出来原本写的数目。
沉默了片刻,他道:“此事重大,我做不了主。”
“恰巧今日我们少东家在。”
“公子还需稍等片刻,我去回禀。”
海渡一听,愣了片刻,下意识看向谢洛书,见他点头,才道:“当然,我们在此等燕管事的消息。”
燕管事起身拱手:“两位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外面的下人。”
说完转身离开。
门一关,海渡脸上的笑意当即消散,折扇拍手,疑惑道:“奇怪,我们的人没探到这永元商会还有个少东家啊?”
“凭空冒出来的?”
“消息打探的不准,便会让人措手不及。”一直没说话的谢洛书缓缓起身
视线在海渡身上,居高临下:“对于今日的事倒是无伤大雅,若是其他的事,只怕我们没这么幸运。”
行差踏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说话间他抬手推开身前的窗户:“让人自己去领罚。”
海渡正色道:“是。”
窗外细雨淋淋,檐上细雨汇集而成的雨滴向下打落在窗沿上,水珠迸溅开来,溅在了谢洛书放在身前的手上。
因为是从后门进的商会,燕管事领他们进的雅间并不临街,窗户推开正对着的是堂中正院。
将手背上的水珠抹去,再抬眸视线落在正院里。
院中不似寻常住宅假山流水,绿茵花草的繁华,偌大的院子里只种了一颗银杏树。
树干粗大已有百年,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甚至有些已经探到了窗边,触手可及。
九月末,绿茵黄染,细雨里落叶纷飞,美不胜收。
坐在桌边的海渡也被这景色所吸引,感叹道:“俗话说银杏入宅满地财,这句话在秋天倒是应景。”
谢洛书目光落在黄色的落叶上,百姓认为银杏象征着长寿幸福,秋天落叶色如黄金,代表着金落满堂的祈愿。
视线下移,恰好看见燕管事从院侧的廊下避雨而过,视线跟着他进了正院。
只见正院原本紧闭的格栅门都对外打开,没有再关上,从门里看进去,可见里面放置了诸多长案,案上书册堆积,算盘声四起。
先生们埋头忙碌。
想来是月底商会清账,谢洛书并不稀奇,只是扫了一眼那些堆积成山的账册,这永元商会确实如同这院中银杏,金落满堂。
没什么意思,正准备收回视线,却忽然见格栅门左边的勾栏槛窗被从里面推开了。
眸光一顿,视线定格在窗内没有移开。
原来这就是她口中所说的,家中从商。
高脚的官帽椅上,纤薄的身子正端坐着,手持书卷,绣鞋整齐的轻踩在脚踏枨上。
青绿色的衣衫是满院黄色落叶里的唯一一点生机。
椅子脚轻纱飘动,裙带轻起。
从窗中可见,她的下首两侧坐着的皆是衣着不凡的商户,屋子正中间则是成行而坐的账房先生,埋头打着算盘。
她就这么端坐在那里,宁静平和,那些商户们一个接一个起身到她跟前回禀,又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她。
她身边的丫鬟上前接过转交给她,看过之后低语几句,随后抬手示意丫鬟将对牌分发下去。
算盘珠子碰撞声里,明明嘈杂四起,可偏偏她坐在那里一派宁静。
隔的太远,看不清楚他们具体在做什么,却一眼就认出了她。
此刻谢洛书并不知晓,多年以后,回忆和她的过往,他才明白,就是这一刻,这相隔较远,不甚清晰的一次相见。
只见方才和他们交谈的燕管事走至她跟前拱手行礼,低头说了些什么,原本微垂的头缓缓抬起,合上了手中的书卷,片刻她侧头朝窗外投来目光。
视线相对,谢洛书置于身前的手指尖轻动却站在原地没有避开。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距离她是否能认出自己。
目光相对不过刹那,那边的人就已经移开了视线,
南善宜完全没有认出站在窗边的人,如果她上点心,再仔细看一下,或许也能认出来,可偏偏她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
一是因为素不相识之人,盯着对方看并不符合礼数,二是因为她心里从来没想过是他。
谢洛书嘴角上扬,她若是认出了自己,只怕此刻已经跑了。
就像那日在将军府花园,若不是他反应快,就真的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
正院内,南善宜双手交叠放置于膝盖上的账册上,听完燕管事的低声回禀后,她面露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