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太清楚。”
智子是这样回答司机的。
她当然知道乌鸦这两天在反复研究藤野怪诞的案卷,几乎要把所有细节都抠出来看一遍。似乎,她还计划着亲自去见一趟顾醒,就案卷中没有搞明白的问题再了解一番。
顾醒……智子想起了这个今天在酒桌上最为清醒克制的人。
即使在红衫加入之后,聚餐乱成了一锅粥,顾醒也像个局外人一般,微笑看着众人买醉。
平日里工作生活已经够辛苦了罢,喝酒的时候还要这么清醒么?这个住在地下室的穷鬼也太能克制自己了。
话说回来……智子再次看向乌鸦办公室的灯光——
其实,乌鸦大人应该也挺想参与这样的聚会吧?和大伙一起,举杯痛饮,一醉方休才好。
调查员们每天都在经历生生死死,好像没有几个不喜欢聚会喝酒的。喝酒,简直是调查员解压放松的必备良器。
但今天聚会上,这些人都是眼睁睁看着乌鸦晕倒在现场的警察。和他们一起喝庆功酒的话,调查员大人的尊严何处安放……
这几天,乌鸦大人像疯了一般,频繁进入电击强化房,反复让电流在她体内滚动……强化房的管理员都被她的状态吓坏了,不停劝说:
“大人,请适可而止吧,再这样下去,就算您的身体承载能力很高,也迟早会崩溃的。”
最后技术员干脆直接向上申请,暂停了乌鸦一个星期强化房的使用权。
果然,敲门种案件对乌鸦的影响还是太大了,非要想办法度过这一关才可以。
“乌鸦大人一定还没吃饭吧……”
智子想着,叫司机把车停在附近,买了些乌鸦最喜欢吃的猪排饭和罐装咖啡,又回到本部大楼。
手里拿着饭盒……智子忽然想到,要是叫安达晓得乌鸦大人此刻还在加班,一定会死皮赖脸跟过来慰问。那倒是能把夜宵钱省下了。
“咚咚!”
智子敲响乌鸦办公室的房门。
过了一会儿,才传出乌鸦的声音——
“请进!”
智子推开门进去。
乌鸦的桌子上摆满了翻到一半的案卷。智子大概扫了一眼,几乎全是关于敲门种怪诞的。
“大人,”
智子把桌子一角稍微整理一下,尽量在不打乱案卷次序的前提下,空处了一小块儿地方,把猪排饭和罐装咖啡整齐摆上,
“您还是休息一下吧,好几天了,调查员的身体也是人肉做的啊。”
“嗯……”
又一会儿,乌鸦才抬起头来,“是智子啊。”
顺着饭香味,她低头看见了饭盒,脸上挂起笑容,“哇,猪排饭,谢谢!”
“吃完夜宵,您就早点回家吧,又不是几个晚上能搞定的事情。”
“唔,唔……知道了……”
乌鸦已经拿着筷子吃起来,嘴里烫的说不清楚话,“唔……你们今天聚会玩的开心吗?”
“还好,红衫大人差一点把聚会核爆掉。”
“哈哈,我就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有二场要去……”
“您猜的真准。”
“顾醒也在吗?”
“嗯,一直跟到了第二场。看这架势,我觉的还会有三场、四场的。”
“可惜了,”
乌鸦拿起咖啡,抠开了易拉环儿,嘭的一声,
“这场子这么热,估计顾醒也喝了不少吧。早知如此,我也去凑凑热闹,趁着顾醒喝醉,从他嘴里问出点藤野怪诞的细节就好了。这几天我看案卷,总觉得他有些话没有全部交待。”
“啊……是这样么?红衫大人知不知道?”
“应该是清楚的罢,”
乌鸦喝了一口咖啡,“只不过,没必要细究而已。顾醒是警察,又不是犯人,为什么要揪住人家的隐私不放。
而且,红衫判断的大抵不错,里美奶奶的出现多半是因为前几个房间有人自杀触发了规则。跟顾醒的关系不大。
略有些奇怪的是,顾醒怎么会那么坚定地和吉朗调换了房间。如果不是前面的房间有人自杀了,他的选择就是死路一条。”
“顾醒不是说,用里美奶奶的真名在合同上签字了么,万一这个办法能行呢。”
“成功的概率无异于火星撞地球。除非是里美奶奶本人的签名还不一定……你说,这世上真的有人愿意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么?我看不大可能。”
“今天晚上,红衫大人一直想忽悠顾醒去做她的助理来着,”
智子笑道:“但到散场的时候还是没有成功,反而被那个安达在助理合同上签了字。
这个顾醒实在太过清醒了,这次聚会场子热到爆炸,他都没有high起来,我看您就算去了,也会和平常见他时没什么太大区别。所以也不必懊恼了。”
“这样啊……”
智子离开大楼的时候,回头往上看,乌鸦办公室的灯还开着。她忽然觉得,自己认识的这几位调查员大人还都挺可爱的。
乌鸦办公室。
智子走后,乌鸦又翻起案卷来。
终于全部看完,她轻呼一口气,抬起头来。
对面是一个打开的保险柜,最上面一层放着一个黑色封皮的案卷。
乌鸦走过去,试图用颤抖的双手把案卷取出来。
肌肤碰到封皮的一刹那,剧烈的恐惧感瞬间淹没了她,浑身的力量似在一瞬间被抽走。
“还是不行么?”
“看了这么多的敲门种案件,经历了这么高强度的电击强化,还是不能麻痹我潜意识里的畏惧么?”
乌鸦瘫软地上,巨大的挫败感几乎要将她彻底击倒。
她挣扎着,从怀中掏出那张灰色合家照,左下角的彩色女孩儿刺痛了她的眼睛,眼泪留了下来。
“人类什么时候能够占胜怪诞啊……好像永远不能。”
这只是她无数痛苦夜晚中普普通通的一个,而且不知道这样的痛苦有没有终结之日。
夜很长,还会更长的。
黎明是不知多久之后的尽头。
“神啊,帮帮我吧。”
再次说出这句话,乌鸦浑身颤抖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空灵而缥缈,在办公室里回荡着,又穿过自己手中的照片,奔向一条虚空的隧道……
……
“谁在说话?”
静安警察署刑事课的老刑警寺井英朗喃喃着从醉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出租车上。
他向窗外望去。
虽是深夜,但街灯通明。路上没有行人,车辆也很少。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水雾濛濛,像另一个世界。
“这是到哪儿了?”他问司机。
“很快就到。”司机回答。
“好吧……”
英朗靠回座椅,从怀里掏出几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的是之前从烤肉店打包的新鲜食材。是他趁着众人喝酒唱歌正high的时候,拜托服务员另加的,钱当然算在总账里了。
可以给老婆孩子改善一顿伙食了。
这是因为买股票而负债累累的英朗很长一段时间里的小愿望,但刑事课的聚餐很少有大家都喝到烂醉的时候,便一直没有达成。
英朗摸了摸塑料袋的温度,尚还温热着。他心里也因此温热起来。
“对了,”英朗对司机说道:“记得把付费的票据留给我。”
“好的。”
司机拧开了车载收音机,车厢里响起了舒缓的音乐,是前川清的《长崎今天又是雨》——
“あゝ長崎は今日も雨だった,
长崎今天也下雨了,
頬にこぼれるなみだの雨に,
脸颊挂满了雨珠泪,
命も恋も捨てたのに,
生命爱情都放弃吧。”
这种歌真是容易让人颓废。
车窗外,雨越下越大了。
出租车驶向一条无灯的漆黑街道。
……
红衫的专车驶出一条漆黑的小巷。司机抄了近道。
后座上,是顾醒和已经喝得几乎要醉倒的圣子。
红衫坐前排。
虽然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圣子还在向红衫说抱歉,”对不起,把您后排的座位占了,但我实在走不到前面了……“
“没关系,我平时就坐前排,”红衫大大咧咧摆手,“后面那位置什么都看不见,太憋屈,不符合我的个性。”
“顾醒君,”
圣子忽然抓住顾醒的胳膊,“您知道么,我向静海警察署提交的调动申请今天批下来了,我真是太高兴了!所以今天才会喝这么多酒。”
“你要去我们那儿?”
“哈哈,对,没错,”
圣子说话时小圆脸红扑扑的,嗤嗤笑道:
“我就是要去刑事课。我早就跟您说过了啊,当刑事警察,惩恶扬善,是我毕生的梦想。我以前就申请过的,只是一直没批准。
托您和红衫大人的福,这次藤野怪诞案件我参与其中,还立了一个小功。白鸟警部补将此事专门向警部作了汇报,于是……哈哈,今天就批下来了。”
“你上次跟我说的喜事,后来又要我保密,就是这件事吗?”
“难道不算喜事吗?”
“太算了。有你这样一位大美女坐阵,我们刑事课的老男人们恐怕每天都要无心工作了。”
“啊……您可别拿我打趣了。”圣子的脸更红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报到呢?”
“这就不清楚了……还得走调动的程序,说不准呢,”
圣子歪着脑袋看顾醒,“明天早晨上班的时候,我就搬着箱子,坐在您的隔壁了,顾醒君,哈哈哈~”
“今后可要拜托您照顾我——”
顾醒玩笑开到一半,圣子大概是酒精的后劲儿涌上头来,身子晃了晃,倒在顾醒身上,“不行了,我要回家……”
顾醒抬头看红衫。
“放心吧,”红衫道:“待会儿到了地方,我让司机把她送回去。”
前面司机正开车,听见这话,连忙应道,“大人放心,保证平平安安到家。”
顾醒却琢磨着,要不然就借口送圣子回家,顺路溜掉好了。
“顾醒君?”
圣子靠在顾醒的肩膀上呢喃着。
“嗯。”
“请您走慢一点吧。”
“嗯?”
“我怕我追不上您的脚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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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更的市民们,你们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