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京皇城,甘露殿
吕泓本是右羽林卫军的从三品归德将军,八面风光,算得是告老还乡的吕大人的杰出后辈,当然,这是他奉旨进甘露殿请罪之前的事。
接受完帝王训话,好的是他不必受皮肉之苦,坏处在于连降数级。
他经过内殿外的甬道时,在外值守的军士与宫女如同往常一般与他问好,尊称他一声“将军”,他尴尬不已,笑得很僵硬。
走出甘露殿,他继续从宫女太监平日走的走廊往下走,而后走到正对甘露殿的丹陛下,朝着瑞兽,朝着大殿,行下叩拜大礼。
再起身,他垂头丧脑地叹了叹。
以后,他多半再无机会来到甘露殿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从此也几乎没有可能再起用他。
其实,端阳节那日,上天曾将一个加官进爵的良机送到他面前,他选择视而不见。
他奉旨带领弓箭手埋伏在麟德殿外,只要他或者他手下士兵射中定华长公主,取了定华长公主的性命,功劳都可算在他头上,不过,这一良机,他视而不见。
因为,好处背后便是风险——生死难料的风险。
在他看来,此事还真不在于懦弱不懦弱,没有射杀定华长公主,没有抓住机会在陛下面前施展他的领兵之才,实则是他权衡利弊后的决定。
他并非是在端阳节当日才收到射杀定华长公主的调令,陛下看重定华长公主入宫赴宴之事,早在离端阳节还有两日时,陛下便亲自会见禁军中为首的几位将领,部署军阵,而他作为统领弓箭手的归德将军,自然也在其中。
他是陛下亲封的将军,他必须服从陛下的命令,无可辩驳。然而事关重大,他不得不谨慎。
因没能放出那些致命的羽箭,他损失巨大,不过,事后想来他并不后悔。
驻守于皇城北侧的北衙禁军分为四支,除他所在的左右羽林卫与驻守于各个宫门的神风卫外,还有一支御龙卫。在四支禁军中,御龙卫人数最少,不过二百人,因御龙卫自陛下还是雍王时便追随陛下,最受陛下信任。他与御龙卫的交集不多,但他身在禁军,多少听见些风声:端阳节当夜,陛下便从御龙卫中抽调出人选,派他们杀害马晋同马将军。
马将军在寿宴之上舞剑行刺定华长公主,同样是由陛下授意,马将军失手,陛下就动了杀心,如此算来,假如他成了最直接的行凶者,喜忧参半,赌的成分很大。
事已至此,至少性命无碍,得空,他得去传家酒楼找罗掌柜再为他出出主意。
“吕将军。”
“参见齐王殿下,参见五皇子殿下。”
吕泓正埋头走路,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抬头一看,看见两个皇子迎面朝他走来,他后知后觉行礼。
“吕将军,父皇召见你?”方才就是五皇子李元先看见吕泓,这会儿先问吕泓话的还是李元。
“殿下,说来惭愧,末将已被陛下降为百夫长了。”吕泓道。
“怎的如此突然?将军或可细说,我与大皇兄正好要去见父皇,可以为你求情。”李元道。
吕泓摇摇头,说道:“怎敢烦劳两位殿下,是末将不遵圣旨,消极怠慢。”
“不遵圣旨?”听了几句,李朗若有所悟,他问:“难道与前日的宴席有关?”
李朗猜到了点子上,吕泓道:“那日,齐王殿下也在麟德殿外,末将也是怕伤及无辜。”
“是本王连累了你。”李朗歉意地说道。
“犯了错,本就该受罚,末将心甘情愿领受,陛下还等着两位殿下,两位殿下快进去吧。”
吕泓不愿再多生事端,两个皇子也不好多说什么,三人寒暄几句,就此别过。
“儿臣参见父皇。”
李嵩召见两位皇子,并非是要嘉奖,而是问罪,是以,甘露殿大殿内,两个皇子齐声参拜,李嵩好半晌也不示意两个儿子平身。
白公公手持拂尘侍立在御案旁,几欲提醒,又担忧触怒龙颜,不敢多事,
毕竟陛下才训斥过吕思那不争气的孙儿一通,余火未散。
既无法平身,两个皇子一齐跪下,半点不敢歪斜,跪得端端正正。
就这般僵持了不知多久,李嵩批阅完不知多少本折子,两个皇子不知出了多少虚汗,直到掌灯宫女将大殿内的每一盏灯点亮,李嵩示意闲杂宫人退下,只留下两名近卫、白公公与两名皇子。
“心里可有数?朕为何见你二人?”
九五之尊威严问话,跪得麻木的两位皇子立即清醒警惕。
两个皇子都低着头,李朗先偏头观察身旁的李元,李元抬手一礼,“君王召见,自有道理。”
“有何道理,说来听听。”
尚食局的尚食令出现在殿外,李嵩只看了白公公一眼,白公公已领会圣心,大殿外,白公公向尚食令转达圣意,大殿内,皇帝问话,皇子战战兢兢。
两个皇子都明白端阳节那日为李嬅求情实在是忤逆了他们的父皇,李朗欲言又止,李元道:“天子心意,高深莫测。天子旨意,唯命是从。”
“好个天子心意高深莫测”
御案后的帝王由一名近卫搀扶起身,李元心中一惊,赶忙低头,他偷偷看了李朗一眼,李朗同时也在看着他,两人皆是一头雾水。
“好个唯命是从,端阳宴上,你二人为何替定华长公主求情?”
起身后,两个近卫依旧在御案两侧待命,李嵩走到两个皇子面前,严厉俯视。
“血脉亲情,皇妹只是一个女子,圈禁也好、放逐也好,并非定要下杀令。”
“你再说一遍?”
李朗抒发己见,李嵩猛地朝李朗胸口踢了一脚,李元忙膝行向前,张开双臂将李朗护在身后,“父皇息怒,皇兄的意思,是留下李嬅的性命还有用!等到榨取完李嬅身上的最后价值,再杀不迟。”
李元这话说完,李朗捂着胸口,十分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元,李元小心回身,朝李朗摇头。
李朗不再出声理论,李元又面向李嵩,说道:“父皇,儿臣与皇兄是您的儿子,绝不敢忤逆您。端阳宴上,儿臣与皇兄吃醉了酒,说的都是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