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觉得,两个人此时说什么,都不合适。
若以姐妹相称,世间安有姐妹非要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若直接冷声质问,那凉州三年的闺中情谊,又算什么!
江风只看着袁瑛,不说话。
袁瑛看了一眼马车,可以看到鸣雀坐在里面。
她如今有的,只有鸣雀一人了。
便说:“想来,舍妹定然是唐突了阿风,所以才会被薛王所擒。”
江风终于开口:“鸣雀受了伤,王爷要请药王孙思邈的传人给她医治。姐……袁小姐若担心她,就同我们一起吧。”
那声音仍如清泉,仍如百灵。却不会再扯着她的衣袖,叫她姐姐了。
她也曾有那样一把好嗓子。
袁瑛说:“世间人,再难有能把‘束手就擒’四个字,说得像阿风这般委婉动听。”
江风不管袁瑛怎样想,她既然找到她,在没有查清事情真相之前,就绝不会再放她走。
江风不理会她的嘲讽,说:“我们多年未见,我有很多疑惑,要请袁小姐解答。”
袁瑛说:“今时今日,你我这番境遇,我连拒绝的权力也是没有的。不过我既然来了,就没有一个人走的道理。薛王爷若是大发慈悲,救了舍妹,我也自然愿意解惑。”
李隆业见俩人三言两语,就定了事情,才说:“你侍奉过则天皇后,又有呈送国玺之功,本王本应该以礼相待。但事从权宜,还请姑娘下马、卸剑,一路坐车吧。”
袁瑛笑着说:“女皇陛下曾夸王爷看似粗放,实则心细如发,我那时还不信。”
李隆业拽着缰绳,神色严肃,道:“姑娘那时一派清朗,少女心性。本王不成想,姑娘竟有这般志向。而如今,也谈不上心细如发,只是我与阿风最近流年不利,几次险些送命,不得不小心行事。”
袁瑛再遇故人,还记得她于武则天跟前侍奉时的清朗率敢,但内心已无波澜,仿佛说得不是她。
她提起佩剑,有李隆业的小侍卫跑过去,又顺手牵了马缰绳。
袁瑛这才翻身下马。
她向李隆业、江风和关山云一笑,便向马车走去。
三人又是大吃一惊。
袁瑛竟然成了跛脚。
江风与李隆业面面相觑,关山云愁眉不展。
她笑着,固执地、决绝地、但一瘸一拐地走着。
江风愣住了,惶惶然,不知该不该下马去扶她。
袁瑛与马车之间,那十来米的长度,仿佛变成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夕阳残照,她如孤狼般的背影,自此成了江风的挥之不去的梦魇。
快到马车的时候,悠然从车上下来,去搀袁瑛。
袁瑛一笑,竟然没有拒绝。
江风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激悠然。
是夜,他们宿在驿站。
李隆业担心袁瑛留有后手,便将袁瑛和鸣雀分开,又在驿站里里外外增强了戒备。
江风端着晚餐,敲开了袁瑛的房门,封常青佩剑守在门口。
袁瑛见她进来,并不惊讶。
看到餐食,只平静地说:“我现在,已不大爱吃这些甜糯糯的东西了。”
江风把餐盒放在桌子上,单拿出一坛子酒,两个酒盏,各倒一盏,说:“正好,我也不饿。”
袁瑛说:“阿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江风说:“若提起那些惹人难过的旧事,总要有酒才行。”
袁瑛说:“凉州一别,我地狱人间一趟,已不是难过二字可以说尽的。而你……”
袁瑛一顿,打量着江风,说:“过往滋味,也称不上‘难过’吧。”
江风原本觉得自己穿越过来的这几年,日子凄惨,可同袁瑛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况且,她也不是来比惨的。
便单刀直入,说:“我知道,你怪我没有遵照女皇遗诏,将玉玺给宁王殿下!”
袁瑛面上云淡风轻,可握着酒盏的手指已用力到关节发白。
她平静地说:“鸣雀胡乱说的。你那时也只是微末女子,能替我收下玉玺,而不告发我,我已感激涕零。”
江风见她不肯敞开心扉,也不着急,说:“可我后来即便有机会将玉玺给宁王,我还是没有那么做。”
袁瑛惨笑,说:“也不奇怪,那时候太子殿下已是你的姐夫,孰亲孰近,很好区分。”
江风拿起酒盏,一仰头,滴酒不剩。
袁瑛也端起酒,却径直洒在地上,也是一滴不剩,说:“敬袁瑛。”
是的,此袁瑛非彼袁瑛。
关于过往,江风没有办法解释,因为她所有选择的根源就是:她穿越而来,知道李隆基是板上钉钉的九五至尊,是开创了五十年盛世的天下共主。
她能同袁瑛讲吗?讲了她会相信吗?相信了,就能阻止她继续效忠李成器吗?
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最重要的,还是可以把握的未来,不是吗?
江风便说:“姐姐。”
袁瑛啧啧摇着头,道:“如今,阿风的这声‘姐姐’让我浑身不自在。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江风知道,经年隔阂,又岂能几句话便可开解的,也不气馁,认真地说:“袁瑛,如今天下和玉玺,已归陛下。你功成身退,可好?”
袁瑛奇道:“功成?身退?”
袁瑛不屑,江风却极郑重地点头。
袁瑛又说:“那阿风说说看,怎样的功成身退?”
江风说:“女皇将玉玺托付给你,要传位于当今陛下。不管中间过程如何,今上登基之时,手持国玺,名正言顺,是归根到底,都是你的功劳。”
袁瑛面无表情。
江风又说:“薛王当时进献玉玺之时,就已言明乃南阳王袁恕己孙女所献。因为没有你的消息,皇恩浩荡尽数给了你的小叔叔。你和鸣雀炼狱归来,也算对得起女皇嘱托,不负李家王朝,该有的荣耀恩宠,陛下定然不会吝惜。姐姐如果不屑这些红尘外物,何不委身任去留,天高地远,难道不快活吗!”
袁瑛笑出声来。
笑了很久,才看着江风,好似不认识她一般,说:“我当真所托非人!”
江风见袁瑛不为所动,到底情绪激动,质问:“你到底在执着什么!”
袁瑛说:“女皇的遗诏,每一个字,都是我活着的意义。”
江风说:“所以,你一定要与宁王一道,将太子拉下马!”
这是忠心吗?
这是愚忠!
袁瑛不置可否。
江风像是对袁瑛说,又像自言自语:“谁也不能阻挡太子殿下!”
袁瑛一笑:“是吗?他非嫡非长,怎么就成铁打的江山了?”
关于李隆基当太子这回事,关于非嫡非长的这个说法,江风不止一遍地跟李隆业和沈顾行battle过,她也说服了俩人。
但是面对眼神狂热的袁瑛,她却一点把握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