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刃出鞘·其四·毒蝎之尾!
莉恩,那个暮光精灵中的剑术师,变节者的领袖,曾经的赫拉克囚刃。
如今,她被困在一座由厚重铁条编制的笼子里,仿佛林间的一抹不和谐音符,与周围宁静的森林秋夜格格不入。
她的双臂,曾是操控风雷雨电的媒介,曾是沟通暮光精灵与自然元素的桥梁。
此刻,它们却被冰冷的镣铐锁住,那力量被禁锢在手腕之下,无力再触碰这个世界的吐息与恩泽。
夜幕降临,森林的深处传来低沉的兽鸣,暮光精灵们驯服的丛林土狼撕咬起来之不易的赏赐:三块烤熟的猪骨。
而在这笼边,安托莉亚,莉恩的妹妹,她只身一人,手持一根细长的白烛,将其轻轻置入提灯内。
烛光在风中摇曳,挣扎着对抗与微风结盟的黑暗。
最终,蜷缩成团的灯火勉强照亮莉恩那被囚禁的面庞。
安托莉亚的脸,在这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
她的眼神中没有对亲人的怜悯。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如同遥远星系中一颗被恒星光芒遗忘的冰冷卫星,表面覆盖着不化的冰雪,内心则是无尽的寒寂。
“为什么是你…”莉恩通过深呼吸清扫脑中的混乱。
安托莉亚没有回应莉恩的问题。
莉恩的目光穿过黑暗,与安托莉亚交汇,那眼神深邃而空洞,形如深海冰渊般吞噬着周边的一切光线与情感。
但在那无底的深渊中,莉恩自己也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得意,它不是来源于胜利或逃脱,而是一种对命运的接受,一种对即将到来的终局的冷静审视。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一场漫长的棋局中,当最后一步棋落下,胜负已分,但她依然能从这结局中品出一种玉杯醇酒的美感,品出对游戏规则的尊重。
只可惜,游戏的名字是叛逃。
这样一来,游戏就没多少意思了。
安托莉亚凝视着她的姐姐,她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被囚的灵魂,还有那在逆境中仍旧屹立不倒的坚韧。
莉恩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几乎不可见的微笑,那是一种对生命无常的深刻理解,以及对自由禁锢的骄傲。
在这一刻,铁笼与镣铐不再是束缚,它们变成了莉恩展示内在力量的舞台,证明即使肉体受限,精神也能在广袤的宇宙中自由翱翔。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
安托莉亚缓缓地将提灯放置在岩背上,火焰依旧在顽强跳动,与莉恩那不屈的眼神交相呼应。
暮光精灵的双子,一人沦为阶下铁囚,一人则成为囚徒的嘲弄者。
她们之间没有言语交流,却通过眼神完成了一场深刻的对话。
在沉默中,莉恩传递出的信息清晰而坚定:真正的自由不在于身体是否受限,而在于心灵能否在任何环境中保持独立和强大。
真正的君王,她的强大不仅在于剑刃的锋利,更在于如何为她的人民、她的国度,她的族群夺下真正的未来。
就这样,莉恩静静坐在铁笼中,而安托莉亚则在一旁守候,两者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着未知的转变。
莉恩更愿相信这只是个噩梦。
等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或是在梦中被妹妹赐死后,她就能重生,从梦境跌落回到现实,看到安托莉亚像此前那样为自己递上热汤,安慰她不要为噩梦苦恼。
但是,面前的一切是真实的。
安托莉亚沾上冰水,甩到自己双臂的铁鞭是真实的。
它造成的疼痛是真实的,安托莉亚口中的狞笑,那香料吸食者陷入癫狂幻境般的狞笑—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
就像莉恩自己,就像莉恩眼前因疲惫将铁鞭搭上木架的安托莉亚。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安托莉亚…我说过…手足相残…”
“…是我们的禁…啊…!”
失去元素力与长剑的莉恩,在安托莉亚眼中不过是断腿的蚂蚱、折翅的鸣蝉,是被铁匠拔去獠牙的囚狼。
手足相残是禁忌。是啊,可如果真的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规矩,莉恩定下的规矩…那莉恩可就连暮光精灵也算不上了。
“他们都知道,你对我们隐瞒了什么。”
“莉恩,身为你的妹妹,我宣判你有罪…”
“…在都尔德郊原的战争中,你背弃了自己的种族,自己的老师与将军…”
“议会的决议是,将你驱逐出村落,执行死刑。”
安托莉亚为莉恩留下一个夜晚的仁慈,行刑将会定在太阳升起后的清晨。经过石板打磨的重斧将剥下莉恩的头颅。
她的头颅会像多年前的巴杰尼蒙与玛丽希亚那样,被挂上村落入口的木柱,每个路过此处的行人,都将看清她身为背叛者的惨状。
而后,取回达摩克利斯剑的安托莉亚将会是新的领袖。
她会在利尼维亚,建立第二座暮光公国。陨落于艾纳尼晶石战役的荣耀,将会在死灰中涅盘重生,曙光一族的人类盟友,将成为第一批偿还血债的人。
她知道莉恩会说什么,她会说自己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保护自己的族群,只是想给自己和安托莉亚一个机会。
“你知道吗…你口中所谓的机会…是被你亲手折损的…”
“莉恩…你的光芒总是像太阳一样…”
“当太阳不再落山,没有人,没有人会想起柜中的蜡烛。”
安托莉亚吹灭提灯中的白烛。
她想起那虚无缥缈的童年,她想起那是个还算欢快的周末,她与莉恩头顶两只水罐准备回家。莉恩在路过一名干渴的精灵游侠时,决定施舍自己的水。
暮光游侠没有能给她们用作报酬的东西。
他为二人送出一本旧书中的故事。哈,他小时候也有过梦想,他曾想过要做一名诗人云游四方。
可惜,他的手指不是寓言故事中的金羽笔,比他有文采的人比比皆是。好啦,孩子们坐好吧,故事要开始了。
故事结束后,莉恩与安托莉亚都没再遇见过那位游侠。
他最后怎么样了?无人知晓。
可莉恩与安托莉亚都记得他口中不算押韵的诗篇,她们永远不会忘记故事中的蝎子与它尾上的毒刺。
……
……
在那古老得连时光也模糊的年代,沙漠腹地藏匿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彼时,蝎子还只是无害的沙虫,于烈日炙烤下的黄沙中蠕动,寻找着维系生命的点滴甘露。
而在这片死寂之地的另一端,一场天界与地狱的对决正在悄然上演。
撒旦,那位堕落天使,手持一柄毒鞭,誓要与天神较量高下。那鞭,不是凡物,它凝聚了最深邃的恶意与绝望,每一抽动都能让光明之子颤抖。
最终,撒旦的挑战以失败告终,他被逐出天堂,坠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亵神的代价是昂贵的。
而那把象征着叛逆与破坏的毒鞭,也随之落入凡尘,遗弃在沙漠的某个角落,与黄沙共眠,等待着新的宿主。
就在此时,善良而无知的沙虫游荡至此。
它发现了这根不同寻常的鞭子,那鞭子闪烁着诱惑的微光,似乎在向它诉说着过往的辉煌与不甘。
出于好奇,或是某种莫名的同情,沙虫允许这鞭子攀附上自己的脊背,从此,二者成为了一体。
沙虫不再仅仅是沙虫,它掌控了那鞭子的力量,也背负上它的诅咒,它的名字被世人改称为“毒蝎”。
毒蝎以其新获得的毒刺成为了沙漠中的霸主,令所有生灵畏惧。
它骄傲地在沙丘上漫步。
它受着力量带来的快感,却不知那毒鞭正暗暗盘算着复仇。
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毒鞭在蝎子的梦境中低语,编织着背叛的阴谋,它渴望再次释放它的力量,哪怕是以牺牲蝎子为代价。
终于,一个满月之夜,当毒蝎沉浸在自我陶醉的美梦中,撒旦的毒鞭找到了机会。
它在蝎子的尾部剧烈震动,刺进蝎子的心脏。
毒蝎在剧痛中惊醒,它看到了自己背上的毒鞭,正散发着邪恶的光芒,那一刻,它明白了所有的真相。
为什么?—毒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道,它的声音在沙漠的风中颤抖。
毒鞭的声音在它的脑海中回响,冷酷而决绝—我宁可作为撒旦的遗物被黄沙永远掩埋,也不愿作为卑微虫类的附属品苟活。
你的力量给了我重生,但你的身份却让我感到耻辱。我一直在等待,等待在你最骄傲的时刻,将你推入我曾经跌落的深渊。
随着话语的消散,毒蝎的生命之火逐渐熄灭,它的双眼永远闭合。
而那毒鞭,也随着蝎子的死亡,化作一堆散落的黄沙。
最终被风带走,归于虚无。
沙漠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有风在低语,讲述着一个关于欲望、背叛与毁灭的黑暗寓言。
从此以后,每当夜幕降临,沙漠中的生物都会避开那片区域。
传说那里游荡着毒蝎的幽魂,以及那永不满足的毒鞭之灵,它们提醒着所有生者:最致命的背叛往往源自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欲望。
故事,它结束了。可蝎子与尾巴的故事从未结束,毒蝎终身没有爱上其它爬虫,也没有为自己以外的人拨动心弦。
可是,世界上到处都是“蝎子”,“尾巴”的后代。
毒蝎的悲剧,还在不断重演。
……
……
第二个故事,来自莉恩与安托莉亚携手共度地童年。
在那个遥远的小镇,风雨交加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自然界的愤怒与神秘故事交织在一起,为孩子们的梦境添上不安的恐惧色彩。
莉恩和安托莉亚,两个小身影蜷缩在一张旧木床上,被褥成了她们抵御外界恐惧的唯一堡垒。
安托莉亚的声音微微颤抖,她刚刚回忆起精灵游侠口中有关毒蝎的黑暗寓言,眼中还残留着故事留下的阴影。
“我...我怕极了那些有着多脚和毒刺的东西,它们就像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她紧握着莉恩的手,只有这样,才能驱散心底的恐惧。
莉恩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以一种超出她年龄的沉稳回答:“恐惧是正常的,安托莉亚。它让我们知道什么是我们需要小心的,需要回避和运用智慧去对抗的…”
“但你无需害怕,因为有我在,我会保护你…就像故事里的英雄一样。”
“那你怕什么呢,莉恩?”安托莉亚好奇地问,她想知道是否有人能勇敢到无所畏惧。
或许,她的语气中还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嫉妒。
莉恩沉思了一会儿,窗外雷声轰隆,映衬着她眼中的严肃。
“我怕的是看不见的东西,”她缓缓地说,“比如时间。它无声无息地流逝,带走了我们不想失去的东西,改变了我们…”
“…还有遗忘,它像是无形的怪物,慢慢吞噬掉人们的记忆,让重要的东西变得模糊不清。”
安托莉亚瞪大了眼睛,她从未想到这些抽象的概念也能成为恐惧的对象。“时间?遗忘?”她重复着,试图理解姐姐的思维。
莉恩的恐惧,不同于安托莉亚对蝎子与蜘蛛的直白惊慌,那是一种更为悠远内省的忧虑,正如暮光精灵长者口中代代相传中的传说。
夜灵悄然游荡,无影无形,却能悄无声息地剥夺行者的心魂。
这恐惧,对于年幼的她而言难以名状,只能以“时间”与“成长”这些词汇勉强描摹。
但随着岁月流转,她逐渐意识到,那实质上是对“死亡”的深切畏惧—不只是生命火花的熄灭,更是心灵深处那份纯真与自我的消逝。
如同诗人作家、吟游记客笔下那些坚韧而又脆弱的角色,莉恩在成长的征途中,不断与内外的敌人交锋…
…每一次挥剑斩敌,每一场与野兽的搏斗,都让她更加接近生命的本质,也更加远离了童年的无忧。
她开始明白,真正的死亡,不仅仅是肉体的终结,更是灵魂深处对生活的热爱与追求的丧失。
是在日复一日的战斗与生存中,逐渐遗忘了为何而战,为何而活。
在无数个血色夕阳下,莉恩凝视着自己的倒影,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眸已染上了战争的风霜。
她看到的,不再是一个怀揣梦想的孩子,而是一个被岁月雕刻,被经历重塑的磐石般的战士。
她开始感受到,每一次胜利背后,都是对自己灵魂的一次轻微绞杀,是对纯真与梦想的又一次背叛。
简直是在用脑中的浆液,播种扼死自己的菟丝花。
简直就是童年故事中捡起撒旦遗物的“蝎子”。
或许,每个人都有成为蝎子的一天,每个人都有捡起蝎尾,最终死于那尾毒的一天。
或许每个蝎子所恐惧的,便是未来刺向自己的致命回旋。
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最重要的不是如何避免死亡,而是如何在有限的生命里,栽种出不朽的灵魂。
……
……
故事时间结束。
突然,一股强大的能量从莉恩体内迸发而出,她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眼,仿佛在与命运进行最后的抗争。
牢狱内的空气开始扭曲,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声,仿佛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力量正在觉醒。
当莉恩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瞳孔中闪烁着炽热的火焰。
她紧握双拳,用力挣扎着,铁链在她的力量下开始融化变形,发出锐利的金属摩擦声。
四名重甲侍卫见状,立刻挥舞着长矛冲向莉恩,试图阻止她挣脱束缚。
然而,莉恩的力量远非他们能够想象。
她猛地一挥手,一股炽热的火焰从她的掌心喷薄而出,围绕双臂化作两条火蛇,瞬间将两名侍卫的长矛点燃。
火焰在牢狱内肆虐,将黑暗吞噬,也照亮了莉恩的容颜。
她的面庞在火光中显得如此坚定,恍若一座不可动摇的山峰。
盔甲侍卫们在被她触碰到皮肤的一瞬,便因诅咒烙印的生命汲取虚弱伏倒。
这不会让他们走入坟墓,但足够让他们睡上一整夜,让他们以精神饱满的状态迎接明日审判。
其余两名侍卫在火焰的侵袭下惊慌失措,他们试图后退,但莉恩却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们面前。她轻易地夺下他们的长矛,将它们抵上安托莉亚的颈部。
安托莉亚,那个曾经与她一起长大的暮光精灵,她的血亲,她唯一存活于世的亲人,此刻却成了她的敌人。
不,不可能的,怎么会—
“你怎么会……”安托莉亚的声音颤抖着,她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不解。
她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个曾经被她视为姐姐的莉恩,一向对她坦诚以待的莉恩,力量竟能达到挣脱束缚的境界。
莉恩冷冷望向安托莉亚,声音中的决绝与无奈散入泛寒的夜色。
“安托莉亚,这种力量根本无法被禁锢。它是我灵魂的诅咒,即便赫拉克囚刃的封印被解除…它也不会削弱…”
可是,那之前怎么会—
“它是我生命的火焰,每当我通过诅咒烙印聆听元素的低语,除去聒噪喧嚣,我没有对这力量的留恋。”
“我戴上镣铐,只是希望你在与我切磋时放平心态,但你却背叛了我。”
安托莉亚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悔恨,但她知道已经无法挽回。
目光中更多是对死亡的恐惧。恐惧不一定代表悔恨,且极有可能容下虚伪。
莉恩的力量太过强大,她无法与之抗衡。她只能看着莉恩的目光,与其手中的长矛逼近自己生命的尽头。
对,就是这样,结束她的生命吧。
“我以为我们是林中的松木,可以相互扶持—共度风雨。”
“安托莉亚,我们不是毒蝎与蝎尾,我说过无论何时,我们都是…”
姐妹二字,莉恩咬住双唇,没能对她说出口来,也无法再做更多阐述。
“…你的背叛让我寒心。”
“可我不会背叛自己许下的誓言。”
莉恩弃掉长矛,为安托莉亚撩开营帐门帘—安托莉亚,很遗憾,她与所有参与这场叛乱的人,都将被驱逐出村落。
可是,莉恩能够挣脱枷锁,能够对面前的背叛者施以放逐,却无法阻挡身后夜影中袭来的暗刃。
诺瓦取下眼上的黑纱。
刺入莉恩腰部的弯刃逆时针旋转,直到暮光精灵的暗紫色皮肉连同血液断落,直到莉恩口中吐出血泡,呼吸因疼痛而急促。
“诺瓦,你—这是在开玩笑么—?”
在安托莉亚对诺瓦的赞叹攀上舌尖前,诺瓦回转至安托莉亚额头的刀刃,又令其口吻由庆幸转变为疑惑,重铸为质问。
诺瓦与其身后护卫者的眼神,它们没有生命也没有自我。
它们像是被宇宙外层的神秘存在干涉,剔除灵魂后沦为任凭寄宿者使用的空壳。
它们,它们不是同族,它们算不上暮光精灵,也算不上活物。
安托莉亚看到,两名肢体行僵如尸的护卫将莉恩架起。她看到那种游离生死之间的宿主在向自己靠近。
“怎么了,我的公主?”
“当皇后管理棋盘上的士兵时,直到被收回木匣的一刻,她才会意识到…自己也是棋手游戏中的一环。”
“现在,该收棋了,女皇。”
诺瓦眼中的光芒,与月色同调。
是虚空暗影的标志。
是燃亚人与安布拉的标志。
她在幽暗冰冷的篝火左侧,说出信徒们独有的宣誓与祝福。
“不是阴影组成了安布拉,而是安布拉编织了阴影。”
“赞美…日轮之上虚空黑暗中的真神…”
“致安布拉,我们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