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丰走出咀华堂，在院内呆站了片刻，朝源斌，杨遵二人听禀的正堂走去。
    当曹本顺供出其上线是雪隼时，莫小丰感到震惊之余，脑子里仿佛听到有个声音在说：＂假的，别信他！＂可是，随后当他真切地看到曹本顺在纸上写出雪隼二字时，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所听到的，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无误存在的。
    操持＂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营生的＂两头羊＂的大头领雪隼怎么会摇身一变，突然成了西朝关东大行台幕中的校事参军？
    倘若曹本顺的上线真的就是雪隼的话，那么以他名列桃李榜三大品上宗的高超身手，完全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杀了了然等人灭口，又何必指使人先后在西城，北城虚张声势，以转移注意力呢？
    正是由于心中产生了如此疑惑，令他无心继续审讯曹本顺，迫切地想要找人帮他作出判断：雪隼是否真的就是西朝安插在邺都的那个谍候头目？
    在莫小丰想来，能够给他以实际帮助的共有三人：陈长猷，崔季舒和杨遵。
    这三人当中，又以陈长猷最为合适。因为他既奉贺浑之命，长期在高季式身边潜伏，必然对西朝谍侯机构有所了解，兼之此次又受命前来协助自己调查＂冶庐＂遇袭事件，理应对种长乐与雪隼之间的恩怨也有所耳闻，倘若他在，多半能够帮助自己做出正确判断的。
    至于崔季舒，自然是他目前可以信任，也是最为倚重的人。可是崔季舒长期致力于协助大哥贺崇处置朝务，对防奸除奸事务不甚了了，更是从没听说过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人物雪隼了。因此，找他未必能有助于自己作出正确的判断。
    而杨遵曾主持州县政务，且自己在出使洛阳前曾托他调查过雪隼，应该是目前最适合的求助人选。同时，莫小丰在略作思考后之所以决定去找杨遵求助，也怀有一份给对方一个及时提醒，避免他只一味地忠君而被人利用的心思，毕竟，杨遵与他，曾经有过一段亦师亦友的亲近相处。
    刚刚穿过拱门进入头进院子，就听见正堂内传来呵斥人的声音。莫小丰摆手制止了要去报信的军士，轻手轻脚地走至堂口，侧耳倾听堂内的动静。
    堂内传出的正是杨遵的声音，听口气似是在训斥下属，只听他说道：＂既然你如此热衷纠劾别署，干议他人，不如改日我上一道荐章，调你到崔昂手下去做一名御史好了！”
    一个年轻且似曾相识的声音接着传来，语气谦恭但辞锋甚劲：“下官谨遵省命，这便回去准备交割寺务，告退！”
    莫小丰听此人说出＂告退＂二字，仓猝间避无可避，只得轻咳一声，迈步朝堂内走去，迎面正和一人撞见，却认得是前两日才见过的太常寺丞毛宣杰。
    ＂毛……＂他刚开口要打个招呼，不想毛宣杰只冲他拱了拱手，匆匆说声＂下官告退＂，便径自走了。
    与此同时，堂内的高阳王源斌和杨遵看到他，都起身相迎。
    “高阳王，杨右丞，我来得不是时候吧？＂莫小丰望着毛宣杰离去的背影，笑着问道。
    “后生无礼，太原公莫怪！＂杨遵竟主动代毛宣杰向他致歉道。
    ＂无妨无妨。＂莫小丰依旧面带笑容，目视源斌说道，＂这几天有劳高阳王了，今日我得闲，可来此坐一回堂，中书那边如有急务，高阳王自去处置便是。＂
    源斌听他直言不讳地下了逐客令，误以为他是想要自己离开，以便单独向杨遵询问方才训斥毛宣杰的事，遂拱手说道：＂小王正寻思着前些时中书草拟的两道诏敕也该呈请御览了，今日既承太原公代劳，小王这便告辞了。＂又对杨遵说道：＂一切以宁静祥和为要，以宁静祥和为要。＂和二人长揖道别，先自离开了。
    堂内只剩下了莫小丰，杨遵二人。杨遵一面请莫小丰上坐，一面善意劝道：＂高阳王现为宗室首望，太原公对他还需礼敬些才是。＂
    莫小丰点头道：＂先生说的是。我因有些事急于征询先生的看法，方才话不免说得直接了些。”
    杨遵便问何事，莫小丰遂将曹本顺的供述向他简要叙说了一遍，最后说道：＂不瞒先生，昨晚西城，北城接连出事，定国寺更是发生了灭口惨案，据析，这三起事件很可能都系西朝谍侯所为。如果联系到曹本顺的供述，那么策划这三起事件的就应当是雪隼。不知先生对此有何见解？＂
    ＂您所说的定国寺灭口事件是怎么回事？＂杨遵反问道。
    ＂前几日潜逃的定国寺执事了然昨晚潜回寺中，将戒律院的二十几名律僧尽数杀害，随后了然也被人灭了口。＂莫小丰淡淡地答道。
    “您的意思是，了然以及二十几名律僧因为知晓某个人的秘密，才被灭口的吗？＂
    莫小丰看了杨遵一眼，说道：“他们都是些出家修行之人，能知晓什么人的秘密呢？在您看来，杀掉了然灭口的会不会就是雪隼？＂
    杨遵思忖着说道：＂这个还真不好说。当初奉太原公之命，下官曾派人探访过雪隼此人。据说，此人与柔然汗庭似乎颇有渊源，因此其创立的‘两头羊＇才得以在柔然境内立足。考虑到西朝为牵制我朝兵力，向柔然称臣献贡的实际情况，不排除雪隼转投西朝的可能性。可是，以雪隼在江湖上的名头和身份，如果真的投效于卫玄策帐下，怎会连半点风声也未曾透出呢？＂
    莫小丰听他说得模棱两可，心下正觉失望，忽见杨遵目光一闪，又说道：“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西朝谍候有意冒用雪隼的名义拉拢曹本顺入伙，指使他生事造乱。这样，即便曹本顺出了事，也只能供出雪隼来，而真正的谍候头目依然能够安然潜伏，再伺机造乱。＂
    ＂先生是如何有此推测的？＂莫小丰既感到惊喜，又有些困惑地问道。
    ＂太原公还记得数月前的紫陌驿纵火案吗？＂杨遵目光炯炯地说道，“当初您告知下官，祖法古怀疑雪隼很可能是接受了某人的巨额佣金，才传命其潜伏于紫陌驿的弟子齐活烧毁了西朝诏书的。假如实情确是如此的话，那么这个＇某人＇会不会即是蛰伏于邺都的那位西朝谍候头目呢？＂
    莫小丰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曹本顺每回接到指令生事造乱，对方都会付给他一笔数目可观的酬金，这一点倒与先生所说的＇某人＇行事相同。＂
    杨遵点点头，进一步分析道：“如果曹本顺和雪隼的雇主确系同一人，那么此人多半应当知道雪隼在邺都的隐身之所。而凭借＇两头羊＇近年来在江湖上闯立下的名号以及所具备的实力，雪隼也极有可能知晓此人的情形。还望太原公留意。＂
    莫小丰若有所悟地问道：＂先生是在提醒我，可以通过雪隼查出那位雇主吗？＂
    话音未落，忽然看见小枣冒失地闯了进来，犹回头冲阻拦她的军士叫道：＂你瞧瞧，公子不就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