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出,许正丽沉默了很久很久,她脸上那股因为说起丈夫和婆婆时挂着的冷笑渐渐消失。
过了很久她终于开口:“我姐姐和我姐夫是来探望我的。”
“她们运气不好,正好遇上我杀人现场。”
许正丽的姐姐叫做许正兰,她是许正丽的二姐,从小到大,许正兰最疼她这个妹妹。
许正丽在徐家的那些年,她的所有精神安慰都来自于许正兰。
许正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看许正丽过的怎么样。
那天是真的不凑巧,许正兰来的时候,许正丽正好杀完人。
“那他们怎么会成为你的帮凶呢?”桑时清按照采访稿来问。
又是许久的沉默,然后许正丽说:“我本来是想让他们走的,但我姐说这个事情太大了,不能让我一个人背着。我一个人也处理不了两个人,所以她和我姐夫要帮一下我。”
“我害了他们。”许正丽双手捂住脸,眼泪从她的手指缝里流出来。
那时候她是想拒绝的,可那时候上头的那激情散去,看着被自己砍的面目全非的徐广德母子两个。
许正丽也很害怕。
加上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出门了,对外面的世界她也带着一股恐惧。
所以明明知道不对,她还是自私的留了下来。
她只是没想到她的自私会害了她姐和她姐夫一辈子。
“在被抓捕以后,你和你姐你姐夫见过面吗?”
许正丽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在一审结束后,我和我姐见过一面,和我姐夫没有见着。”
许正丽姐妹俩是在判决下来以后见的面。
因为她一个人杀了两个人,且之后将他们肢解,所以许正丽被判了死刑。
之后专门给她提供无偿法律援助的律师在和她商量过后,对一审判决提起诉讼。
在经过二审过后,她的死刑被改判为无期徒刑。
她姐姐和她姐夫是帮凶,被叛了三年。
“你姐对你的态度怎么样?”
许正丽刚刚擦完的眼泪又有落下来的趋势:“我姐说让我在里面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回家,她在外面等我回来。”
许正丽觉得上天对人是公平的,她们没有给她爱她的父母,但却给了她一个可以无限包容她的姐姐。
“那她现在已经出狱了,是吗?她来看过你吗?”
“来的,逢年过节她都会提前两天来看我。有时候我姐夫也会跟着她一起来。她们还会给我带来很多外面的新奇的东西。”
“那你姐夫也不怪你吗?”桑时清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不怪。他有残疾,他不会说话。他比我姐姐大八岁,从我姐姐嫁给他的那天起,就是我姐姐说什么。他听什么。”
许正丽的表情变得很平静。
重男轻女的家庭出来的孩子,没有哪个女孩会是被偏爱的意外。
许正丽不是,许正兰同样也不是。
许正兰唯一比许正丽好一点的就是她嫁的男人虽然身有残疾,家庭也穷,但他本性纯良。
他和许正兰是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因为自己身体带有缺陷,所以他怕许正兰不和他过,所以在日常的生活中,他都顺着许正兰来。
哪怕是坐了三年的牢,他也没有想过抛掉许正兰过。
许正丽现在每天都在积极的改造,为的就是早日出去和许正兰相聚。
许正兰说了,现在外面日子好过了,只要有手有脚就能去外面打工。
他们两口子现在每年都会到外省去工作几个月,这几个月赚的钱是他们以往两年、三年才能存得下来的。
许正丽他们每天晚上都会看新闻,看电视,她也知道现在外面的发展日新月异。
她积极的在牢里面学习、改造,因为她知道现在不是以前了。
“你有想过你以后出去做什么吗?”
“应该是和我姐跟我姐夫一起去外面打工吧!他们说他们明年就要盖新房子了,到时候会给我也盖一小间。我外甥和外甥女她们都说以后会给我养老。”说到这句话的许正丽,眼中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期盼,向往。
她身后的狱警们脸上也带着笑容。
许正丽入狱的这些年里,表现的非常好。曾获得过好几次的个人进步奖。
她能改造好,是所有人都希望的。
她以前的日子太苦了。
“当初你想过离婚吗?”
“想过,怎么没想过呢?我还跟那对禽兽谈过呢。只不过我刚起了个话头,就被母子两个打了一顿。”
“我也和我父母说过。我父母把我打了一顿,我妈和我说许家世世代代就没有出现过离婚的女人。”
“我爸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要是结婚后过得不好,那肯定是女人自己的问题。是女人不会经营家庭,不会拿捏男人才被打被骂的。”
“他说我要是敢离婚回家给他丢脸,他就打断我的腿。”
“说来说去,我的那么多亲戚里能够同意我离婚的只有我姐。她当时也说只要我愿意离婚,她就会拼尽全力帮我。”
“她还说我离婚了。没地方去,可以上她家去。我姐夫不会说什么。”
“现在想想真的是后悔当初顾虑太多。要是那个时候听我姐的离了婚,也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事情了。”
“这些年里我觉得我对得起任何人,唯独我对不起我姐和我姐夫。好在往后的日子还长。”
这个话题之后的采访问题就简单了很多,采访结束以后,桑时清他们还要去采访这件事情的另外两个当事人许正兰夫妻。
此刻正值冬天,距离过年也没有多长时间了。
许正兰夫妻正在家里待着。
节目组会去采访她们夫妻的事情已经通过他们的村委会告诉了他们。
所以当节目组到达许正兰家时,两口子正坐在炕上包饺子。
饺子包了很多,足足上百个。
他们家的屋里面新添了黑白电视机,此刻正放着戏曲,许正丽的姐夫周栋梁正在随着戏曲歌曲摇头晃脑。
节目组来了以后,他利索下看到外头灶间拿了茶杯和暖壶,给每一个人都倒了一杯热水。
许正兰非常非常的热情,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曾经坐过牢的阴霾。
客套结束后,桑时清坐在她家烧得很热乎的炕上,问起这个问题。
她是这么回答的:“其实这对于我来讲没什么,我这个人从小就骂心狠,性格独,别人的看法我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嫁给我家那个?”许正兰是一个活的很通透的人,光一眼她就知道桑时清想要问什么。
“他是我自己找的。我在街上和他见过一面,那时候正是冬天拉煤的时候。我们那镇上有一段上坡的路,特别陡。有一个人拉着一车子的煤眼瞅着就要倒下去了,我就看着他扛着一袋子东西上去后面帮着推车。”
“后来我就跟了他一路,在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以后,我就找上了媒婆。”
“我想和他过日子,我觉得能够帮助一个不认识的人的人,人品不会差到哪里去。而我的父母只认钱,只要能给钱他们不会管他们的女儿往后过什么样的日子。”
“与其让他们去找,不如我自己来。”
“你们家的彩礼那样的高,他也愿意吗?”桑时清问。
“愿意呀,他怎么不愿意呢?你别看我现在老成这样子,年轻的时候我也是十里八村的一枝花。”
“我妹子也是长得好的,要不然徐广德那对畜生也看不上她。”
在问起许正丽时,许正兰说:“她从小就没脑子,看事情永远都只看表面。当初徐家过来提亲的时候,我就让她好好打听打听,好好问问。她说她问了打听了,那家人是好的。”
“正巧那时候我们家老大病了,上面吐下面拉血的,把我们两口子急的够呛,就没顾上她。”
“等我把孩子弄好了,终于抽时间去看她时她连婚都结了。”
“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尽我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帮助她,照顾她。”
“啥话她都忍着,啥事儿她都不乐意讲,有委屈她就往自己肚子里咽,我一个外嫁的姐姐上她们家去都要挨她那婆婆白眼的,我能怎么办?”
“就她被拴在杂物间的事情,我就不知道。要我知道了,我能让那家畜生这么干?”
“我妹子是人可不是牲口!后面我寻思着徐广德母子肯定也是知道我是什么性子的。所以在直到我去的时候就提前把我妹子放出来了。”
“后面我出来以后我也打听过了,他们巷子口那家的小孩就是他们母子的眼线,远远的看着我,那小孩儿就跑去报信去了。”
许正兰想起当初就愁得不行。
“后面见了她把她公婆杀了,遇都遇上了,不帮忙处理还能怎么着呢?”
“要是我不帮着处理,那怎么办呢?”
“她虽然嫁人好几年了,可认真真的算下来年纪是真的不大。”
“她是我从小带大的妹子,打小全家就我挨揍最多,每次我被我爸妈打,她都会扑到我的身上来帮我挡着。”
“但这并没有任何用,到最后只会变成我们俩一起挨打。”在这件事情发生以后,有很多人都问她当时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不跑还要帮着处理尸体,明明知道那是犯法的。
许正兰的回答都是想做就做了,但许正兰也曾想过这个问题。
每当想起这件事情时,她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小时候被许正丽护在身后的样子。
每当想起那件事情,她就觉得她小的时候也是得到过全心全意的爱的。
更何况许正丽不只是小时候爱她,长大了也没有变过。
她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这两个孩子的月子都是徐正丽来帮她坐下的。
“我比她大八岁,我家老二老大出生的时候,她也才十三四岁的样子。但她照顾我照顾的非常好。”
“我在整个月子里没有喝过一次凉水,没有抱过一次孩子,更没有熬过一个夜。”
“我休息的非常非常好。我敢说十里八村的年轻媳妇没有一个坐月子像我这样轻松的。”
“都说月子仇记一辈子,但月子恩同样也是能记一辈子的。不止我记得,我家那个也记得。”
“更别提之后我家老大发烧发的严重。在我们没有钱的时候,她翻山越岭的给我送来了她从小长到大的积蓄。”
“她攒的钱不多,只有三四块,但在那个年代三四块钱已经很多了,已经能够支撑我家老大的医药费了。”
“她这么好,我怎么能够不帮她?坐牢又怎么样呢?我在里面我还识了字,我和我男人还学会踩缝纫机了呢。在那之前就我家这个条件,我上哪学这个去?”说到最后许正兰用开玩笑的方式说出了特最真实的内心。
在听完许正丽的悲惨生活后,再听到许正兰说的这一番话。
在场的所有人员内心都是非常感动的。
因为他们都知道人心易变,并不是每一个像许正丽一样付出的人都能够得到许正兰的这样的回报的。
哪怕这种回报的方式其实并不可取。
桑时清之后问她:“听说你们明年要盖房子,还会给她留一间是吗?”
说起盖房子的事情,许正兰脸上满是笑容。
“是。不过说是明年,但其实可能时间要更久一些,房子的地基我们都选好了,就在你们进村的时候的那个垭口上。”
“那里离外面的大路更近一些,住在那里交通会方便一点。”
许正兰这话是这么说的,可在场所有人想到他说的那个垭口都知道。
他们之所以会把房子盖在那里,大概是因为人言可畏。
说到底,他们就是因为不想让许正丽受到太多的非议。
不得不说这份姐妹情让在场的人非常触动。
在场的人年纪最小的都有十多岁了,他们那会儿可没有计划生育这个概念,都是能生就生,多子多福。
谁家家里没几个兄弟姐妹的?可就算是感情再好的兄弟姐妹都没有许正兰和许正丽的这份亲密。
采访许正兰并没有用多长的时间。
在采访进行到一半时,许正兰的男人就非常有眼色的去把他们提前包好的饺子煮了起来。
在两口子的再三热情挽留下,桑时清等人留下来吃了这个饭。
在吃饭期间,村里的村长和村支书都到了。
他们和任主任钱丰顺以茶代酒,聊的十分亲热。
离开的时候,大家还约定过几年等许正兰家的房子盖好了,他们再来做一个回访。
回到封城,桑时清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剪辑组和后期组的员工开始忙碌。
任主任和钱丰顺也没有闲着,他们俩在后半夜拿到后期组做好的视频连夜去省城。
没过两天,桑时清就接到了她们的采访视频会在省城法治频道播出的好消息。
并且这个事情还有后续。
“所以主任你的意思是说省城那边电视台也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普法案例,他们决定在全省范围内对这些女性服刑人员进行采访了,是吗?”
桑时清有点不敢相信,但她的内心是非常喜悦的。
“对,没错。”钱丰顺也很高兴,就像桑时清当时决定把关注女童生理健康这个稿子发出去时说的那样。
他也想当个先驱者。
特别荣幸的,对于采访女服刑人员且把她们的故事做成系列视频的推动者,整个黑省的媒体人,都会知道他们的名字。
他们或许只是一只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在黑夜中并不起眼,但当他们聚在一起时,他们发出的光亮会让所有人都看见!
他们的发声会让所有人都听见!
“省城那边的法治频道特地换掉了之前一个数据并不好的节目,新开辟了一个讲述者的专栏。并且这个专栏是和电台同步的。”
“也就是说在节目开始的那一天,不止电视上能看得到,电台里也能听得着!”
“小桑,我们的发声,可以让更多的人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