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个时候了，方明也不能计较这么多了。
他让潘驴子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钱包来，想也不想的道：
“给我开两个最好的！”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大姐才终于抬起目光来，尝试着打量了一下站在柜台对面的这两个人。
当她看到方明的呢子大衣和一身整洁的西装时，不由的轻哼一声，下意识的翻了个白眼，嘟囔着到：
“且，又是一个充大款的，你要是有钱，你去外面住大宾馆啊，来我这小招待所逞什么能耐？”
方明被她这句话给搞得心态有些爆炸，直接就把两张十元帅砸了玻璃柜台上：
“你到底能不能开，不能的话我就走了！”
“能……怎么不能呢！”
见方明着急的样子，大姐反倒慢条斯理的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只大笔记本来，铺在柜台上。
“电视间十块，押金两块，两间一共是二十……”
她正搁这边唠叨着，却忽然看到笔记本上的一连串记录，脸色微微变了变：
“那个什么，电视间没有了！”
方明压根就不是为了看电视而来的，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不假思索的问道：
“没电视的呢，来两个没电视的。”
“不好意思……没电视的也没有了！”
这一下，方明是真的有些火了。
没有你倒是早说啊，合着刚才你耍老子呢，老子看起来这么像是傻子吗？
他看着那袄子大姐，缓缓压下自己心中的火气：
“单间没有了，那双人间总有吧？”
谁知道，大姐的回答十分的光棍，继续着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现在是年关，我们这儿只剩下大通铺了。
你要是能住……就在这儿住下，要是不能，沿着这条街往市中心走十分钟，就能看到宾馆了。”
“我……”
方明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发作。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道：
“行，那就大通铺，你给我来两个位置。”
现在的情况，他是真的不想再继续出去挨冻了，更别说……还要带着已经有些迷糊的潘驴子在寒风里面跋涉十分钟……
“那行，大通铺两个人，不要押金，一共四块。”
大姐收了方明的十块钱，从抽屉里面随手巴拉出三张矿井工人，丢在了柜台上。
方明则是只取回了两张，接着，指了指大姐身后的方向：
“给我拿一瓶北冰洋汽水……”
当方明按照大姐的指引，来到大通铺的时候，无奈发现，这所谓的大通铺竟然就是一张能住下二十几个人的大炕。
这时候，已经有不少人都钻进了被窝，还有一些，则是盘着腿坐在炕上打着扑克。
“对八！”
“一对老k！”
“没了吧，赶紧掏钱吧，一毛钱的你们都这么不情不愿，你说你们还能干点啥？”
方明扫了一眼身边的这几个人高个汉子，他们的毛衣和毛裤没有脱掉，身上的一块块布丁在方明这个好久没见过补丁的人眼里，显得有些突兀。
“就是的，咱们这一趟，最少的都是一千多，你们还在乎那块八毛的，我都觉得掉价！”
“谁说掉价，谁说掉价，那一千多是给我老婆孩子了，这块八毛的给你，你是我老婆孩子啊？
你要是现在磕头，叫我一声爹，这块八毛我就认了！”
把潘驴子扶到了炕上躺下，又给他铺上被褥，头底下垫好了枕头，方明这才悠悠的爬上了床。
几个汉子看着方明这么一个西装革履的异类出现在大通铺里，也全都带着几分诧异的目光，集体望了过来。
“哎，小哥，你也是来那个白龙方便面厂办事儿的？”
这时候，一个已经明显输的有些不打算继续接着玩的汉子，向着方明的方向靠了靠，一股浓重的臭脚丫子味袭来，方明只觉得自己一下子进了海鲜市场。
他吞了吞口水，才终于算是适应了这股味道，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大红毛衣的汉子，靠在被褥上，浅浅点了点头：
“算是吧，我在那边还算是有点熟人。”
“哎呦，小哥厉害啊！”
红毛衣老哥原本也只是想要搭个茬，结果听到方明这话，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我们这些人可都是外省跑来丹河，就是为了买方便面的。
你想想，一车就算是能装五百箱，一箱的运费三块钱，这就是一千五啊！”
说到这，他啧啧有声，眼里写满了憧憬：
“如果不是没有指标，我和这几个弟兄一个星期来这么一趟，这简直……简直美死个人！”
他这么说，其实也是为自己后面的话做铺垫，毕竟要和这小子套近乎，万一这小子有能力给自己搞来指标呢？
方明打量了下身边的汉子，看样子，他是来丹河拉货的大车司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院子里停着的货车里，应该就有他的一辆了。
方明及拉着鞋子，在窗台上把汽水的瓶盖打开，笑了笑道：
“我记得这个指标应该是厂里面按照计划，统一分配给各地代理商的吧，每个月每个地区的数量……都是有限的。
要不然的话，都给你这一个地方卖了，其他的地方不就没得卖了嘛！”
红毛衣的司机大哥听到他这么说，却是摇摇头，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你这小同志，说话还真像个领导。
不过，你还是太年轻了，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公平的事情。”
他翘了翘大拇指，指向街对面的方向：
“什么指标，什么规章制度……不也还是人管着的东西。
就说我们上面的老板吧，人家想要多拿货，就只能请厂里的领导吃好玩好……
长安大酒楼知道吗，低于这个标准，人家连搭理都不搭理你一下。
就这……吃好喝好还不行呢，还得去找几个姑娘，好好的乐一乐，不花个三五千出去，别想人家松口。”
方明原本刚喝下半口饮料，闻言，一下子愣在原地。
“你是说……这人是白龙厂里的？”
“多稀罕呐！”
这时候，红毛衣大哥已经把方明彻底当成了一个初出茅庐，不知世事的小白，对着他抬了抬下巴：
“左总听说过吧，白龙厂的……”
“没有！”
方明只能摇头，然后带着几分懵懂道：
“我就听说过熊总！”
“哈哈哈哈……”
这下，不光是红毛衣大哥，在火炕上打扑克的几个汉子全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