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圆桌旁坐着一位清丽脱俗的女子,女子貌美姿态风流,若非知道她的身份,香玉实难相信她只是宫中嬷嬷。
“你辛苦了,此事我会禀告宸妃娘娘。”女子倒了一杯茶搁在邻座,“我让你带的东西呢?”
香玉上前落座,将手边包袱递给女子,“姑姑,这是将军府婢女的衣衫。”
“不知姑姑潜入将军府为了什么?”
“莫要多管闲事,我自有用处。”女子言语之间颇有上位者之姿,饶是香玉在老夫人身边见过不少世面,还是被她散发出来的气场所震慑。
女子见香玉面露难色,软下语气,“不过是见一个人罢了,见到后我便会离开。”
“见何人?”香玉低声问道。
女子冷眸轻扫,戾气横生,叫香玉住了口。
香玉将名单送给徐府后,带着女子回到将军府。
“大将军王的宠妾住哪?带我去。”女子厉声命令。
香玉神色微凝,想不到她进将军府来见梨初。
“我立刻带姑姑前去。”
香玉带着女子来到梨花满园,“老夫人有话让我单独带给侧妃。”
钱嬷嬷与翠果面面相觑了一眼,唯有退出房中。
梨初放下手中书本,看向香玉。
心想恐怕是后宅的妾们在老夫人那边告了她一状,老夫人派了香玉提点她。
梨初已不是过去做小伏低的丫鬟,如今不止是半个主子,而且身怀六甲,气场也不同了。
见到香玉也只是浅浅问道,“老夫人所为何事?”
香玉朝梨初微微作揖之后,走出房间关了门。
这让梨初分外诧异,盯着房中仅剩的一个外人。
“你是何人?”
梨初早些时候陪着赵熙悦管理后宅,对于府中人口,小厮丫鬟了如指掌,这个女子她没见过。
她不是将军府的人。
“你若不答,我必高声大喊。将军府护院成群,只要几瞬便有护院上门把你擒拿。”梨初心底有一丝慌乱,站起身来,退到窗边。
女子却一脸浅笑,一双琥珀似的眼睛在她身上游走。
“你不识得我了?”
“我为何要识得你?”梨初觉得此人莫名其妙,便推开窗户。
“阿梨,你长得没有熙悦好看,也不及她聪慧,倒是运道比她好。你一个丫鬟出身竟封了侧妃。”这一句话似在嘲讽又似在阐述。
梨初蓦然回眸,见此人的笑容越发熟悉,与记忆中的脸一点点重合。
“你是?”
酸涩感在鼻尖蔓延,泪水亦湿了眼眶,梨初缓缓启唇,“你是她……”
“你没死?”
“谁告诉你我死了?”女子娇媚一笑,上前落座长榻,拿起梨初方才看的书,“女则?这种约束女子,蹉跎女子的书,你瞧它做什么?”
梨初万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会是云裳,她娘。
“得看修身齐家治天下,得懂谋,得懂舍,明白吗?”云裳一副教训的口吻,语气却是轻蔑,“不过,我想你是不明白的。”
“你资质平庸,上比不得熙悦,下比不得初十。”云裳将女则扔到一旁,拿起一旁的肚兜,“懂男尊女卑,曲意逢迎讨好之法,也算还有点用处吧。”
梨初睁大双眼,看着这个近似陌生的女子,她真的是娘亲云裳吗?
云裳爱护他们姐弟,如何会这般诋毁她,奚落她。
可她就是云裳。
“我以为你死了,你当年为何抛弃我们姐弟?”梨初胸前气息起伏,伸手按住门窗,找到一个支点,撑住恍惚的神思。
“军国大事在前,如何罔顾亲情。”云裳一副轻蔑口吻,“今日来寻你,便是要你离开靳无妄。”
“什么军国大事竟比亲生子女还重要?”
梨初以为云裳是不得已是被迫放弃他们的,她是病死了,或是被赵夫人杀了。
可如今她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高谈阔论,说什么罔顾亲情。
云裳安静了几瞬,“我是辽人,辽国公主。我潜入邺国自有我目的。”
梨初缓缓从窗边走开,手扶着一边的官帽椅,再缓缓落座,手托着小腹,才露出悲伤来,“那我们是什么?”
“你们?”
云裳似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你们是我孩儿啊。”
“我这才要求你离开靳无妄,而不是直接让你落胎。”
“你说什么?”梨初看着云裳,似看到什么怪物。
“端王膝下子嗣孱弱,邺国皇帝就指着你诞下皇孙,册封靳无妄为太子承继邺国江山。”云裳上前,颇有苦口婆心之感,“我可以送你去辽国。”
梨初昂头看着云裳,“你到底将我们视作什么?”
“棋子吗?”
“我生了你们,养育你们,为你们谋了后路,你们理应报答,如今不过是要你离开大邺,你哭什么?”云裳似很难理解梨初的悲伤。
“赵府贱奴就是你给我和初十谋的后路?”梨初悲伤不已,“我不会离开将军府,你走吧。”
“阿梨,你敢坏了我们苦心经营二十多年的成果。宸妃不会放过你的,辽国也不会放过你的,我更不会放过你。”云裳字字珠玑。
“你走,离开这里!”梨初冷声呵斥,“莫要等我改变主意,让护院擒了你。”
云裳一步步后退,“你回辽国,你就是辽国的公主。可你留在这里不过就是一个妾。你难不成以为一个丫鬟出身能坐上王妃之位不成?”
“我告诉你,大邺王朝迂腐封建,早晚毁于一旦。可辽国不同,那里没有男尊女卑。”
“纵使你带着靳无妄的孩子回到辽国,也能受到夹道欢迎,何必委屈自己。”云裳看似苦口婆心,“你好好考虑,若是想清楚了让香玉找我。”
云裳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出门。
梨初则瘫在椅子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刚才云裳说他们布局了二十多年?
宸妃也是辽国人?
那端王是皇帝陛下的亲子吗?
还有云裳所说的辽国,确实让梨初有几分向往。
梨初脑海纷乱,她从未想过能再次见到云裳,更没想到她与记忆中的娘亲偏差如此大。
梨初没有在云裳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爱怜,好似她们之间并无母女情分之说。
梨初辗转难眠之际,桃夭带着信儿过来。
徐灵婉拒婚。
这条路是彻底走不通了。
入夜,靳无妄来到梨花满园陪着梨初用晚膳。
“二爷,您只请皇帝陛下册封奴婢,奴婢怕……后宅的姐姐们,还有二奶奶伤心。”梨初紧紧握住靳无妄布满薄茧的手。
“此事你不用操心。”靳无妄一句话了断梨初的后话。
“爷瞧你近来气色不好,明日请太医过府给你瞧瞧。”靳无妄爱惜地摸着梨初高高隆起的小腹。
“二爷,奴婢许是因为宴客有些疲乏,歇息几日便好。”梨初淡淡说道。
“还是让太医瞧瞧。”靳无妄有他自己的顾虑,他要知道梨初何时生产。
边境战事一触即发,他恐怕没多少时间陪在梨初身边了。
梨初颔首,为靳无妄夹菜,“二爷,清风今日又奉了解药过来,可是赴辽的人回来了。”
“嗯。”
靳无妄吃了一口菜。
“辽国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们为何总是要侵扰我们大邺。”梨初问道。
“怎么这么感兴趣?”靳无妄将梨初拉入怀中坐在大腿之上。
“读到了史书。”梨初双手搂住靳无妄的脖子,“书中不详尽,爷给奴婢说说。”
“辽国地域广袤,多风沙之地,不同于我们中原地区物资丰厚,这才有了入侵之举。”
“书中写辽人茹毛饮血,可是真的?”
“那是胡言。辽人与我们没有分别,唯一不同之处便是他们好自相残杀,不讲究血脉亲情。”
梨初却在心里想,大邺也好不到哪里去,宫闱斗争可没有停过。
“你知道历任辽王是如何选拔出来的吗?”
“奴婢不知,请二爷赐教。”梨初将头枕在靳无妄肩头,很是乖巧受训之姿。
靳无妄揉着她的腰,笑道,“那是在一千多名王子公主之间选取最优秀之人为王。”
“上一任辽王将这千人子嗣圈养在一个地宫之中,让他们自相残杀。”
“此间炼狱只可耳闻不可目睹。”
“居然如此对待自己的血脉?”梨初心慌震惊,紧紧搂住靳无妄。
靳无妄察觉到她害怕,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阿梨莫怕,那是辽国。”
“此乃辽之国风,亦是家风,故此辽人善战勇猛人数却不过大邺半数,每到大战必败无疑。”靳无妄说道。
梨初此刻心绪难平,她是辽人的隐秘绝不能被旁人所知。
下巴被冰凉的手抬起,梨初望向靳无妄,“二爷,您会与端王争吗?”
“帝王心术非爷所向往,自然不会。”靳无妄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又怎会让自己拘泥于诡测莫辩的宫廷之中。
“奴婢担心旁人会疑心您有此野心,会对您,对奴婢腹中骨肉不利。”梨初美眸轻转,眼底泛起水光。
“爷与端王心无芥蒂,早已表明心迹。”靳无妄捧起梨初的小脸。
太子与宣王倒塌便是他的杰作,为的是辅助端王上位,他又怎么会跟端王争。
梨初眼眶泛红,楚楚可怜之姿,惹靳无妄分外爱怜。
“阿梨莫怕,爷会护着你。”靳无妄低头吻上梨初嫣红的唇。
梨初将他紧紧拥住,忆起从前靳无妄对她的凉薄冷厉,如今的一丝怜爱关照不过是因为她腹中子罢了。
若是让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恐怕是杀之而后快。
靳无妄因清风送了紧急军情过来而离开梨花满园。
梨初吃不下撤了晚膳,思绪担忧坐在长榻之上歇息。
端王若真明白靳无妄的心思,今日云裳绝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端王与其母宸妃根本就不相信靳无妄没有夺位之心。
梨初轻叹,只可惜靳无妄却十分信赖端王。
忽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梨初抬眸看向门口,几日不见的初十看着又结实了几分,古铜色的小脸满是阴郁气愤之色,小跑至她跟前。
“谁惹着你了?”梨初难得露出欢颜。
“你为何不告诉我,我是赵侯爷的亲生子,是二奶奶的亲弟。”初十忽然朝她大声吆喝,“我本应该像赵椿一般自在逍遥,可你瞧瞧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梨初忙伸手去捂初十的嘴,可门外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还伴着呼喊声,着实来不及阻止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