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人声渐止，大嬷嬷捡起地上的持珠，用帕子擦拭干净放回茶桌，太后直接抬手将持珠扔进了炭盆。
    “不中用的东西，留着作甚。”
    大嬷嬷欲言又止，今日太后对哲妃如此狠辣，岂非平白给自己添一个仇敌，她从潜邸时就跟随太后，也鲜少见太后这般失态，想着这么多年的情分，大嬷嬷终究开了口。
    “其实娘娘何必这般，您是身份贵重的皇太后，想要处置一个妃嫔，何须脏了自己的手。”
    太后的眼中满是不屑，直接轻笑出声，“哲妃不过内务府包衣出身，噶哈里富察氏无权无势，哀家难道还罚不得？可恨哲妃竟敢挑起京中流言，揣测当年哀家与敦肃皇贵妃之事，即便哀家今日处死哲妃也不为过，只是罚她跪几个时辰而已，皇后未免有些太沉不住气。”
    大嬷嬷心中微惊，再不敢发一言，拿起一旁的火钳，用炭火将持珠盖住，不多时，炭盆里只余些许灰烬。
    大约半个月前，宫外莫名出现了些流言，传闻敦肃皇贵妃几个孩子早夭似是有些蹊跷，并且隐隐指向太后，好事者最爱揣测皇家是非，以作谈资，虽然不敢明说，越是隐晦越容易勾起人的好奇心，一时间流言四起。
    刑部也不能出个公告辟谣，只能奉命处置了些好事者，眼见闹出了人命，流言这才平息下来。
    可哲妃久在深宫，连门都不怎么出，又如何有这么大的本事捏造流言，莫非此事与富察氏有关，大嬷嬷百思不得其解，可无论是哲妃还是富察氏，捏造这样的流言又有什么用处呢，敦肃皇贵妃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即便传出花来也无用。
    大嬷嬷小心替太后揉捏着肩背，她并非极聪明之人，能长久留在太后身边，不外乎“忠心”二字，既然太后娘娘说是哲妃就是吧，难道皇后和大阿哥还真能问罪太后娘娘不成。
    “你往长春宫去一趟，就说哀家近日心神不安，让皇后这几日不必过来了。”
    永璜用披风将落月裹起来，因怕旁人瞧见议论，特意绕行僻静小路，多喜背着春云，曹青已经先行一步去了太医院，幸而此时天色渐晚，他们一路上倒没遇到什么人。
    荀太医匆匆赶到，身后还跟着个脸生的小太医，是荀太医前两年刚收的徒弟，日常帮着荀太医做些抓药、煎药之类的简单活计，荀太医瞧他学得差不多了，又听说哲妃娘娘和春云都出了事，便将徒弟带来为春云诊治。
    披风掀开的瞬间，众人俱是一惊，瓦片的碎屑深深嵌进肉里，伤口一直在不停渗血，最糟糕的是落月没有意识，而且已经起了高热，这着实不是个好兆头。
    “请大阿哥先行回避，微臣为娘娘处理伤口，请春雨姑娘切两片参片，放在娘娘舌下。”
    永璜的模样着实有些骇人，眼睛赤红得如同凶狠的野兽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咬断人的喉咙，有他在身边，荀太医怕自己的手忍不住颤抖。
    “无妨，万一额娘醒了瞧不见我未免不安心。”
    荀太医见他主意已定，知道再如何劝也无用，便只把他当成一尊菩萨，专心为落月清理伤口。
    退烧的汤药已经灌下去，直到伤口包扎完，落月也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倒是春云先醒了，头上包着厚厚的雪白细布，直接扑到落月床前，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讲了个清楚。
    “奴婢随小主一道去了寿康宫，刚进门就被几个粗壮的嬷嬷按住，太后非要小主承认散播了谣言，还提及了先前的郑嬷嬷，小主不肯认，太后便以大不敬为由问罪小主，嬷嬷将小主按住行刑，奴婢去拉扯就被打晕了，后面的事奴婢也不知晓。”
    春云哽咽难言，似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奴婢无用，护不住小主，请主子责罚，小主无辜受难，奴婢心中实在不忿，即便化为厉鬼，也定要为小主追魂索命。”
    永璜环顾众人的神情，俱是悲愤不能自抑，他给春雨使了个眼色，春雨将春云从地上扶起来耐心安抚着。
    “你何错之有，我定会替额娘报了这个仇，你们放心，这一天不会很久了。”
    荀太医看着他脸上的决绝，心中了然，于大阿哥而言，哲妃娘娘就是他的底线，这回哲妃娘娘受难，大阿哥怎肯善罢甘休。
    今日太后对哲妃娘娘的这番惩戒，宫中不是没有过，不过大多是对着低品级的妃嫔，颇有些折辱的意味，她们无宠无权无势，即便已经是妃嫔，却依旧逃不过被欺辱的命数。
    思及此处，荀太医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哲妃娘娘的情况着实有些不好，若哲妃娘娘真熬不过去，大阿哥没了最后的掣肘，不知会何等疯魔。
    “大阿哥，微臣已经替娘娘清理好伤口，只是娘娘的双膝伤得实在太重，即便娘娘醒了，只怕以后行走间也会有些妨碍。”
    屋里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伴随着茶碗碎裂的声响，如一首低沉的哀歌，诉尽一个女子从天真纯然到苟延残喘的半生。
    不多时，守在门外的孙凉踉跄地进来，身后的多喜捧着两匹桂花式样的锦缎。
    “主子，适才内务府送来了皇上给小主的赏赐，怜贵人刚被诊出两个月的身孕，皇上大喜，赏赐诸多宫人，还赏了各宫娘娘两匹不同花样的锦缎。”
    永璜抚摸着那两匹锦缎，笑容似从地府中刚爬出来的鬼魂，“好啊，是大喜，我身为儿子，理应送皇阿玛和怜母妃一份大礼。”
    夜虽已深，钟粹宫喜气洋洋，赏赐更是堆了大半个院子，心莲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满心都是当初失而复得的那个孩子。
    “把东西都造册放好，哲妃娘娘说得对，养孩子很费银钱，我得多攒些。”
    “好孩子，额娘终于将你盼来了，你放心，这回额娘定会保护好你，等你再长大些，就跟着三阿哥一块去跑马，就如同大阿哥带着三阿哥一般。”
    心莲絮絮叨叨，幻想着孩子长大之后的场景，一直到天明才沉沉睡去，即便在睡梦中，嘴角依旧微微翘起，想来应当是做了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