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鸡鸣声刺破沉寂。银月旭阳交替的刹那,象征着新的一天到来。对久居京都的人们而言,这大概是人生中经历的最漫长的一夜。
都说神仙打架凡人遭遇。
近几月的京都就把老话贯彻的淋漓尽致,尤其是昨夜子时前后,靠近宫城周边的百姓耳边回响的不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就是短兵相接的砍杀,到了后半夜那冲天而起的火舌更是映红了半片皇城。
百姓们纷纷躲在被窝里胆战心惊的捂着耳朵,任外面乱个天翻地覆也决不踏出家门半步。
尽管发生兵变的主要地区是皇宫,可临近宫城的四周也同样难免染上战火。负责处理外围的画子息忙得脚不沾地,在和秦沐风交手的过程中,留守在暗处的人就包围了秦府和恭亲王府,但一番搜查下来却并没有发现有关许知妧的痕迹。
望着被翻了个底朝天的府宅,画子息剑眉紧锁,“还是没有吗?”
士兵无奈摇头,画子息轻啧了一声。就在这时,一位负责看守幸姑娘的老仆匆忙赶来,他神情焦急的对着画子息道:“世子,那个姑娘不见了。”
“哦?”画子息眉尾扬了扬,好像并不意外。
老仆跪在地上苦着脸道:“莫约是黎明前后,小人按时去地牢换班,才一进门就发现看守的侍卫昏死在地上,连带着那个关在牢里的姑娘也不见了。”
“世子,幸姑娘逃跑恐有大患。”随行的亲卫不知实情,心下大为不安。画子息安抚的拍了拍他,脸上笑容淡然,“无碍。”
“可是.....”
亲卫不甘,画子息却没了解释的心思,只是随口道:“恭亲王落网她不会见死不救。反正左右也寻不到许小姐的下落,倒不如等着瞧瞧,难说人就自己送上门了。”说罢,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匹骏马,长腿高抬一个翻身立于马上,“你们继续排查,本世子进宫面圣。”
马蹄激起细尘,踏着朝阳朝皇城而去。
另一边,云霖一进屋就将窗户打开,清晨冰凉的气息冲散了屋内的热气,他望着院外行色匆匆的人影笑道:“她这样带着萧姨娘离开,就不怕那人知道了会报复么。”
蓝衣少年精致且稚嫩的脸庞上洋溢着笑容,一夜未眠的云溪灵也走了过来半靠着窗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云侯府养出来的,又有那个是真傻。”
云霖听后噗的一下笑了出声,斜长的凤眼中沉淀着与他年纪不符的冷静,“说的也是。”就算云霄鹏知道了云溪梦的所作所为,只怕现在也抽不出手来收拾她。毕竟在那个男人心中,没有任何东西能比他的前程重要。如今姐姐坏了他的好事,他光是收拾烂摊子都忙不应,哪儿还有空去理会云溪梦母女。
“啊,被她当挡箭牌了。”云霖似乎不高兴的嘟了嘟嘴,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并没有太大波动。云溪灵转头看着他,淡雅的面容上多了几分神秘,她抬手接过屋檐上滴露了水珠,状似不经意的提了一句,“屋子里的那些粉梅明日就该凋谢了。”
云霖愣了愣,目光下意识的就在屋中寻找,待他看到那株插在云纹白玉瓶中的粉梅后,突然明白了什么,“姐姐放心,一定在它凋落前换株新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空灵的声音十分温柔,姐弟二人默契的看向粉梅,寻常的对话中暗含着诸多青浅无法理解的深意。
不过此刻却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青浅抬着从小厨房热好的白粥走到二人面前,“小姐、少爷,这是林嬷嬷刚做的快趁热吃,都熬一夜了。”
小丫头挂着懂事的笑容看着他们,云溪灵侧身正要接过,余光就瞥见了夜七从檐上一跃而下,她接碗的手收了回来,朝外轻喊:“小七这边。”
夜七利索的拍了拍粘在身上的细雪,笑嘻嘻的将自己查到的消息告诉云溪灵,他指着附有血经的纸张道:“莲大人说做纸的人非常聪明,能想出在制作过程中混入植物粉末,以使纸张带有暗香,可谓是别出心裁了。”
云霖来了些兴趣,拿过纸页在鼻尖轻嗅,“是有股竹子的清香,不过已经很淡了。”纸页上附着的血经很大程度上掩盖了那股暗香。
云溪灵用力捻了捻,右手拇指和食指交互摩擦着,“似乎是鸢尾....”她低声呢喃,在抬首时脸上就换了副神色。“雅菡阁的钥匙可是在大夫人手中?”
屋子里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也只有青浅,她点了点头,“大小姐死后,她的院落就全权由大夫人打理。”说到这儿,青浅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姐要去雅菡阁吗?”她的话音刚一落地,云霖就抿起了双唇。
迎着一屋子不赞同的目光,云溪灵只得无奈的解释道:“纸张的事要去核实一下。”
“可以让别人去。”云霖果断的将夜七推了出去,“小七身手利索,胆大心细。”
夜七有些受宠若惊。尽管知道小少爷此言只是不愿小姐冒险,但架不住他高兴啊!要知道夜七这人最喜欢听别人夸自己了。
瞧他那跃跃欲试的模样,云溪灵摇了摇头,“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女子清冷的目光中略显凉薄,“天未亮之前太子下令封锁城门,你也过去看看,不管是用什么手段,把人给我找到。”
夜七闻言顿时两眼放光,拍着胸脯保证道:“小姐放心,这我强项,保证给您办妥!”说罢,随手顺了两个包子叼着就飞身越墙而去。
他前脚一走,云溪灵后脚就带着青浅去探望大夫人。云霖本是打算同行,却被云溪灵一个眼神呵退。多年不见,他险些忘了姐姐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温驯柔软,这不,被横了一眼,顿时就老实了。不但不说要跟着,就连喝粥的姿势都变得规范了不少,俨然一副乖宝宝的作态。
白鹭小心的偷瞄着他,内心止不住的泛出笑意。看看,就算小少爷学成归来成长了不少,可在小姐面前还是和以前一个样,让他往东就不敢往西的。
小姑娘不断抖动的肩膀暴露了她的内心,云霖面无表情的舀着粥,头也不抬的问,“很好笑?”
少年清冷的嗓音打破了白鹭的幻想,她脸面露尴尬,讪讪的笑了笑,头也不抬的抱着扫帚跑去院外打扫落雪。
再说回云溪灵这边,当她带着青浅出现在大夫人面前时,几乎让这位重病卧床的妇人跳了起来。“你来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滚!给我滚出去!”
多日不见,大夫人明显苍老了很多,原本保养得当的皮肤上泛着不健康的苍白,双眼布满血丝、脸颊上颧骨突出,鬓角两处更是白发丛生。看得出来,这些日子的连番噩耗已经压的她几欲崩溃。
云溪灵停在三步开外,视线落在她憔悴的脸上,如墨般漆黑的凤眸中蕴含着诡异的平静,虽然她还什么话都没说,但偏偏就是这副淡然的神情将大夫人心头压抑的怒火瞬间引爆。
躺着床上的人没有预兆的抄起杯子砸去,上好的白稠瓷杯直直朝云溪灵面门而来,还好她先一步察觉了对方的意图往后退了退,否则被那瓷杯砸到必是要受伤的。
“小畜生,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大夫人愤怒的声音与瓷杯碎裂声同时响起,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质地坚硬的暖手炉。
青浅倒吸了口气,连忙拉着云溪灵远离这个疯子,视线触及到地面挂砸的痕迹后,忍不住轻呼,“大夫人这是要以下犯上谋害郡主吗?!”
“以下犯上?”大夫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大笑起来,“不过一个庶出的下贱胚子,本夫人还管教不得了。”说罢,看也不看的扯过手边事物砸了过去。
瓷器稠杯一个接一个的砸在地上,溅起的细小碎片四处乱飞。云溪灵看她神色癫狂,不由的眉头一皱。屋内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他人的注意,可负责照顾大夫人的丫鬟嬷嬷们却踌躇的挤在门口谁也不敢进去,眼瞅着里面越闹越大,众人的心也提了起来。
“要不还是进去劝劝?”常年在荣霄阁伺候的老嬷嬷大着胆子提议。年轻的丫鬟们白着张脸,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纷纷低着头往后缩。
老嬷嬷怒其不争的瞪了过去,“平日里一个个伶牙俐齿的,今儿怎么都成哑巴了!”
其中一个资历相对深的丫鬟被众人推到了前面,她挂着苦笑,神情为难的说道:“嬷嬷,不是大家推脱避事。实在是不敢啊。”说着,她目露胆怯的瞟着主卧,“夫人自从流产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咱们动辄就是一顿打骂,之前近身伺候的几个姐姐如今都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现下夫人正在气头上,谁敢去那个霉头啊。”尤其惹怒夫人的还是二小姐!撇去她郡主的身份不谈,那可是个连老爷都敢软禁的主,她们躲都来不及哪儿还会上赶着往前凑!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后面的这些话她没有说出,但是看大家眼中那如出一辙的忌惮和恐惧,多少也就清楚了。很显然,无论是精神失常的大夫人,还是文静温和的二小姐都不是她们这些小人物能招惹的。
就在众人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外出取药的桂嬷嬷总算是姗姗而来。大伙儿像是见了救星似的冲了过去,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通。
桂嬷嬷被她们咋咋呼呼的声音吵的心生不悦,口中训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听丫鬟提到云溪灵的名字,紧接着屋中又传出大夫人急促的咳嗽。
桂嬷嬷本就担忧的心忽的提了起来,顾不上众人的拉扯,当先就冲了进去。随着啪的一声巨响,刷着红漆的房门被人重重推开。
桂嬷嬷夹风带雪的闯了进来,铁着张脸挡着大夫人床前,算不上高大的身影阻隔了双方的视线。她鼓着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前方,“你想对夫人做什么!”
“桂嬷嬷这是什么话。我家小姐刚来没多久,大夫人就又是砸东西又是骂人的。小姐都还没说话呢你倒先倒打一耙。”青浅冷脸瞪了回去。
桂嬷嬷才懒得和她攀扯,满是不善的看着她们,“二小姐对夫人心有仇怨之事人尽皆知,谁知道她是不是想趁夫人重病暗下杀手。”说着看向云溪灵的目光也越发冰冷。
“你!”青浅气的双颊通红,似是欲上前理论。云溪灵先一步挡下,迎着桂嬷嬷恶意的眼神下轻柔一笑,“桂嬷嬷多虑了,我没兴趣趁人之危。”
桂嬷嬷冷哼一声,在确定云溪灵和她们有一定距离后,才小心的去扶倒在床上的大夫人。大夫人双眼通红,额头和鬓角处冷汗直冒,许是情绪波动过大,她的呼吸急促,看上去就像一条脱水的鱼正奋力的挣扎着。
桂嬷嬷一边顺着她的气一边紧张的注意着云溪灵的一举一动。瞧她防贼似的防着自己,云溪灵内心发笑。她任由桂嬷嬷安抚大夫人的情绪,看对方的精神有了明显的好转后,才缓缓将此番前来的目的说出,“雅菡阁的钥匙在你这儿吧。”
听到这句话的大夫人顿时一个激灵,桂嬷嬷单手拍着她的背,警惕的看了过去,“二小姐问这个有何贵干?”
“自然是去找些东西。”云溪灵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事关重大,如果你不放心,可以一同前去。”
大夫人闻言重重的呸了一声,根本不相信她的说辞,“云溪灵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雅儿身死都是你造成的!你给我滚!给我滚!”她说着情绪有激动起来,“这里不欢迎你,给我滚出去!”
“夫人别动怒别动怒。”桂嬷嬷焦急的安抚着,抽空还瞪了瞪云溪灵,“夫人尚在病中身体虚弱经不起折腾。二小姐若还念着半分血肉亲情,就请高抬贵手还夫人安生吧。”
桂嬷嬷说的声泪俱下,言语间的指责毫不掩饰,不明就里的人听了去,估计还以为云溪灵把她们怎么了呢。青浅简直被气笑了,若不是顾忌着会惹小姐不快,她都想冲过去拉着桂嬷嬷的衣领质问她,一直以来到底是谁不念血肉亲情。
“若大夫人配合,大家均可安生。”云溪灵垂眸俯视着大夫人,“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钥匙给我。”
大夫人深呼吸了几次后,心中那股躁动的怒意稍减,她紧咬牙关,目光嗜血的盯着她,“你,做,梦!”雅菡阁是爱女生前的住所,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云溪灵这个畜生涉足半分。
她这个态度倒是在云溪灵意料之中,毕竟要换做是她也是不会同意的。不过此事牵扯到太后咳血的真正原因,她没那个时间去体谅他人的感受。思绪在脑海中划过,云溪灵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戏谑,“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其实,就算没有钥匙我同样能进去,我现在会站在这儿和你好好说话,只是不想坏了云府这几日难得的清净。”她说着嘴边扬起浅笑,“要么你把钥匙给我,要么我让人把门砸开。”
云溪灵说完就静静的等着她的回复。
“云府还有清净可言么!”大夫人笑容讽刺,“云溪灵你就是个灾星!自打两年前开始,云家就被你搅了个天翻地覆!如今你还有脸说什么清净?”她越说眼中的恨意就越深,“真是恬不知耻!”
说着人又咳了起来,桂嬷嬷忙声安慰,“夫人说这些做甚,大夫都交代了您这病需静养,等养好了身子才有精力管家不是,免得云府被那些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雀占鸠巢。”
这是拐着弯儿的骂人呢,云溪灵好笑的看着这对主仆在自己面前演双簧。“即然大夫人不愿意,那溪灵就不打扰了。”她避开地上的瓷片朝外而去,“青浅,让人砸门。”
“好咧。”小丫头答应的非常干脆。
看她没有半分玩笑的下令,大夫人顿时就慌了神,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小杂种你敢!”
云溪灵脚下不停,轻声低笑了一下。打算用行动回答她,大夫人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心急之下也忘了地上的瓷器碎片。
桂嬷嬷眼尖拉住了她,“夫人小心!”
担忧的叫声让她短暂的愣了愣神,视线扫见那满地瓷片后,大夫人倒吸口气,心有余悸的跌坐在床上,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桂嬷嬷看她神情恍惚,嘴里还念叨着大小姐的名字,一时悲从中来,当下就跪倒在床边嚎啕大哭,“还有没有天理啊,一个庶出的孽障快逼死嫡母了。老天爷你睁眼看看吧。”
凄惨的哭嚎声与静雅的主屋格格不入,沙哑的嗓音吵的云溪灵下意识按了按太阳穴。正在这时,刚打扫完雅菡阁的迎秋跑了过来。一进门,就被屋中哭泣的桂嬷嬷吓了一跳,迎秋先是利索的扶起桂嬷嬷,后又把锦被盖在大夫人单薄的身体上。她侧身对云溪灵道:“群主手下留情,奴婢安顿好夫人带您过去就是。”
话语刚落,桂嬷嬷嗝的一声不哭了,她面带不解的瞅着迎秋,“死丫头乱说什么呢!”还给人带过去,没看见夫人都气成什么样了!
迎秋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后站起身对着云溪灵弯下腰,“麻烦郡主移步外院,奴婢马上就来。”
与大夫人怒视敌对的反映而言,迎秋的态度显的过于恭敬。
“你疯了!”桂嬷嬷恼怒的扯开迎秋,大夫人也低咳不止。迎秋灵活的躲过她的手,借着身体背对的便利无声启唇。
大夫人喘着粗气死死扣着她的手臂,力道深的几乎让指尖刺破皮肤,云溪灵深深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迎秋,唇角几不可见的动了动,“青浅我们走吧。”青浅眨了眨眼抬脚跟上,离开前还不忘对着迎秋道:“你动作快点。”
青浅的话惹来了桂嬷嬷的侧目,她阴森森的盯着青浅,口中谩骂的话语已到嘴边。可当她留意到云溪灵还在等在小院走廊后,又忿忿的把话咽了回去。面对桂嬷嬷那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目光,青浅搓了搓小臂调头给了个潇洒的背影。
桂嬷嬷看她狐假虎威的跑开,不屑的啐了一口,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青浅收起了脸上的轻视和莽撞,“小姐,迎秋的举动很奇怪。”
云溪灵眼神闪了闪,青浅又道:“她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自大小姐死后就一直呆在大夫人身边。印象中她是个沉默寡言且非常听话的人,可今天竟然会违背主子的意愿,着实很奇怪。”
云溪灵耐心的听着青浅分析,等对方的话都说完后,才悠然的望着布满云层的天空,“青浅也越来越聪明了。”
青浅闻言脸颊逐渐染上红晕,“小姐又打趣奴婢。”
云溪灵哈哈一笑,“这可不是打趣。”说罢又目光落在远方那遥不可及的天际,喃喃着:“无论是你还是青璃都越发的有主见了。这很好,真的很好。”
“小姐?”云溪灵的话让青浅满腹疑惑,心中似乎升起了一种朦胧的情绪,可还没等她去细想,迎秋就走了过来。她恭敬的对着云溪灵福了福身,“让郡主久等了。”说罢,也不耽误,直接就引着云溪灵来到了雅菡阁门前。
昔日精致华贵的庭院被人上了重重枷锁,迎秋上前将悬挂着的大锁打开,原先被安排砸门的小厮则手持工具守在两侧。
迎秋看了一眼他们,低声请求道:“此处毕竟是大小姐闺阁,可否请郡主.....”她说到这里视线就朝小厮等人的身上望去。
云溪灵了然,衣袖一挥就让那些人退下。
“奴婢多谢郡主体恤。”迎秋收回目光,用力一推,那道紧闭的大门便缓缓敞开。
雅菡阁内大部分植被都披上了洁白的雪衣,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中独有屋前的两株红梅点缀。迎秋轻车熟路的引云溪灵来到书房,“郡主请便,奴婢去为您泡壶热茶。”
说完也不给他人表态的机会,快步就朝小厨房赶去。
“无事献殷勤。”青浅瘪着嘴嘀咕。
云溪灵神色不变,视线精准的落在书案上那露出一角的宣纸上,她绕到桌后将桌上的经文移开,崭新而光滑的宣纸映入眼帘。
许是被人刻意保存的缘故,纸张上隐约还能嗅到淡雅的清香。云溪灵几乎是一眼就肯定了心中的猜测,正当她准备让青浅将宣纸收起时,迎秋端着茶走了过来,她瞥了眼青浅手中的宣纸,道:“这是之前秦大人送来的,专门赠予小姐用来抄写经书。”
三言两语间便将宣纸来源说了出来。
云溪灵没有接她的话,泡好的热茶也被搁在一边无人问津。迎秋小弧度的皱了皱眉,正当她要再次开口的时候,云溪灵突然问了句很奇怪的话,“你直接带我来她的书房,大夫人不会责骂吗?”
迎秋先是一愣,“这个郡主不必担忧。”说着余光瞥见云溪灵唇边的浅笑后,双瞳急缩。迎秋努力控制着情绪,可那不断收紧的右手到底是暴露了主人的不安。
云溪灵的视线越过她,落在不知何时已然紧锁的楠木大门上、迎秋微弯的腰直了起来,脸上一改恭敬,浅色的眼眸中杀意四起。
“郡主当真聪慧。”迎秋握着早就准备好的短剑,一步步朝她逼近。青浅紧绷着身体,“刺杀郡主可是死罪。”
迎秋轻笑着歪了歪头,“没关系。”反正今天她就没打算在活着走出雅菡阁大门。迎秋冰冷的盯着眼前处变不惊的粉衣女子,“大小姐有言,她一人在下面着实寂寞,命奴婢请郡主早日下去同她作伴。”
话音还没落地,尖锐的短刃就朝着面门而来。纵使云溪灵早有准备,但迎秋有武功在身,到底是让刀尖擦着肩膀而过。
云溪灵瞟了眼渗血肩膀,“刀上涂了毒,准备挺充分的。”
迎秋冷着脸神情没有半分放松,就在她再次攻过来的时候,云溪灵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响声回荡在书房内,迎秋心中的不安在这一刻无限放大,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朝云溪灵扑去。
视线中闯入一抹黑影,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等眼前的景象再次清晰时,迎秋的身体就已经重重倒地,持着短剑的右手无力垂落,她急促的呼吸着,仿佛这样可以缓解痛苦。
夜九踢开地上的兵刃,一言不发的站在云溪灵身后。没有阳光照射的阴影下,身着黑衣的他显得越发危险。
云溪灵浅笑的俯视着迎秋,伸手让青浅将藏在身上的血包解开。当一袋袋装满血的小包出现在迎秋眼中时,她不由的瞪大了双眼。
“你、你刚刚是故意的!”迎秋匍匐在地上,努力用那只还算完好的左手撑了起来。
云溪灵抖了抖轻便不少的衣衫,“抱歉啊,我赶时间,要是不那样说,你恐怕还要等上一会儿才肯动手。”
温和的道歉不但没起到任何安慰效果,反而让迎秋恼羞成怒。“郡主既知会遭遇不测,又何必跑这一趟。”这话说的明里暗里都在骂云溪灵有病。
青浅轻轻翻了个白眼,“对于一个已知的危险,你觉得是早了早好,还是任由其发展的好?如此浅显的道理,你身为大小姐的心腹会不懂?”
“你!”迎秋语塞。
“青浅把宣纸收好,该回去了。”云溪灵没兴趣在留着这里。正当她要抬腿时,迎秋像疯了似的拦在门前,她睁着双充血的眼睛,“郡主,今日这雅菡阁你是走不出去的。”
云溪灵微歪着头,“就凭你?”
迎秋没有说话,随手便将准备好的火折甩了出去,书房外冒起浓浓的烟雾,冲鼻的焦味随之而来,迎秋大笑道:“一起下地狱吧!!!”
女人得意的笑声伴随着屋外的浓烟升腾而起,她在等,等那位处变不惊的郡主露出惊恐和慌乱,可等了半天,屋中依旧只有她自己的声音。
门外的浓烟翻滚,可屋内始终不见半点火星。大笑中的迎秋也察觉出了怪异。抬眼望去,身处屋内的云溪灵和夜九神色淡然,对屋外的浓烟烈火视如无睹,就连那个没多大胆子的青浅也没有半分慌张。
意料之外的场面让迎秋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狼狈的半坐在地上,余光瞥见青浅那夹杂着同情的眼神后,突然低笑了起来。可越是笑脸上的绝望就越是明显。
青浅深吸了口气,“不想笑就别笑了,看着就别扭。”
迎秋笑咳着擦去唇边殷红,直直看着云溪灵,“又被你领先了一步,看来大小姐的心愿是要落空了。”
云溪灵侧身俯视着迎秋的双瞳深邃,“你倒是衷心。”
迎秋自嘲着咧开嘴,“瞧郡主说的,迎秋一介婢子,当然是主人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迎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双瞳涣散。
青浅秀眉微蹙,夜九便淡淡道:“她事先服了毒。”
云溪灵脸上闪过了然。
随着书房大门的敞开,屋外的浓烟也随之散去。奉命藏在屋外的青书等人手持蒲扇,顶着满脸的烟灰从暗处走出。
瞧他们被烟熏的双眼通红,青浅同情之余忍不住闷笑,“青书你可别揉了,越揉越脏。”
青书即嫌弃又无可奈的用手背压着唇,咳声接连不断的溢出,“小姐...可以收了吧?”青书苦大仇深的望着堆放在各处的草木。
云溪灵安抚的点了点头,“辛苦了,等会儿记得来找青浅领赏钱。”
下人们一听,刚刚被烟熏了通红的双眼不疼了,喉咙也不痒了,一个个手脚利索的收拾着残局。青浅不着痕迹的用余光留意身后的书房,“小姐,里面那个咱们就不管了么?”
这个‘她’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云溪灵清澈的凤眸中倒映着白雪,“小九会处理的。”青浅抿唇叹了一下,望着大伙忙碌的背影,心中的后怕这会儿才升了起来。“辛亏小姐早有准备,调换了迎秋藏在四周的酒坛,不然.....”说着,脑中不自觉的幻想出被烈火包围的场景。
雅菡阁久封不开,附近的下人也被喝令不许接近。若真被迎秋得手,那后果简直无法预料。青浅心有余悸搓着双臂,“看不出来啊,大小姐死了还不给人清净。”
要不是云溪灵前几天让她留意,偷偷派人潜入这里,单凭青浅是根本想不到云溪雅还留了一手。“小姐,你是怎么想到雅菡阁有问题的?”
迎着她崇拜的眼神,云溪灵噗的笑了出来。她抬手摸了摸青浅额头翘起的发丝,“因为我坚信,世上不会有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
早在云溪雅提出让她查太后咳血的真相时,云溪灵就心生戒备。或者在别人眼中,云溪雅已经去世那么一切恩怨也该随她的死而消散。可云溪灵太了解她了,那个人骄傲了一辈子,怎么可能在临死前转了性。所谓的查明真相不过是个借口,为的就是引她前往雅菡阁,以便迎秋动手。
“可是,一般来说在遇到这种情况,也很难联想到这些。”青浅不知不觉中也在学着青璃追问原因。
云溪灵微微一笑,抚摸着手腕上赤血蛇冰凉的身体,“话是这样,但问题是向我发出求助的那个人是云溪雅呀。”
这话让青浅醍醐灌顶般瞬间抓住了其中的违和。确实,如果是在平常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求助,这并不奇怪。但问题是她们两人间势同水火,就算太后咳血另有隐情,照云溪雅的性格而言,她的自尊绝不会应许自己向小姐低头。可事实却是与此相反,云溪雅不但没有出言误导,甚至很贴心的说出了事情的疑点。能促使她做出这一切的只有一个原因。
她要云溪灵死!
正如云溪灵了解她一样,她也非常了解云溪灵。这个人虽说性情冷淡,可是对她在意的人却做不到视而不见。只要抛出太后咳血的些许疑点,那个女人就一定会咬死不放,届时也必然亲临此处,只要提前布置好,那么雅菡阁就是她云溪灵的葬身之处!
当然,为了确保计划能成功。云溪雅也做了两手准备,最直观的就是迎秋将人带来后直接杀死;若此计不行,便引燃酒坛来个玉石俱焚。而要想实施这步棋她就必须死。只有用她的命才能消减云溪灵的警惕。
云溪雅从不甘居人后,哪怕是死她也要用自己的死亡来设下这个致命陷阱!
说真的,要不是云溪灵重活一世心思越发缜密,只怕也很难在云溪雅死后继续设防。
“简直太可怕了。”青浅唏嘘。
云溪灵闲庭漫步的穿过走廊,身后雅菡阁的影子渐渐远去,她意味深长的望着空中云层,“可惜了...”轻柔的低语转瞬及散,就连跟在她身边的青浅都没有注意到。
另一边,明燕和孩子被一群人搀扶着坐上轿撵,夕芙友善的对着林嬷嬷道:“请嬷嬷代为转告郡主,这些日子多谢了。”
林嬷嬷望了眼候在大门前的宫人,似有不解,“公主夫人才诞下孩儿,这儿就要移驾了?”
夕芙知晓此人是云溪灵的奶娘,爱屋及乌下对她也多了份耐心,“公主产子的事传到了上去,皇后娘娘不放心,这不就让人接公主回宫小住。”
“原来如此,娘娘爱女心切,公主好福气。”林嬷嬷非常好说话的陪着她们来到大门前,夕芙临走前又是一番道谢,而明燕和孩子从始至终不曾露脸。
林嬷嬷穿着棉衣站在门前,夕芙朝她点了点头后回到撵中,虽然二人什么都没说,但大家心里清楚,所谓的回宫小住是没有归期的。
云府现如今的状况,越早离开越好。林嬷嬷吐着白气,拢紧了棉衣朝内院而去,行走间正好碰上了神色凝重的云溪可,林嬷嬷停下脚步对着她弯了弯腰,“四小姐。”
乍一响起的声音拉回了云溪可的思绪,她眉眼一弯,迅速掩去眼中神色乖巧一笑,“林嬷嬷,好久不见。”
林嬷嬷含着浅笑,“瞧四小姐神色匆匆,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
“没有没有。”云溪可笑着挥手,甜美的俏颜上写满可怜,“就是这段时间府里的气氛越发紧张,我看着又担心又害怕。”
云溪可的长相本就白净乖巧,此刻在配上那委屈巴巴的神色,很难不让人心生怜惜。林嬷嬷对她的态度说不上亲近,但也谈不到讨厌。念及她以往不曾为难云溪灵,当下便耐心安慰了几句。
云溪可乖乖的听她说,不时还点点头。尽管面上表现的淡然冷静,可眉宇间的那丝不安还是落入了林嬷嬷的眼中。
凌冽的寒风卷着冬雪吹过,突然减低的温度激得云溪可抖了抖身子,林嬷嬷见状也不在多言,退了两步将路让开,“天寒地冻,四小姐且快些回屋吧。”
云溪可从善如流,刚走了两步后突然问道:“嬷嬷,府中所发生的一切,二姐姐知道吗?”
林嬷嬷低垂的双眸渐暗,抬首间只见她笑容和蔼,“天有不测风云,小姐非神又岂能样样洞察。”说罢,林嬷嬷直视着三步外云溪可的背影反问道:“四小姐以为呢?”
云溪可闻言眼中闪过挣扎。须臾后,攥紧了隐藏于袖下的粉拳,皓齿轻咬红唇下定决心般的扬起笑容,“嬷嬷所言有理。”
话落,便不再停留。
林嬷嬷目送着她离开在绕过长廊的那刻,目光突然转向了云溪可来时的方向,布满细纹的双眼渐渐眯起。
云轩阁内,云溪灵前脚近了内院,后脚林嬷嬷就跟着来了。
“老奴给郡主请安。”林嬷嬷笑呵呵的行礼,云溪灵上前就把人扶了起来,“嬷嬷怎生也学着取笑人了。”
林嬷嬷被她扶着坐下,青浅特地找来了两个软垫放在她身后,以便老人家靠着舒适。一别多年,林嬷嬷和云溪灵之间显然有很多话要讲,青浅贴心的找了个由头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她们。
“自嬷嬷回来,灵儿都没和您好好说说话。”云溪灵难得的露出了几分孩子气的埋怨。林嬷嬷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极有耐心的将在南秦的事说与对方听。
云溪灵安静的坐在她身边,一如小时候那样的懂事听话。林嬷嬷说着说着眼中就泛起了泪花,云溪灵又是帮着擦眼泪又是安慰的。
“别光顾着说我了,小姐这些年过的如何?”林嬷嬷按住她的手担忧道,虽然她回来有些时日,但因为被事情绊住手脚,有关云溪灵的很多事都是一知半解的。
瞧老人家情绪过于激动,云溪灵故意隐去了那些凶险的部分,林嬷嬷看她不愿说也不好追问,只能一个劲儿的念叨着‘老天保佑’之类的话语。
“对了,小姐。公主回宫的事儿你知道吗?”激动过后,林嬷嬷也没忘正事。
云溪灵点了点头,察觉到林嬷嬷欲言又止的神色后,她问道:“嬷嬷可是有什么事儿要说?”
林嬷嬷揉了揉眉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送完公主后遇到了四小姐,我看她有些奇奇怪怪的。”
“哦?”云溪灵来了兴趣,“那里奇怪了?”
林嬷嬷仔细回想着云溪可的神情,有些犹豫的说道:“她看上去很苦恼,好像有什么烦心事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云溪灵闻言轻弯唇角,“府里发生的事过于突然,她苦恼倒也正常。”
“是这样吗?”林嬷嬷将信将疑,云溪灵不做解释,反而寻了些其他事把话题引开。瞧她为逗自己开心费尽心思,林嬷嬷感动的同时也甚是欣慰,可每每当与那双酷似先主人的凤眸对视时,她心头就止不住的升起难过与愧疚。
也许是太久没见,也许是云溪灵对亲近之人并不设防的原因,她并没有留意到林嬷嬷眼底那细微的变化。两人在屋中聊了许久,眼见着天色渐暗,白鹭才护送着林嬷嬷离开。
深夜,云霄鹏背手立于窗前,漆黑的眸子越过夜空,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子时一过,冲天的火光从内院升起,云霄鹏望着快速席卷的火焰得意的勾起笑容。
寂静的夜晚很快就喧闹了起来。丫鬟仆人们纷纷拎着木盆等工具向后院跑去,得知起火的李管家也匆匆而来,“老爷,不好了。二小姐的云轩阁走水了。”
听着消息的云霄鹏非常平静,他遥望着火光不慌不忙的问了一句,“火势大么?”
李管家慌张的擦着汗,因为站立的关系他看不到云霄鹏的脸色,自然也无法理解他此刻的冷静,“很大,就连靠近云轩阁附近的思淳居也不能幸免。”
“嗯?”云霄鹏疑惑的皱了下眉,云轩阁起火在他意料之中,或者说本就是他安排的,为的就是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一点教训。可思淳居也跟着起火这就让他很不解了,那些人下手应该不会如此不知分寸。
“老爷?”李管家战战栗栗的等着。
云霄鹏没有理他,反而对着负责收拾碗筷的小厮道:“过去看看,别把人烧死了。”他还指望着借云溪灵翻盘呢!
小厮领命离开,这下李管家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无声的退到门外,望向后院的目光中带着同情和无奈。本为父女何必闹得如此难堪,可他一个下人也没资格去议论主人的是非,也只能是在心中为云溪灵祈祷一二,但愿这位二小姐能逃出生天吧。
就在众人忙着扑灭大火的同时,一条被杂草覆盖住的小路上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快,绕过这里我们直接从后门出去。”
说话的人刻意压低声音,弯着腰穿梭在小路上。因无人打理而疯长的荒草成了夜间最好的掩护,借着淡淡升起的火光隐约可见两道身影。
走着走着,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跟在后面的人连忙收住脚步,“怎么停下了?”
前面的人没有说话,可身体却是肉眼可见的绷了起来。后者不明所以的探头望去,很快也如前者一般紧绷身体。
“大晚上的,杜姨娘这是要去哪儿?”青浅对着后面的人歪头轻笑。
杜淳深吸口气,将拦在前面的银莲拉开,望着本该被火海包围的人笑了笑,“青浅姑娘。”
青浅笑容可亲的提醒,“姨娘还没回答奴婢的问题呢。”
杜淳环顾四周,无声的叹了口气,“想必郡主也在这里吧。”
青浅挑了挑眉,指了指右边。杜淳顺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云溪灵的身影,她压下心中的忐忑走了过去。
“郡主是专门等我的?”杜淳开门见山的问。
云溪灵笑容清冷,望着不远处的火光意有所指,“差不多吧。毕竟你若想离开,今夜就是最好的时机。”
“郡主之慧,真叫人佩服。”杜淳的眼神极为复杂。
云溪灵单手托着下颚看向她,“我很好奇,杜姨娘为何要借大火脱身,演这出金蝉脱壳。”
“当然是为了活下去。”杜淳收起了常日里的温驯,“郡主应当清楚,从入侯府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没有要与您为难的意思。还望郡主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放我主仆离去。”
“你就算不走也能活下去。”云溪灵道。
杜淳轻哼着笑出声,“但是会活的贫困潦倒。”
“所以杜姨娘是打算卷着钱财离去,改头换面重新找一位‘丈夫’咯。”云溪灵笑着将她的话说完,杜淳对比并不觉得有什么羞愧,坦然的点了点头。
“你怎么确保云霄鹏不会发现。”
“屋中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大火扑灭,下人们只会找到两具焦尸。”杜淳自信的扬了扬双唇,“虽然手法简陋。但我相信,云大人是没有机会去查证的。”
“你对他倒满有信心的。”云溪灵似笑非笑,杜淳摇了摇头,“不,确切的说,我是对郡主您有信心。”
话落,云溪灵的视线落了下来,“那个孩子是自己设计流掉的。”
“是。”
“孕妇不宜多食桃肉,也是你故意告诉云溪可的。”
“是。”
“那么照这个说法。大夫人流产,明燕难产,多少也和你有关。”
“是。”
杜淳回答的干净利索,青浅却是瞪大了双眼,满脸的震惊。
“胆子够大啊,杜姨娘。”云溪灵感慨的看着她,杜淳不躲不闪,大方笑道:“我不过以牙还牙罢了。”从最初杜淳所求的就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而云霄鹏不过是她获得财富的一个阶梯,她不曾想过去争宠,偏偏大夫人和明燕三翻四次的针对刁难,恼怒之下这才还击。
就这么会儿说话的功夫,那边的火势便减弱了不少,杜淳心中有些焦急,她注视着深身处黑暗的云溪灵,“郡主....”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放你们离开?”云溪灵打断了她,深邃的凤眸冰冷异常。
杜淳鼓着勇气,“因为郡主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我说穿了只是个小角色,您现在就算杀了我也没有任何意思。倒不如放我离开,从此我走我的独木桥,您过您的阳关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云溪灵闻言轻笑了笑。杜淳拿不准她的心思,又急着离开,慌乱之下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这场大火是人为。”
“我知道。”云溪灵毫不意外,粉色的衣裙被寒风拂动着在黑暗中摇曳。在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眸注视下,杜淳的心骤然加快,浑身绷的仿佛随时可以折断的树枝一样。
鬓角处留下的冷汗划过面颊,杜淳心中飞快的寻找着能让对方放过自己的筹码。可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什么有用的筹码,极度紧张下使杜淳脑中灵光一闪,“我与银莲姐妹二人事已办妥,此番就折返乡下老家。”
话音落地,周身那迫人心弦的寒气渐减。
云溪灵缓缓从黑暗中走出,轻柔的裙摆卷起层层碎玉,“今夜你我不曾见过。”说完,就朝着人声鼎沸的云轩阁而去。
令人压迫的气息骤然消失,杜淳劫后余生的呼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她对着云溪灵的背影恭敬的鞠了一躬,转身拉着银莲跑出云府,主仆二人头也不回的跑进那茫茫月色中。
同一时间,云轩阁内的丫鬟嬷嬷们喘着粗气跌坐在地,被云霄鹏派来探查的小厮不知何时混入其中,他顶着满头黑灰的搬运着木盆。
“郡主呢?有人见到郡主了吗?”闻讯而来的林嬷嬷焦急的在获救人群中寻找,刚从火里九死一生逃出来的白鹭低咳着站起,“嬷嬷...别担心...咳咳..”
她的声音沙哑,又因此处人声嘈杂林嬷嬷并没有听见,白鹭挣扎的向她走去,可每走一步脚下都像才在棉花上般虚乏无力。
“我姐姐呢?”云霖一把拉住险些摔倒在地的白鹭,白鹭茫然的眨了眨眼,等看清拉住自己的人是谁后,一改虚弱的模样低声在他耳边嘀咕,“少爷放心,小姐不在院里。”说完,又一副头昏眼花的憔悴样。
云霖闻言眸色微凝,眨眼间就将白鹭交给身后的嬷嬷照顾,自己则奔向火场中寻找,迫切的身影无一不在彰显着他内心的不安和惶恐。
小厮眼尖的盯着云霖的背影,云霖寻找的动作一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云轩阁的火势极大,哪怕被扑灭也有多处地方破损,林嬷嬷心中又急又忧的拉着云霖,“少爷,小姐她...她...”
“嬷嬷?怎么大伙儿都聚在这儿?”众人寻找的云溪灵优哉游哉的从外院走来,将众人或喜或忧的神情尽收眼底。
林嬷嬷喜极而泣的赶过去,拉着云溪灵左看右查的,生怕她有什么地方伤着没说。云溪灵无奈的朝青浅使了个眼色,青浅甜笑着搀扶起林嬷嬷,不着痕迹的领着老人走到一旁。
等林嬷嬷让开后,云霖才有机会靠近,俊秀的脸上透着委屈,“姐姐可吓坏我了。”
云溪灵安慰的摸了摸他的头,不是很相信他的话。云霖乖乖的用头蹭了蹭,清澈的凤眸中满是狡黠。“辛亏姐姐不在屋中,你不知道,这火势起的莫名其妙,好多人都被烧伤。其中最严重的就是思淳居。”说着,他故意小声说:“杜姨娘就是睡得熟了没能跑出来。人都烧焦了。”
“那还真是令人惋惜。”云溪灵好笑的配合他演戏。姐弟俩在这边感慨不已,小厮在那边冷汗连连,他小心的偷瞄着,趁乱压低身子溜了出去。
趁着大伙儿收拾残局的功夫,云溪灵和云霖独自走到墙边空地,云霖脸上的担忧化为讥讽,蜜色的双唇间发出悦耳的哼笑,“那俩不愧是父女,连想法都如出一辙。”
云溪灵那双如墨点漆的风眸氤氲,“这场火到底是烧起来了。”低柔的嗓音幽幽散于夜空,“府中还有些眼睛,你要多加小心。”
“姐姐放心,我有分寸。”云霖胸有成竹的扬起笑脸,“不过姐姐,今天这出儿你不追究了么。”蓝衣少年微噘着嘴,与云溪灵神似的眸子在眼眶中滴溜溜的转着。
云溪灵思考了片刻右手食指点着太阳穴,“其实也没什么好追究的。”她都把云霄鹏逼上死路了,身处绝境的人想在挣扎一二也合情合理。
云霖光是看她的神色心中便已了然,他理解但不认同。对他而言,云溪灵即是他的逆鳞,任何敢伤害她的人都罪无可赦!既然姐姐心善不与计较,那就让他来计较吧。
想着这里,云霖脸上的笑意也越发璀璨。
云溪灵疑惑的看了看腻在身边的云霖,心中多少觉得有些怪异,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只是宠溺的任由他撒娇卖乖。
抬眸望去,厚重的云层笼罩了整个夜空,细雪纷纷扬扬的落在焦灼的院落中。没有星光闪耀的夜晚显得格外深沉,云溪灵瞥着那株被火灼成焦的玉兰花树,如漆的双眸中盛满了笑意。
这场大火过后,有些人注定无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