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向你学习习武。”
    行到中午，外面突然下起了雨，两个人下了马车在一处客栈填饱肚子。
    林芊芊放下陶瓷碗里的白米饭，认真看着沈坚，“可以吗？”
    坐在对面的沈坚一脚踩着凳子，一脚随心所欲地垂在地面。他提起两只筷子，往桌上驻了驻，听闻林芊芊的话偏过了脸，“你想习武？”
    “嗯。我想拜你为师。”林芊芊微笑着点头。
    接着，又乖巧地低下脑袋，带着一点讨好的意味，试探着问，“可以吗？师父？”
    女子真切期盼的目光，灼灼地投射过来，宛若两束夏日的艳阳。沈坚移开了视线，他脸上的线条依旧保持之前的硬朗。
    “我不会教你的。”
    “为什么？”
    林芊芊惊讶，不解。
    原本明媚的脸上添了失落颓废了下去，像是原本娇艳盛开的海棠花朵，突然耷拉下脑袋萎，叫人想要怜惜。
    “你就这么直接了当地拒绝了我？我不能接受。”林芊芊生气地说。
    沈坚唇畔浮起一抹笑，十分笃定地说，“一，女人吃不了习武的苦。”
    “你以为习武是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很容易练成的吗？习武要从六七岁开始，数十年不间断地练习，还得有高人点拨才能成才。”
    “二，你已经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学个三脚猫的防身术倒是还可以。但是，我不想教你。”
    林芊芊不服气地辩解，“你为什么不想教我？你真傲慢，言语间都在贬低我。谁说女人不能吃苦耐劳，你太看不起我了，防身术我也想学。”
    沈坚抬起眼睛，对上林芊芊，“因为你的个性。”
    “我的个性？”
    沈坚沉稳地点头，“以你现在的条件，你学武肯定晚了，也难以有太多进步。而你的个性又如此要强，见个男人不服气就要辩解两句。学习了武术，恐怕会动不动要和人动手。你遇到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还好，遇到高手，你的自信、你的要强、你的不服气，只会害了你。”
    “而且，世家子弟从小文武兼备。他们学习“君子六艺”从小就有武功基础，还有出色的老师专门去教授武艺，遇到他们那样的人，你是对付不了的，何况他们还有手下。而你最容易得罪的是他们这样的男子，他们绝不会允许你屡次出言挑衅，触犯他们的大男子颜面。”
    林芊芊沉默了……
    她说出真话，就是挑衅？
    不知道是不是林芊芊的错觉，总感觉沈坚在似有若无地打压她，要她安分，要她低头。
    沈坚道：“习武是用来自保的，是生命遇到危险的底牌。不是用来和人斗气的，你像个刺猬，像个浑身长满箭的豪猪……”
    林芊芊睁圆了眼睛，“你说我像刺猬我忍了，还说我像豪猪，我看你像一只大乌龟，大蜗牛，像一只傲慢自大的孔雀。”
    “我想习武，也只是想要自保，如果遇到昨晚的事，我还能拼死一搏……”
    “我也是真心想要拜你为师。”
    沈坚笑了下，嘲弄地看向林芊芊，“真是好笑，你这女人……之前屡次挑衅我。现在要我教你习武。你还真是厚脸皮，我凭什么要教你？”
    林芊芊一侧脸颊向外鼓了鼓，鼓出一个弧度，“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女子为什么不能能屈能伸？我这是向男人学习他们身上优秀的品质。”
    “他们身上吃苦耐劳的精神，我也是可以学的。”说这话的时候，林芊芊悄悄转动灵活的眼睛瞟向沈坚，观察他的神情。
    注意到他脸上舒展开的笑颜。
    果然，这种自恋狂最喜欢别人拍他马屁了，尤其是这种大男子主义爆棚的男人。
    沈坚嗤笑，“原来你会说好听的话。”
    “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女人。”
    他像是有些意外，叹息一声，随即道，“你的刚强，你的锋芒，是有弹性的。”
    沈坚道，“你之前贬低我，似乎很看不上我这样的男人。想跟我学习？没门。”
    他说完，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
    林芊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哪里有看不上你？”
    “你的武功是毋庸置疑的，虽然我还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总比我这个什么都不会的菜鸟好。我敬佩有才华有能力的人，尤其最崇拜英雄了。这和讨厌你性格里的一部分没有关系，就像是你的老师，他的学识渊博让人敬佩吧，可是他身上一些特点很令人讨厌，这两者不相冲突，我对你就是这样的。”
    沈坚冷笑一声，“别的女人都想要男人保护，你却想要拜我为师，拥有自我保护的能力。”
    林芊芊将双手合十，用一种真诚乞求的眼睛，扑闪扑闪地认真看着他，“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沈大侠是我最欣赏的那一类武功高强的男子。飞檐走壁，无所不能，唰唰唰——举手之间，人头落地，求求你，就做我的师父吧。”
    沈坚嘴角勾起。
    她好像似有似无地故意表现出可爱乖巧的样子，来讨他的喜欢，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这女人，竟然还会卖乖，她不是浑身长满刺吗？
    昨天像个刺猬，晚上吓得像只受惊可怜的兔子，今天又变成了乖巧可爱，过来蹭人的猫咪……
    来到枝江码头，林芊芊在路边店铺里买了路上吃的干粮，馒头，统统塞进油纸里包好。
    又走到乡里百姓弯腰打水的井边，拿出之前买的皮囊壶请百姓往里面装满了水，在井边坐着休息白发苍苍的大爷热心地帮了她。
    “谢谢你，大爷。”
    “不客气，姑娘。”
    瘦骨嶙峋的大爷摆摆手，佝偻着细得可怜的腰蹲在旁边，拿起搁在地上的豁口搪瓷碗。
    他伸出竹竿一样的瘦长胳膊，从怀里掏出半个黑乎乎的馒头，仔细地掰碎成一小块一小块，泡在碗里。然后低头把手上的馒头碎屑伸出舌头舔得一干二净，也不管自己的手掌有土。
    那胳膊瘦得连皮带骨，一点脂肪也没有，像是一具干尸。
    见他就这样就着水，端起碗吃碗里的馒头。林芊芊像是被人施了法术定在原地，呆呆地看了好半会。
    她张开嘴，有些结巴，“大爷，你就吃这个啊。”
    大爷露出零星的两颗牙，笑，“白水泡饭嘛，有什么不能吃的。天天就吃这个，还吃不饱呢，咱又不是皇上天天山珍海味，有的吃就不错了。”
    一股巨大的悲伤萦绕在林芊芊心头。
    她在现代见过的穷人是山区孩子脏兮兮土黄色的脸庞，他们有些人上不起学，是躺在医院里得了重病但是可以发动网络募款的穷人……
    从未见过这样全身上下穿着破布烂衫，每天吃泡馒头，又老又穷的人。
    他眼里的绝望，眺望远方的死气沉沉，强颜欢笑的脸……
    像是一个“丧尸”，“活死人”，随时要跌落进黄土里化为一堆白骨。
    现代的国家多好啊，让穷人可以得到帮助，处处有工作岗位。不会让底层人饿死……而在古代，是真的会饿死人。
    林芊芊在现代时，对挨饿没有什么观念。在侯府里日日锦衣玉食，也不曾体会到挨饿。
    而见到这位大爷，她才发现一个人可以吃这么简单的食物活着。可以瘦到肚子上的数根肋骨一根根清晰地展露出来，腹腔会往下凹陷出一个碗大的坑……
    那是披了一层人皮的骷髅。
    离开之前林芊芊从包袱里拿出三个热乎乎的白馒头，又拿出六个铜板一起塞给他。
    她并没有多善良，而是见到凄惨的景象。那个景象就一直印在心里，叫她愧疚，叫她难受，叫她不忍心，叫她想要为那人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以减轻内心想要装作看不见的罪恶感。
    在现代，她见到路边瘦兮兮的流浪猫走不动路，一定要去便利店买根火腿肠喂给它。
    刚才那不是猫，那是一个活生生的，行尸走肉一般的人。
    跟着百姓们排队上船的时候，林芊芊在江边见到了一具尸体，一具被泡得发白膨大的女尸躺在淤泥里。
    泡烂的皮肉完全撑爆了衣服，许多苍蝇落到她身上。林芊芊没敢细看，只看到一只不像人的脚沾了泥巴，又白又肿，比寻常人大了几倍。远远就闻到一股从未闻过的恶心臭味，叫她跑到一边，把中午吃的饭菜全部吐了出来。
    有人报官后，县令来了，经过一轮盘问，才放他们这群要乘船的人离开。
    “那个女人啊，据说是上了贼船，被男人给活活轮x致死的。”
    “刚才验尸的仵作说，在她身上发现很多男人的精，有四十多个人。”
    “唉，可怜啊。”
    船舱角落里，林芊芊抱紧了包袱，她垂头看着自己的脚，肩膀微微发抖。
    和昨天晚上经历的相比，好像，死比这些要来得愉快，死，简直是一种解脱。
    她突然没有那么害怕死了。
    林芊芊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妖魔化的恐怖西游记，遇到的每个人都可能会变成面目可怕的妖怪……
    罗贯中太厉害了，蒲松龄太厉害了。那些吃人的人不就是妖怪吗？他们这是写实啊。
    林芊芊抱着脑袋难受之余，忽然想起现代一个相对贫穷落后的国家，女性地位极低。女人在公交车上被轮x致死，这一切何曾相似？
    天，她到底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