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同身上的沉着和冷静,在燕玉情到场之时,已有压抑不住的趋势。
他为何一直站在亭中不肯转身,便是害怕看到这燕家女的第一眼便忍不住动手。
他并不确定罗宏到底死在谁手中,只知道这件事和燕家有关,和燕玉情有关,那就足够。
李素同认定其一定会来,无论是宗师心性,亦或为这燕山第一美,总之他一开始就料定这一切。
燕玉情固然天资角色,可于他来说和这世间所有人美人都一样,无外乎土鸡瓦狗。
他的心已经,死在二十一年前那一场只淋湿自己的泪雨里。
故而在觉察到有人缓步接近碧云亭,只有一丈距离时,李素同已如苍鹰搏兔,含恨一掌用尽全力盖向燕玉情头顶。
“玉情。”燕卫国本该权衡利弊,可在看到这一幕时,仍目眦欲裂的惊呼出声。
他几乎用习武以来最惊艳绝伦的速度撞向李素同,不为伤到对方,只为让其攻击偏转哪怕一线。
“放肆!”李素同儒雅俊秀的脸庞上满是潮红之色,内劲动荡,威压扫过身后。
暴风席卷枯枝落叶时的情形落在燕卫国身上,令他冲撞的速度一滞,旋即便被风压倒卷而回,硬生生被甩出亭外,落在地上成了滚地葫芦。
远处霍英见状已是不能自持,纵身提气几个起落间便将燕卫国扶在怀中。
怀中人已是面如金纸,血透衣衫。
“老霍,带承儿和传儿走,去云京找……”燕卫国说到这里,突然挣扎着偏过头看向身后,话未出口已是老泪纵横,“玉情……”
霍英心中悲怆,顺着他目光望去。
燕玉情直面压抑着杀心,直到江燃走入碧云亭一丈之内,方才完全爆发杀意的李素同,几如浩瀚大海上的行船,不,应是扁舟。
一叶扁舟入海,她独立船头,看着如墨的天空漆黑下坠,仿若要吞噬掉目光所见所及之处所有的光。
在这样无可抵御的可怖威压下,能够强迫自身不完全闭上双眼,已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
便在那漫无边际的黝黑云团下沉到即将吞没她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遮蔽住燕玉情的视线。
她眼中只看得见着一袭青衫的背影,这身影隔绝了择人欲噬的墨色云彩,也挡住宗师内劲喷涌下,掀起的无形浪涛。
燕玉情这才能撑开被风压刺痛到仅剩一线的双眼,透过因风而动的青衫,看清了李素同的身形。
他仍维持着一掌拍下,癫狂欲绝的杀伐姿态,只不过掌下的目标,从她的头颅,变成了一只盈黄带青的手。
江燃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拇指微扬四指下悬,呈挥手姿态。
李素同压抑许久的一掌,就这样凝滞在咫尺距离的半空中,仿若被无形有质的空气墙托住一般,再也落不下去。
一头黑发不知年岁的男人,在数次涌动内劲下压无果后,终于从疯狂中找回了一丝清明。
他用自上山以来,对所有人都未曾露出过的郑重眼光,看向那一对古井无波的眸子。
年轻。
这是李素同第一时间能够想到的词汇,面前的青年,几乎比二十年前的他还要年轻。
“大宗师之境?”
他苦涩一笑,自问自答,“也是,若非大宗师之境,怎会在我儿搬出孤雁刀的名头后,仍敢痛下杀手!”
说到最后,声音已如滚滚雷霆,震耳欲聋。
江燃不置可否的看他一眼,拂袖挥手。
九劫气劲霎时间透体而出,顷刻间逸散亭中,将李素同外放的内劲排斥开来,很快缩的只剩身周咫尺之地。
这还未完,挥手之际隐约有可怖的破空声响起,甫一入耳便让李素同面色大变,催动内劲涌入双臂,一招力托千斤踏步往前。
旁人看不清深浅,可是在他眼中,自江燃拂袖的时候,知觉便在隐隐预警,紧接着就是如渊似海的压迫力自身前传来。
能来得及催动内劲,一是他未曾轻视,二是秋风未动蝉先觉的感知预示。
即便如此,等他刚刚做出防御姿态时,一道掌风业已吹至身前。
这风接触身体的第一时间,李素同不免心生疑惑,因其跟清风过境一般,毫无凌厉。
下一秒他眼中疑惑尽去,只觉得有一辆看不见的重型卡车,用将近百码时速撞在了身上。
就算没有听到骨断筋折的响动,仍能感受人力无法抗衡的冲击力猛地袭来,一时之间一退再退,不知退出几步,才堪堪卸掉这股巨力。
李素同不着痕迹的用内劲在双腿中流转一圈,缓解麻木胀痛感的同时抬眼看向那青年,眼底神色更为凝重了几分。
江燃和李素同只交手一瞬,可落在其余人眼中,无疑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
在旁人看来,便是燕玉情入亭,李素同暴起想要杀人,紧接着便被江燃虚空挥手,扇的踉跄倒退,好容易才止住步伐。
高下立判。
霍英和先前还一副差点断气模样的燕卫国对视一眼,都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呆瓜样。
这世界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李素同二十年前成就大宗师境已足够离谱,这会看来怎么好像还是江燃占据了上风?
被同时瞩目的两人,压根没在意任何人的目光,都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对手的身上。
江燃亦是如此。
他对于李素同轻描淡写接下自己一掌的实力也不免奇怪,按理来说,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踏入青罡体的九劫劲,已超过了内劲能抗衡的范畴。
只能说一句不愧是二十年前,一朝顿悟踏入大宗师境的天才,不能以常理视之。
“内劲离体,收放自如。”
李素同站直身体,脸色既凝重又显得神采飞扬。
“即便同为大宗师境,二十年前我亦不如你。”
“若换个场景,遇到如我一般的天纵之才,理应和你把酒言欢才堪称快事。”
“我名下弟子不知凡几,纵你杀十人百人,你我也不是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性。”
他说到这里,看着轻轻一掌将自身逼退至亭外的青年,声音渐冷,如霜挂夜。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
“杀害妍君唯一的骨血!”
李素同眼中泪欲流,一声怒喝伴随着一阵爆响,内劲震裂衣衫,露出紧贴在他后背处,只一尺三寸的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