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
夏婉婉沏好茶水,以江燃,谢恒,而后是谢天,赵五爷的顺序一一倒满。
赵五爷微不可察的用眼角余光看了眼身形清隽的江燃,略作思索后伸出双手虚捧。
“慎言慎言。”
“江先生当面,万不可如此称呼。”
他坐在那儿,比谢恒看上去还要养尊处优的脸庞上,恰如其分的浮现一抹慌乱。
甚至于赵五爷口中压根没有提到谢恒,仿若在场中人,除过江燃之外,
都谈不上尊崇一般。
事实也的确如此。
经方才一役,哪怕是执政南都多年的谢恒,也下意识把对待江燃的态度做到最好。
肖松平和蒋守成接连死在对方手中之时,他方才明白,
即便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在面对死亡的一刹那,没有任何不同。
实际上谢恒此刻有幸和江燃共处一室,大抵是借了谢天和赵老五的面子。
否则以江燃对待朱绍等人的态度,很大概率会对他置之不理。
“江……先生。”
谢恒没去碰桌上茶水,语气有些僵硬,许久才憋出三个字来。
他的呼唤并未令江燃动容,甚至于连微阖的双眸都未曾睁开。
若有不知细情的南都政客在场,怕是已经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提心吊胆起来。
奈何屋中几人,夏婉婉和赵五爷数次见识过江燃出手,
乃至于脑海中一直未曾忘怀的那一抹跗骨火,时刻都在提醒她们,
这位双十年华,丰神俊逸的青年,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
谢恒先前在院中已被惊的口不能言,现在还处于一种难以置信的懵逼状态,
更不会有胆量对江燃漠视的姿态评头论足,反而觉得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唯独方才出言救下朱绍的谢天,有些坐立不安,
不单单是肢体上的细微动作,连带着他的表情,都体现的十分明显。
搁在平常时候,谢恒早就瞪着眼训斥他坐没坐相的模样,
只是现在他心神震颤,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江燃身上,根本就顾不上自己的傻儿子。
深吸几口气平复好心情,谢恒才顶着莫名的压迫力开口。
“江先生,朱常委想让我替他转达几句话。”
他的语气哪还像是个叱咤风云的执政官,端得似个心怀忐忑的新瓜蛋子。
话音落罢后等待数秒,江燃仍是一副双目紧闭,呼吸平缓的姿态,
没有丝毫想要回应的意图。
谢恒近距离观察着对方那张毫无瑕疵的面庞,心头压力越来越盛。
按理来说江燃根本没有流露出不满,身上那股子杀意也早就散的干干净净,
可谢恒就是没来由的紧张,以至于随着时间推移,
他额头上竟已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就在谢恒有些捉襟见肘的时候,一旁身段修长,重新盘好长发的夏婉婉缓步移到近前,
白皙的手指探出,轻轻触了下江燃面前的茶盏,而后柔声提醒。
“江先生,喝点水吧。”
话音方落,江燃平稳且悠长的呼吸声微微一停。
连带着夏婉婉的心脏都为之慢了一拍。
她这般举动看似试探水温,实际暗怀帮着谢恒打圆场的意图,
毕竟跟着赵五爷替谢恒办事多年,到底有几分情谊,也不想见他面上太过难堪。
否则日后她替江燃办事自不用多说,可赵五爷再面对谢恒时,相处起来必然极为尴尬。
上司在下属面前被人落了面,肯定是一种极难处理的状况。
没想到她仅仅开口说了一句话,江燃任何动作都没有,
可就是能够清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凝如实质的威压,令她娇躯都被冻结一般。
“朱绍想托你和我说什么?”
江燃缓缓睁开双眸,目光在夏婉婉的俏脸上略作停顿,转而看向谢恒说道。
紧绷着身躯的旗袍女被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忍不住轻咬了一下红唇,
她能从这一眼中觉察到江燃已看穿了她的那点小心思。
不过夏婉婉不自然之余,内心还是有几分感激。
她说来是帮着江燃搞了个公司,可暂时还没看到成效,
对方更是连朱绍、林怀章等人都毫不留情,此刻看在她的份上,
竟没有太过让谢恒难堪,属实是给了她好大的颜面。
谢恒不是笨人,也能从江燃不咸不淡的态度中感受到,
他对于自己的疏离,故而夏婉婉开口破冰,还是令他承情。
只是谢恒的身份和为人处世,让他决然不会将内心的情绪轻易表露,
因此并未对夏婉婉表现出任何感激之色,仅是在听到江燃询问,立即斟酌着言语回应道。
“朱常委说江先生高抬贵手之恩他莫不敢忘,今后凡有所命,必定竭力而为。”
“谢天的恩情他也铭记于心,无需江先生叮嘱和督促,他会尽力回馈这份恩情。”
谢恒努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要不是定性过人,怕是根本克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动作。
要知道以朱绍的身份,这些话根本没必要说的如此直白,
可由于江燃的缘故,硬是让本该言辞绝不会落到实处的朱绍,三番五次的开口表决心。
不管是不是怕江燃秋后算账,可这些承诺对于他来说,那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还是牛肉馅的。
朱绍口中说的是回馈谢天,实际上最终还是会落在他头上。
谢恒好容易控制住差点失态的笑意,耳边就传来江燃淡淡的追问。
“还有呢?”
谢恒心头一凛,莫名觉得有些过于得意忘形了点。
这些许诺方才朱绍已经大致说过,他着重复述,难免有些过于着了痕迹。
“朱常委还让我转告您,院中那群作战人员,大部分都是李家豢养的精锐,几乎不存在社会关系,不会牵连到您身上。”
“顾龙章的尸体,他会想办法送还李家,碍于颜面李家同样会把这件事压下去,大概率会私下和您理论。”
谢恒说到这里,悄悄看了看江燃的表情。
赫然发现他脸上压根不存在松口气一类的情绪,仍旧一脸的古井无波,仿佛压根不在意这些事会不会牵连到自身一样。
谢恒心头一跳,莫名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那就是江燃大概率没有息事宁人的想法,而是闲庭自若的等待着李家的报复。
“蒋守成和肖松平之死他也会想办法解决,很可能会将两人的死定性为突发疾病死亡。”
“有朱常委和林老,以及朱老等人共同作证,只要李家不主动跳出来揽麻烦上身,基本不会有旁人过于关注此事。”
谢恒说完这些话,内心深处也有些咂舌。
他对待江燃的态度如此慎重,除了武力威慑以外,还有朱绍作出表率的缘故。
一位常委,蒋守成耗费多年苦功,好不容易巴结上朱永海,为的就是朱绍能在关键时刻襄助。
可想而知朱绍的份量有多重,就这么一位普通人说句话都难的大人物,
竟会主动帮着江燃善后,以期能和对方交好。
这个举动蕴含的深意,就有些耐人寻味了点。
朱绍到底是被今日江燃展现的实力所震慑,还是因和李素同相识,
知晓交好一位大宗师的重要性,谢恒自是不得而知,
可这并不能影响他在有可能的情况下,尽最大程度去交好江燃。
何况他想要加深双方的关系,比朱绍或是旁人,多出了一个最大的优势。
这个优势就是谢天。
虽然并不明白一位并非南都本地人,曾经和谢天也毫无交集的武道宗师,
怎么会对这傻小子另眼相待,但谢恒万万不会放弃掉这种机会。
因此他才主动将朱绍交代的事揽在身上,以此当做和江燃继续交流的契机。
不料谢恒未曾料到一件事,江燃似乎根本没有和他座谈的打算。
这才导致了方才的一幕。
若非夏婉婉碍于情谊开口,他大概率会在赵五爷和儿子面前难堪的下不来台。
“蒋守成在南都市开办流金岁月的事你知不知情?”
江燃不置可否的听完谢恒的话,并不在意朱绍后续的处理方式,反而出乎屋中几人意料的抛出了一个旁的问题。
夏婉婉听到这个熟悉的字眼,不由得想起在后巷里,浑身僵硬到失去知觉的那个时刻,
即便是现在的场合,她念及当时情形,仍有些呼吸急促。
谢恒脸上的表情,和她那一日躯体的僵硬相差无几。
自恃理解能力还算不差的谢恒,在突然听到这个问题时,脑子依旧没能很快转过弯来。
他眼神闪烁了数次,余光扫过坐立不安的谢天,心中稍定,这才开口,“江先生为何会有此一问?”
江燃眼底掠过一抹嗤笑,语气却毫无波动。
“看来你知情。”
“四指谭行事想来你也调查的十之八九,可碍于权衡利弊四个字,愣是让他在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当真是隐忍过人。”
谢恒闻言,脸上的疑虑化为难堪。
就在他打算出言辩解时,却看见江燃微微摇头。
“算了,楚济川的事是你替我收的尾,流金岁月的事不清楚是你还是蒋守成压了下去。”
“总归也算间接性替我遮掩,四指谭的事,便当做我没问过吧。”
谢恒本来还在考虑该如何开口,听完这些话稍稍松了口气。
不料江燃并不打算给他缓和情绪的时间,紧接着又问道:“蒋守成的秘书朱同,去燕山市联系违禁品的事儿,你知不知情?”
谢恒瞳孔猛地一缩,直接离开椅子站起身来,惊呼出声,“蒋守成敢碰违禁品?!”
“朱老倘若知情,怕是连门都不会让他进。”
他这句话倒并没有假,朱永海要是知道蒋守成敢碰这条底线,怕是当场就得让朱绍毙了他。
江燃看见他反应极大地模样,凝望他数秒,方才不咸不淡的轻轻颔首。
“看来你的确不知情。”
谢恒不清楚江燃到底是不是在说反话,他只用一句话就推理出了部分真相,
组织了一下言语便直接开口。
“江先生如果是想问为何蒋守成碰了违禁品,为何还能安稳呆在南都的缘故。”
“那我大概知道原因。”
江燃饶有兴致的看他一眼,轻声吐出几个字:“说来听听。”
“蒋守成把朱同派去燕山处理违禁品的事,极大概率是为了敛财。”
谢恒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料到蒋守成竟会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
“朱同死于你手,那违禁品的事必然属实,可最后丝毫风声都未曾走漏,这其中明显有一只手遮掩住了真相。”
“蒋守成在南都的动向我一清二楚,何况他也没能力把消息压在一个既定范围内。”
“故而大概率是肖松平的手笔,乃至于这其中还有李浩成的影子。”
谢恒说到这里,一向很能克制情绪的他,也流露出几分愤慨之色。
“李浩成身为李家嫡系,手中金山银山一座座,违禁品利益再大,也难以令他动心。”
“我猜测他之所以帮着蒋守成和肖松平遮掩,还有其他因素。”
“譬如觉得敢碰违禁品的人都是亡命之徒,他暗中将这些人掌握在手里,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亦或者单纯是为了好玩。”
谢恒双拳紧握,由于气愤致使眼角直跳。
“李浩成枉为江东李氏孙。”
“他此举不仅暗害了许许多多普通人,还彻底败坏了李家门风。”
江燃伸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眼中略有所思。
经过谢恒的分析,他才弄明白为何朱同死在燕山,却没有牵连到蒋守成身上。
合着元富养珠场里死掉的朱同,就是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
蒋守成和肖松平也不算对弈之人,真正的棋手,是那位香云山上的李家十六世孙。
“你和蒋守成相争多年,为何偏偏对待这件事分外动容?”
江燃放下茶盏,眼中好奇并不明显,看上去更像是随口一问。
不料正在气头上的谢恒闻言一滞,因为愤怒而紧握的双拳也变得松弛,
整个人忽地散发着一股颓然之色。
江燃也并无追问之意,在知晓谢恒并非不想管,而是不知朱同身死的细情后,
也就淡了那一丝略作惩戒的心思。
没想到谢恒怔在原地一言不发时,一旁坐立不安,满脸纠结的谢天总算找到了机会。
他直接站起身,挪到笔挺而坐的江燃面前,
在对方略带询问的眼神中,猛地一咬牙,毫无犹豫的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