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万姿还没说话呢，姚浩然就后悔了自己的多嘴，立即扇了自己一下，很狗腿：“你的脸还有点肿，回去弄弄吧。”
    万姿当没听到他前面那句话，从包里掏出镜子看脸，手指印没了，只有点红肿，还好。
    整个动作和表情都很自然，半点没被表哥前面那句话影响。
    姚浩然忍着再嘴欠的冲动，开车回到了家。
    姥姥姥爷都去午休了，客厅里表妹他们在聊天，万姿进门打了个招呼，就找客房补觉去了。
    姚浩然拎着水果进厨房洗，姚大舅跟了过来，追问刚才发生的事，听得眉毛直跳。
    “你表妹真说了要去告？”大舅再三确认，得到肯定答复后直叹息，又说大快人心。
    “立遗嘱给老儿子？这万锦飞脑袋真是被驴踢了……拿你姑妈的钱去养他和其他女人的儿子……”姚大舅气得在厨房直骂，又不敢大声，团团转直蹦。
    大舅妈挤进来，加入厨房座谈会，听着也是咋舌。
    一起骂了一通后，大家又都唏嘘起来，说万姿这些年沉静了许多，以前话多，现在却可以好久不说话。
    “人大了，成熟了，还有之前你大姑住院，你妹一直陪着，触动可不是一点两点。”大舅说。
    大舅妈接过儿子的手洗葡萄，父子俩在一边吃，吃得很欢。
    都说母子连心，姚浩然刚问过的话，没几分钟被大舅妈问了出来：“浩然，万姿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姚浩然摇头说没有，老娘再接再厉：“那当年高中闹得那么厉害的那个男同学，他们还有来往吗？”
    姚浩然默了半晌，老娘问的和他问的是同一个人，就是那个陆家小子——陆景明。
    当年这事闹得太轰动，造成了填高考志愿时，万姿直接填了个老远的南方城市，离开了家。
    02
    读高二的万姿和男同学，放学后在教室里接吻，被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引起轩然大波。
    俩孩子都是那种成绩优异的学生，还挺搭的。
    教导主任本来只是想训斥几句，让他们注意注意影响，然后各写一份检讨交上来就算了。
    这些年，学校对学生恋爱没那么视如洪水猛兽，也没一棒子打死，但教育教育总是要的。
    最后闹大了的，是男方家长。
    “那个男孩叫什么来着？”大舅妈轻声问儿子。
    姚浩然没回答，陆家太特别，事后所有的报道中，都是用“某男同学”或者“陆xx”代替。
    陆妈妈来学校处理这件事，不知道怎么的，和万姿妈妈吵了一大架，话不投机变成了互相指责。
    万姿出面帮妈妈说话，推搡中，陆妈妈从楼梯上摔下去，腿摔断了。
    而这件事从头到尾，陆景明都站在万姿这边，和自己妈妈作对，最后……
    最后没多久，他就被父母办了转学，出国了。
    这还不是最轰动的，最轰动的是陆景明离开学校那一天，万姿突然从教室里冲了出去，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又给了陆景明一个吻。
    …… ……
    姚浩然想起来都觉得狗血，现在母校论坛上还有那个离别接吻视频，虽然很远很模糊。
    这个表妹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们后面还有没有联系啊？”大舅妈推了儿子一下，问了最实际的。
    “应该刚开始还是有联系的吧，我记得那时候，我去她大学玩，还在她的桌子上看到过她送给那人的礼物，他们在谈异国恋，后来怎样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是分手了。”
    分手挺好的，陆家后来败落了，早就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了。
    姚浩然心里想着，摘了颗洗过的葡萄往嘴里扔。
    姚家大舅一家三口，在厨房吃着水果聊着八卦，操着万姿的心。
    03
    第二天，万姿还是起了个大早，早早走了。
    万燃公司很好找，去年刚搬到东四环附近某商业大楼十层，像模像样。
    万姿进入大楼，一路刷着姚浩然的卡进去，没两分钟就出现在了“万燃”的公司牌旁。
    在办公大楼十层的一边，公司很有规矩地划分了设计部，销售部，管理部好些个办公区域，连会议室都有两个。
    不再是印象中那个缩在民宅里的小工作室了。
    万姿直接进入设计部的办公室。
    那是姚浩然的办公室，如今是她的了，通知昨天已经发出去，上上下下，“万燃”一共28名员工，应该都知道了。
    大门敞开，万姿开门迎客。
    没关门是故意的，设计部就在公司最显眼的位置，因为也是姚浩然的办公室，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核心。
    她开着门，能看到整个公司的员工，设计师，主管，所有人——都在她的眼皮底下。
    万姿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欣赏和被欣赏，一边吐槽表哥的表现欲，男人喜欢的那种掌控感。
    行政主管是老员工，也认识，他喊了句：“万总……万老师。”
    从善如流，他还记得以前万姿说过不喜欢被叫“总”，很快改了称呼。
    万姿点头答应，等助理端了杯咖啡过来，她接过，和门口，正翩然而至的倩影对上了视线。
    何泽慧一头长卷发，身姿妩媚动人，带着好几个主管，众星捧月般赶来，声势浩大。
    走近了，她的手伸出，笑得很欢欣鼓舞：“万姿姐总算过来了，姐夫好久没来，我都快撑不住了，早就盼着万姿姐回来呢。”
    万姿回握，也不说什么场面话，只是笑，然后是例行公事的介绍人员。
    04
    上一次万姿到工作室还是两年前，母亲病重，她在北京，中途抽空过来，前后不过半天。
    那时候的“万燃”刚开始赚钱，但还蜗居在居民楼里，人也没那么多。
    如今主管一共六个，正的副的都有，万姿只认识其中的两个，包括刚才喊她老师的行政主管。
    万姿拒绝了何泽慧带她参观的好意，何泽慧立即安排了助理，效率一流，周到又妥帖。
    人群散去，新助理站在办公桌前，万姿开窗户通风，何泽慧身上的味道让人头晕，看来，再大牌的香水，也禁不起洗澡似的用。
    “等会儿带我去看看裁剪室和打样室，我要看看新样品。”
    八天后是一年一度的“万燃”和某大剧场合作的舞台服装展，这可是“万燃”的重头戏，一年利润的一半，都来自这个项目呢。
    她临时受命，自然先盯着最重要的去。
    助理半天没作声，万姿奇怪地抬头，看到一张欲言又止有点憋着的脸，她皱皱眉：“怎么了？”
    新助理有点哭腔：“万老师，我今天才第二天上班，不知道新样品在哪里。”
    万姿眉一扬，心里轻轻“嘿”了一声。
    “我昨天才报道的，在会议室坐了一天，连工位都还没分呢。”新助理磕磕巴巴。
    她也懵圈，明明应聘的是普通文职人员，可上了一天班，就直接升级成设计部老总助理了。
    这变化，她也没看懂啊。
    万姿看了一眼她的胸前，连胸牌都没有，是新人。
    新助理名叫曹依依，刚毕业，21岁，专业是幼师，不是北京人，北漂一族。
    没当幼师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不喜欢，大学专业不是自己选的，是父母。
    这是个容貌清秀，经验为零的新人，上班第二天被派到万姿面前，当她的新助理。
    万姿笑了笑，这个何泽慧，真够可以的！肆无忌惮到很可以。
    05
    她靠在办公椅上，手肘支着抵着下巴，想了几秒。
    “你去行政李主管那里，拿份公司人员结构名单给我看看，然后，找一下以前姚总的助理，就现在去当何总助理的那个……问她要这三年内，所有的设计档案。”
    万姿打开桌子上的一本文件夹翻看，漫不经心地说：“她如果说没有何总的吩咐不能给，你就说，是姚总亲自打电话吩咐的。”
    她站起来，从办公桌背后绕出来，又想了几秒：“现在，你先陪我在公司走一圈，就从门口到最东头的会议室就好，走吧。”
    万姿走在前面，不紧不慢，曹依依懵懵懂懂跟在后面。
    公司占据了10楼的四分之一，整个东南角，一共12间办公室。
    管理部占据了最大的办公室，虽然设计部在黄金位置，但面积上，却只有管理部的一半，销售和财务合并在一起，用了其中的两间。
    裁剪室，样板间，会议室两间，还有茶水间，分布均匀，布局合理。
    就那么大点地方，慢慢走，细细看，十几分钟也看完了。
    万姿感觉自己从头到尾都在被人打量，大家都在无声地，悄然地关注着她。
    回到办公室，行政李主管敲门过来，主动送来了人员名单。
    “万老师，你看，你的助理是新人，要不要换一个？”他问，小心翼翼地。
    万姿明白了他的潜台词：人是何总安排的，和我无关，你要是想换，我给你想想办法。
    但要你先主动说要，你不主动，我也不好说，我不想得罪何总。
    万姿笑了起来：“不用了，先用着吧，大家都是从新人过来的，我现在也是新人呢。”
    她看着李主管松了口气，更笑开了怀，“不过，我还是有事找你的，李主管，你通知一下大家，看大伙是否有时间，今天晚上我请吃饭，地方你来选，要能吃又能玩的……”
    李主管刚承了个人情，自然答应得爽快，走之前，还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刚才何总还说她今晚请客，给您接风呢。”
    万姿腹诽，一脸假笑：“不了，我先请，她后请，大伙吃两顿，玩两次，岂不更开心？”
    李主管笑着离开，笑声中充满愉悦。
    万姿拖过一大堆文件夹，一头栽了进去。
    亮相完了，无论表面如何，总归是要凭本事说话的，那才是真功夫。
    06
    午饭过后，她按照办公室的人数加五，点了咖啡和下午茶点心。
    两点半，下午茶送到，万姿出去一一打招呼，绷着的气氛慢慢松了些。
    万姿小时候跟着母亲在摊位前，看过她做生意，大学毕业后，也是工作两年才考的研，更别提母亲生病时，她打点了上上下下。
    在做人方面，只要她想，就能做到滴水不漏。
    她亲自送了咖啡去了何泽慧的办公室，两个女人说说笑笑走出来，亲密得好像失散已久的亲姐妹。
    第一天没干什么正经事，却耗尽了心神，等她摸清楚人事，看完现有设计师的作品时，天色已晚。
    办公室外已经没人了，除了曹依依。
    小助理跟过来：“大家都先走了，我是要等你才留下来的，说七点准时开场呢。”
    万姿低头打开手机，看了眼聚餐地址，微微怔了怔。
    ——醉春烟酒楼。
    她有些走神，时间过去太久了，想不到人事全非，餐厅还在。
    曹依依和她一起出门，坐电梯下楼，小姑娘叭叭说着搜索到的关于餐厅的介绍。
    “万老师，这是一家曾经很有名的中餐厅，开了十多年了，据说以前还有个绰号，叫‘分手餐厅’……哈哈哈，怎么会有这种绰号，好搞笑。”
    那是因为这个餐厅的位置在几大学校中间，有中学也有大学还有高职，每到夏天就很多散伙聚餐，抱头痛哭，这才有了这个称呼。
    那是很多年前了……万姿心里默默地说。
    曹依依接着叭：“网上评分不错，餐厅很美生意很火，李主管挺厉害的，还能约到这个餐厅两个相通的超大包厢。”
    万姿打断她，“你知道这家店的名字的由来吗？”
    两人正在车上，万姿开车，小助理坐在后面蹭车。
    曹依依摇头，万姿笑了笑：“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 忙趁东风放纸鸢。”
    她把车拐上了主路，神情有些极细微的黯然，这是首写春天的诗，很美，很好。
    以前的醉春烟酒楼，这首诗就在大厅悬挂，写诗的人，是当年北京市书法一等奖获得者，年仅16岁的陆景明。
    当年他的字，被人称为“有风骨。”
    时光荏苒，10年如梭。
    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她们二人坐着电梯，从地下上楼直接进包厢。
    出电梯往左，是最大的包厢，三层楼的醉春烟，今天一如从前——繁华，热闹又浮夸。
    电梯右边，是一排小包厢，私人订制，需要提前预约。
    万姿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同时，右边的小包厢里，走出来一个个子挺高的男人，他西装挺括，眉目冷硬有余，难见温柔。
    男人在前面走，后面另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男子跑出来追了几步，压低了嗓子喊了一句：
    “陆景明，你以为你家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吗？你认清楚形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