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欢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单手取出香烟点上，嘴角讥诮的笑纹更深了。
    “你也要得太心急了，心急可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他吐出一口烟圈，微微眯了眯眼睛。
    那边何泽慧笑声如银铃，放缓了语气，带上娇嗔：“哎呦，人家不也是着急嘛，就问问，就问问。”
    许欢宴身子往后一靠，脚架了起来，脖子往后仰，看着天花板，听着何泽慧撒娇，好像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蠢笨到不可救药的女人——自己的母亲。
    天下总是有很多这种女人，明明笨，明明不聪明，却从来不肯承认，只顾着在一些小恩小惠上动脑筋，盯着眼前三寸远的好处。
    最后害了自己，也连累了别人。
    当年跟着去了香港的母亲也是这样，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以为自己去没多久就会被大婆赶走，骨肉会分离，于是暗搓搓用了不少招使坏。
    比如，草木皆兵地教唆儿子不要靠近大婆，比如，每天神经兮兮，怕人给自己下毒，闹得家里鸡犬不宁了好些日子。
    又可怜又可笑，还有种草民突入朝堂的呆蠢。
    母亲还好，她还善良，可这个自动送上门，并且主动勾引自己的何泽慧，她的身上，许欢宴可没有看到多少善良。
    那是从泥泞里长出来的美女蛇，带着毒牙呢。
    “你干嘛非要和万姿作对啊，我看她还不错啊，挺好相处的，还有本事，‘万燃’垮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呸呸呸，‘万燃’怎么可能会垮？我们有自己的设计师，市场我姐夫做，内务我做，我们要她干嘛？”
    何泽慧一直最不满的就是这点，说万姿能力强，至今她也没看出啥，那些图纸的好坏，她也没看出来，反正是个设计师就会画图，搞服装的，这不就是他们的专业嘛。
    万姿在她眼里是可替代的，设计师拿工资做事，还一个个听话得很，有那些人就行了，干嘛搞个祖宗回来供着？
    上班才三天，就和自己起了冲突，她就不信，如果当时把那些衣服送过去，季齐还能不收？他有得选吗？
    02
    为什么明明能省钱却不做，还美其名曰质量？
    质量个屁！那些衣服，演员们也就是穿一次，一次而已，质量重要个屁！
    后来知道季齐和万姿前男友陆景明是好朋友，何泽慧更是气得要疯掉。
    她认为，靠着这个好朋友的关系，万姿明明可以把质量问题蒙混过关的，季齐不会不给面子。可她非卡着面料问题，就是给自己难堪呢。
    万姿就是想把她弄走，就是看她不顺眼。
    正好，她看万姿也不顺眼，那就来斗一斗吧。
    这些日子，何泽慧都打着反思的名义不上班，天天跑姐姐家，在何泽琳面前好好刷了一把存在感，把姐妹情修复了一下。
    眼看着姐姐和姐夫被自己哄开心了，事情时过境迁，她才去上了班，看到姚浩然在挑北京的服装加工厂，说要给表妹找个工作室做参赛服。
    这场大赛万姿很看重，姚浩然自然也重视。
    陆景明的出现是好事，何泽慧突然了解了，原来万姿的仇人，不止她一个，还有个情敌朱梓琪。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她更不喜欢万姿，那绝对是朱梓琪。
    她亲自去找朱梓琪，没碰到大小姐，却碰到了大小姐的跟班许欢宴。
    然后一切水到渠成，把许欢宴的加工厂，借设计师的口推荐给了姚浩然，再推荐到了万姿那边，顺理成章。
    “我姐夫把她这个表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还就不信了，她真有这么大本事？如果设计图没了，她应该赶不上这次的比赛了吧？”
    “她让我断了孔老板那条路，还让我一片好心被人骂，我就是不服气。”
    何泽慧咬了咬牙。
    许欢宴转了个椅子的方向，香烟在手里快燃尽了，他透过隔了一层的玻璃，去看车间里的万姿。
    她弯着腰在老师傅的缝纫机前，两个人比比划划，说了什么，离太远，听不清。
    这也是个蠢女人，惹人恨了呢，左有朱大小姐，右有何泽慧，啧，也是个麻烦精。
    03
    “何总，你也要替我想想，如果她的设计图真的在我这里出了事，那我的损失怎么办？他男朋友手里，可握着我几千万呢。”
    许欢宴夸大其词，吸着凉气，仿佛很肉疼。
    他最喜欢看蠢人作茧自缚，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电话里的何泽慧一下子没了声音，几千万，这个金额，光数目就把她砸了个头晕眼花。
    “那你说怎么办？”何泽慧再开口有些气虚，带着点卑躬屈膝的讨好。
    许欢宴把烟头熄灭了，慢悠悠地：“急什么，看看吧，我和你不同，我是真好奇，万大设计师能设计出什么样的衣服来呢。”
    何泽慧那边哦了一声，显然有些低落。
    许欢宴突然笑了，发觉这个直来直去坏在明面上的小女人，也挺有趣的，等笑够了，他沉沉嗓子：“那今晚，何总要不要出来玩玩？”
    何泽慧停顿了一下，听见他下一句：“北京有个地方，能泡温泉又能吃好吃的，你去不去？”
    何泽慧犹豫了好一会儿，他们这些天见了几次面，她见每次许欢宴身边的女人都不一样，就知道这是个玩咖。
    她不想去，但又怕不去，许欢宴会不高兴，得罪了他，就什么都做不成，她犹豫了。
    “不会只有你一个人的，”许欢宴轻轻抛出了饵，“我这边有好几个朋友，你也可以带朋友过来，大家一起玩玩，就当认识一下，多个朋友总没有坏处的，是吧？”
    这倒是，他虽然爱玩，但也不是夜夜笙歌，今晚是真有事，当然玩也是真玩。
    吃饭喝酒唱歌玩游戏，至于后续，那就看个人造化了。
    何泽慧还是没说话，她显然还在迟疑，何家的女孩，无论好坏，都不混夜场的，这种明明白白的邀请，是个女孩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何母要是知道了，真的会打断她的腿。
    04
    “我等会把地址发给你，你来不来都行，没事。”
    万姿已经往这边走过来了，许欢宴急忙结束谈话。
    他刚挂没几秒，万姿推开门进来，心情很愉快，满脸都是笑。
    “行啊！你这儿的两个老师傅真不错，能听懂，也能看明白图纸，我和她们说好了，明天就带图纸过来，直接开做了。”
    她要忙工作，“万燃”原本的两个设计师，周雪的母亲不行了，她已经完全无心工作，而另一个，要和她忙明年的春装设计。
    现行的生产要盯着，最近样品多，还要搬家，还有比赛设计图，时间很赶，她没时间自己做，慢慢抠细节了。
    她急着去大红门看面料，也就不和许欢宴废话，说了几句后就走了。
    两人说好，等这边全部改造完，如果可以，量产订单也合作一把试试。
    许欢宴伸着懒腰，从椅子上起身，听声往后面走去。
    那边几个装修师傅拿着东西比划，看见他，都点头喊老板。
    他走到最旁边的一间房前，示意师傅给他推开：“这边做厨房师傅的休息间，床你们也打吧，打好点的，别弄些下脚料来敷衍我。”
    师傅们答应着，个个喜笑颜开，这个老板不差钱，又出手大方，包工包料包伙食，真不错。
    车间主任跑过来，是个中年妇女，问量产订单现在没了，工人们怎么办？要不要放假？怎么放？工资怎么算？
    许欢宴有些不耐烦：“之前不是说了嘛，装修需要一个月，先停一个月，工资照发，大家都回家吧，别在这里窝着了，留几个老师傅就好，样品间的人留下。”
    这种问题还问，有钱拿，有假休，订单？只要弄好了硬件，订单他才不担心呢。
    许欢宴穿过工厂，踢踢踏踏去开车，准备走，鞋子底下沾了块碎布片，挂着丝，甩不掉。
    他低头蹭了很多下，两只脚互踩，终于在最后弄干净了，上车走人。
    05
    印花真丝雪纺……花色很难选，万姿在面料市场看花了眼，各种样品布料装了一大袋，也没看到百分之百满意的。
    她想要一款百花盛开的布料，但不流于俗，适合做大礼服，那才是这次大赛她的“王牌。”
    从面料市场出来，天色刚刚擦黑，万姿看到手机里，父亲万锦飞给自己打了三个电话。
    她挠挠头，叹了口气。
    上次在舅舅家听见赵依琳的事，她一时手快心急，给父亲拨了个电话过去，算是和万锦飞打破了冷战的僵局。
    然后，万锦飞这些日子突然热络起来，每隔一两天就会给她电话，让她回去吃饭。
    饭，万姿倒是很想吃的，但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怕去了冷场。
    “冷什么场，再冷场也要有个开始，除非你一直不和他来往，不然还能怎么办？”大舅劝她的话，也很有道理。
    就像他们那么不喜欢何母，上次在邻居面前丢尽了面子，可为了孩子的婚事，不也得忍着吗？
    人生哪有事事如意的。
    万姿给父亲打回去，果然，万锦飞是叫她回去吃饭的，但不是今天，是周末。
    “今天你也来，有空吃饭，没空就拿东西走，我买了新鲜的黄花鱼，给你炸小鱼，你带走。”万锦飞说。
    “好吧，我等会就过去，不过，我今儿个没空，拿了东西就得走。”万姿也轻松了一些。
    开车往父亲家走时，她自嘲地笑了笑，人生总是如此，落叶寻根，鸟回觅巢，谁又能真正把亲情一手斩断，只念恶不念好呢？
    还有……那个唐氏综合症的事情，万姿有些担忧，如果真有这回事，父亲又被蒙在鼓里，那她应该怎么办？
    小后妈会不会哪天真生出个有问题的异母弟妹，给他们全家增加麻烦啊？
    06
    今天运气很好，周一都没堵车，万姿一路顺畅，半个多小时就开到了家楼下。
    万锦飞显然也没料到女儿那么快，他正在接老婆回家的路上呢。
    “你先上去，思怡在，我们还要一会儿。”父亲说。
    万姿应着，停车上楼。
    敲了两下门，没人开，还能隐隐听到音乐声。
    万姿掏钥匙开门，音乐声大了，是从以前她的闺房，如今赵思怡的房里传出来的。
    没看到赵思怡，一目了然的客厅和餐厅以及厨房，都没人。
    餐桌上倒是摆了些水果，厨房台子上也放了菜，但都没收拾呢，散乱放在水池里。
    万姿去敲赵思怡的房门，这女孩听音乐入迷了？
    一敲，门就开了，万姿顺着打开的门，看到了坐在窗台上——正吞云吐雾的赵思怡。
    女孩面朝着外面，抽烟姿势老练娴熟，仰着脸，一副半享受半伤春悲秋的模样。
    屋里香烟袅绕，非常重的味道，这是抽了几根了？
    万姿靠在门框上：“你满18岁没有！”
    赵思怡霍然回头，反应很快，烟头快速顺手就往窗台上的毛垫子上按。
    卧c，这不怕着火的熊孩子，万姿冲过去：“你疯了，这tm是毛毯。”
    还是她当年买的皮卡丘长毛垫，她还挺喜欢的。
    赵思怡张着手，慌张又无措，但很快转变成逞强的无所谓，她从窗台站起，把窗户彻底推开通风，还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开始扇空气。
    就是始终没作声，没回答万姿的话，也没回应。
    万姿皱着眉头：“问你话呢，你满十八了没有？你妈知道你抽烟吗？”
    她对这个妹妹印象不深，赵思怡在她眼里，是个不太吭气的小姑娘，挺听话的。
    两人说最多的话，还是上次赵家母女来找她的那天晚上，不过都是瞎扯淡。
    赵思怡斜睨了她一眼，眼神明明白白在说：关你屁事！
    万姿忍了忍，但到底是在自己以前的家里，做不到完全看不见。
    高中生因为好奇，尝试抽烟喝酒，万姿不觉得是天大的事，但引导总是很重要的，总不能老爸娶了个新老婆，日后给自己惹来无穷尽的麻烦吧。
    她要能享受到好处，有麻烦就有麻烦吧，好处和坏处总是并存的，可现在看来，好处都老爸得了，自个儿没看到啊。
    万姿果断决定不管，转身就走。
    防盗门响了一下，万姿听见笑声，父亲和赵依琳正好进了门。
    “爸！赵姨。”万姿喊了一声，赵思怡也赶紧跟出来，仿佛怕她说什么一样，紧贴着。
    万锦飞应了一声，还在换鞋脸色就变了：“什么味道？什么烧坏了？”
    万姿反应过来，冲回房间，窗台上皮卡丘长毛毯的卷边处，正在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