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万姿转身推开了刚关上的病房门,屋内的赵家母女还在抱头痛哭呢,被她打断了。
“赵姨,”她伸头进去叫,“医生说了,因为你私自服药,又超了三个月,还是高龄,所以费用会高点。”
她一句话直接结案陈词,让赵依琳止住了眼泪,赵思怡也哭到一半傻了眼。
万锦飞从门外一步迈进来,连移到妻子身边的力气都没有,扶着靠墙的凳子,往下坐。
他脸色惨淡,黯然无光。
没冷场多久,护士过来了,另一个护工也过来推床,病房里嘎嘎吱吱,到处都是声音。
年轻医生又喊了句:“哎,补缴费去啊,赶紧的,病人要进手术室了。”
万姿看见父亲两次想撑着膝盖,都没起来,于心不忍,自己拿着单子去缴费了。
“锦飞,”她转身时,听见赵依琳喊着父亲的名字,声音凄然,“不是我不想要这孩子,而是这孩子有问题,我不能冒险,我不想后半辈子被这个孩子毁了。”
万姿向走廊的缴费机走去,没再听后面的话。
缴完费,赵依琳在北京打工的姐姐也接到电话来了,走廊上七七八八一团乱,到处都是说话声。
万姿远远站着,听着他们在争吵,言语间带着“唐氏综合症”这个词。
“她这样做有什么错?三次检查都有问题,她也曾试探问过你,你说要等到中期做羊水穿刺再看,你知道我妹妹已经42岁,做羊水穿刺有多危险,那时候引产又要遭多少罪吗!”
“万锦飞,你想要儿子,那也要看这个儿子健不健康好不好?生个病孩子出来,你是想一家人都被拖死吗?”
这个大姨声如洪钟,说话连珠炮不带喘气,但句句在理。
万姿听见父亲在人群中固执地,倔强地喊:“总之,她不告诉我就是不对,她不说就处理掉了,那以后怎么办?还生不生?”
tmd,生个锤子!
万姿感到悲哀,她对父亲的感情,总是能在回到及格线后,又被万锦飞自己拉回到负数。
就这样一个爹,让人很想报以老拳。
万姿念头还没转完,那边的赵思怡大姨就身体力行,挥舞着拳头上去了,庞大肥胖的身躯充满了不怕死,一往无前的精神。
万姿眼睁睁看着,手术室门口鸡飞狗跳,一场戏,就此上演。
……
02
等陆景明抬头,才发现又是一个周末,而北京城的空气也微微带凉,澄澈明净起来。
他点了点手机屏幕,和万姿的文字信息,停留在前天,她告诉他父亲那边事情的处理结果。
后妈的孩子没了,唐氏儿,妊娠14周加流产,因为背着父亲用药,他们爆发了结婚以来第一次大吵,万锦飞还被赵依琳的姐姐和姐夫收拾了一顿,挨了一顿削。
万姿那天晚上报了警,争争吵吵几天后,最后还是算了。
赵依琳以为自己身体好,不会出事,才冒了险,最后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万锦飞很沮丧,话都少了,但又不可能离婚,毕竟,他和赵依琳还是有感情的,为了个已经没了的孩子离婚,不划算。
后续的事情,万姿没再管,只感叹世事无常。
昨天……今天……陆景明翻看聊天记录,昨天两人通了个18分钟的视频,万姿说自己蚂蚁搬家,已经基本收拾好了。
今天还没消息呢,都……下午,呃,不对,傍晚六点了。
陆景明给万姿拨电话,秘书敲门问:“陆总,朱小姐问,下周去香港的机票,是定周一上午还是下午?”
“下午吧,”陆景明回答,电话没人接,他发消息问万姿在哪里,等了半分钟没回。
起身提着公文包就走,打算先去对面看看,如果没人,再去万姿之前的家。
她到底搬家没有?自己这周又是和港丰工作磨合,又是盯着动荡不安的外汇市场,没多问候。
这男朋友当的太不合格了!
陆景明下楼往马路对面去,闻见了花香,他扭头看到大厦旁边一个小花店探头出来的一个小铁桶里,绣球花开得正艳。
他大步走过去,仿佛看到了万姿的笑颜。
“我要这个,这个怎么卖?”
03
万姿也忙死了,她没听见电话响,正在收拾最后一遍屋子,基本快弄好了。
小阳台,花花草草,花架,模特架子,缝纫机,搞卫生,挂装饰画。
真是……蜜蜂都没她那么忙,万姿心想。
终于赶到周末,她把家收拾好了,还填满了冰箱,铺了足够多的食物。
时间还早,天还没黑,等天黑了就可以打电话问问,问问陆大神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有没有吃晚饭?
绿植太多,万姿摆了很久才弄好,还在最后打量呢,门铃响了一声,然后是按密码的声音。
她愣愣转过头,看到了一捧粉色绣球花,还没全进来,就闻到了花香。
陆景明特地先按门铃,提醒一下,怕屋内有人,自己直接开门吓一跳,可进来后,真正吓一跳的是自己。
屋里几乎是绿色的海洋,绿萝、吊兰、火鹤发财树、富贵竹这些常见植物有,冬美人、蝴蝶之舞、兰黛,连这些多肉也有,还有很多他不认识的植物。
就连进门处的小鞋柜上,也是一排整齐的多肉,晶莹剔透,可爱极了。
“你什么时候成植物学家了?”他问,万姿迎过来,他给了个轻吻。
一周没见了呢。
知道她喜欢植物,但全是绿色,也太惊人了,好像在植物园,而且个个都长得很漂亮。
“养着养着,就养了很多,这东西喜欢就会上瘾。”
万姿接过绣球花闻了一下,“不过,我今天最喜欢这个。”
她牵着陆景明的手往小阳台走,这个屋子有两个阳台,一个用来晒衣服,另一个更小的,供休息使用。
04
万姿在那儿放了个双人藤椅,她拉着陆景明坐下,转身躺在他腿上,捞下脖子,直接亲了上去。
陆景明喜欢她这种直白坦荡的热情,就算害羞,也大胆热烈,从不避讳欲望。
只是吻着吻着,很容易走火入魔,血液加快,然后……他肚子叫了一声,很响亮。
万姿笑得从藤椅上差点滚到地上。
陆景明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我没吃饭,想快点做完来着,就下午吃了两块饼干。”
万姿从藤椅上一跃而起:“走吧,那我们吃饭去,你可以先参观一下屋子,看看怎么样,我去做饭。”
她快手快脚地跑去厨房,陆景明跟在后面慢吞吞地,提了提裤子。
楼上的两居室,大的房间万姿留给了自己,她东西多,靠着窗户是一个大大的宜家书桌,当工作台,桌面一分为二,一半堆满了布料和画具,另一半摆了电脑。
一个画架靠墙放着,一个移动式的衣架在画架旁,还有一个缝纫机。
真够挤的,宽敞的主卧硬是塞得密不透风,一米五的床都太大了,如果不是推拉门的整体衣柜,陆景明毫不怀疑万姿会拆掉衣柜,再留出一点工作空间。
他的卧室就很简单,虽然小了一圈,但因为只有那些固定的东西,所以反而显得空旷。
陆景明从楼上下来:“为什么不把东西放在客厅,像你之前那个小一居一样?”他问。
“不行,这里本来就有沙发,挺占位置的,我们偶尔可以在这儿放松一下,看看电影什么的,不用都被工作占据。”
万姿高声说,“我们都很忙,工作和生活都混在一起了,但还是要有些两个人的空间吧。”
她说得很对,陆景明进了厨房。
厨房里还是挺整齐的,万姿正在拆包装好的五花肉,这些都是网上app送货上门的,300克一盒,正好炒一盘。
旁边还有水灵灵的生菜,正在腌制的鲈鱼,切好的姜片蒜片和小香葱,东西很齐全。
一边打开的高压锅里,玉米排骨汤的浓香已经跑出来了,很好闻,很香。
05
万姿叫陆景明先喝碗汤,笑得很邀功:“汤好喝,我最会煲各种汤了,美容养颜。”
她在广东待了八九年,别的不会弄,煲汤是真的还可以的。
有时候煲一锅汤,可以喝两天,只要食材放得足,煮一锅大米饭,饭菜都有了,很顶事。
清蒸鲈鱼,陆景明爱吃点辣,小炒肉,再弄个生菜,今晚就这一汤三菜够了。
她回过头看着陆景明,眼睛里都是兴致勃勃的开心,好像在说:我想得够周全吧?是不是很能干?
陆景明心里又酸又软,他挽起袖子走进去,从门后面拿了个新的围裙给自己围上,把她拉开。
“我来吧,这方面就别和我抢了,我肯定比你做得好吃。”
万姿全程只烧了一锅水,哦不对,煮了一锅汤。
然后,她就靠在门框上,看陆景明操作了。
洗手,切肉,切得又快又薄,蔬菜整理好控水,鲈鱼肚子里塞上香葱和姜片,外面也放上姜片,开始开大火蒸。
万姿带笑看着:“想不到你都吃了这么多年外卖了,还没忘记怎么做饭。”
大二那年暑假他们在一起时,她就知道陆景明会做饭,那时候她还觉得奇怪呢,后来才知道,都是姥姥姥爷教的。
会的不多,家常菜足够。
“你这些年,厨艺没有退步吧?”
“哎呀,这个我可不知道,你得自己试试。”陆景明笑着回答,又有点小得意,“我觉得还行,就不知道在你这里能得多少分。”
他个子高大,厨房顶上的灯,好像就顶在他头顶,给他打了一圈光,把他的五官衬托得更加分明。
眼睛更黑,鼻梁更高,就连嘴唇,都棱角分明。
下颌骨到喉结这条线,性感又漂亮,不知道多撩人。
万姿把色狼似的的眼神拉回来,先看在色相上面,给了个高分。
06
水烧开,清蒸鲈鱼转小火八分钟,倒上蒸鱼豉油,流利而快捷。
五花肉先稍稍煎了煎,有了一点油后,再起锅装盘,下辣椒先捻一下,等辣椒软了,再倒入五花肉。
肉香和辣椒的味道一起扑出来,好好闻。
万姿把手机往背后藏,上面开了摄像头,是她拍的专属照片和视频,都放在一个新文件夹里,叫:家。
生菜用熟蚝油拌了拌,陆景明动作极快,才20分钟就全部搞定。
“吃饭。”他把菜盘递给万姿,万姿左右手各一个端着往餐厅去,自嘲着:“我还真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陆景明端着汤锅过来,温柔地笑:“你不用行,我行就好,这种生活,我盼了好多年了。”
他没有家务执念,小时候在姥姥姥爷家,苏姨那时候还没来,他们家主要是姥爷做饭。
姥爷很会做,换着花样的满汉全席都能弄出来,还得意地认为:好男人,会做饭哄老婆才是第一好。
可惜,姥爷一把好厨艺,竟没有一个儿女学会。
苏家的孩子,因为读书离家早,都不会做饭。
苏楠除了学会仗着老公的宠爱高傲外,生活中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那些弟弟妹妹,也都没比她没好多少。
到最后隔代继承了的,反而是陆景明。
六年前,他为了迎接万姿过去,在那边早早租好了房子,准备好了全套东西。无论是厨房,还是卧室,都是万姿喜欢的颜色,是他们商量过后家的模样。
他以为那是他们温暖的爱巢,他一定会再回去的,所以直到最后匆忙离开,他都没带走什么。
等在国内落地,他才知道确切的消息,陆家天塌了。
陆景明撇开回忆,扭头看着万姿端着两碗米饭,走出厨房。
她挽着小丸子头,一脸的笑,小圆脸鼓鼓的,和以前一样青春,甚至更加美丽。
还好,他还来得及,她还未走——他们也都还没老。
“万姿,”他接过她手中的米饭,随手放在了桌子上,俯身低下头在她唇上印了一个吻,吻得很郑重。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隐藏了多年的哽咽,和现如今的幸运。
“谢谢老天,你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