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万姿和周雪去了趟布匹市场，又回到公司样品间忙到很晚，等到家，已经深夜十一点。
    陆景明还未回，家里冷冷清清的。
    她去厨房把早上的碗筷洗净，准备洗个澡睡觉时，接到了老爸的电话。
    万锦飞在电话里支支吾吾，万姿还没听出任何东西，陆景明回来，两人笑着抱抱。
    “爸，你到底想说什么，都快十二点了，你想说什么快说，我可没空猜谜，我快困死了。”
    她说着，头上一暖，陆景明拿着干发巾给她在擦头，她回头摸了他一把。
    “你赵姨母女吵架了，思怡离家出走了。”万锦飞终于把话挤了出来。
    万姿正拍着陆景明肩膀上的微潮
    外面下雨了？
    她听见这话，愣了愣，反问了一句“什么”？
    “赵思怡离家出走了，说是要冷静几天，要去你那边住。”
    万锦飞叹气。
    万姿有些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门铃就响了。
    正给她擦完头收回手的陆景明，用口型问了句，谁啊？
    眼睛里明明白白的，显然是听到了她手机里的话。
    万姿靠近猫眼一望，外面站着的，正是湿答答有些狼狈，同时还怯怯着的赵思怡。
    她听见电话里父亲说：“我没好意思和你说，她坚持不肯回家，她大姨家住不下，你先收留她几天吧。”
    说完马上挂了电话，好像怕万姿骂人。
    万姿停了好一会，都没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这两个月，难道在她不知道的背面处，父亲的二婚出了问题？
    万姿叹了口气，打开了门。
    02
    “万姿姐”。门外的赵思怡抬起头，更添胆怯。
    外面果然下了雨，刚才的陆景明，如今的赵思怡，都是一头湿，陆景明是微湿，赵思怡是大湿。
    但也因为这场雨，让万姿最后还是没忍心，把赵思怡让了进来。
    她看不惯赵依琳，觉得她绿茶，但到底这赵家母女，没有明面上和自己做过对，使过坏，她还是愿意给点薄面的。
    更何况，赵思怡才18岁，她和一高三的孩子计较什么。
    赵思怡捧着茶杯喝水，身子因为冷，有点抖，万姿丢了干净的大浴巾过去给她裹着。
    陆景明在卫生间洗澡，他累了一天，越到晚上话也少，万姿把赵思怡领到小阳台，想先问问怎么回事。
    “我发现我妈在吃叶酸，我和她吵了一架……”赵思怡一句话就交代了前因后果。
    万姿呆了呆，叶酸？那是孕前期和孕头三个月吃的，是为了预防神经血管畸形发育的。
    可赵依琳才流产两个月，万锦飞是想干嘛？
    赵思怡抬起头，表情有些悲愤：“爸爸想要儿子，妈妈在坐月子时，他们就吵过两次架，吵得很厉害，他说是因为我妈的问题，才有了唐氏儿。”
    赵依琳本来觉得自己把这个老公收拾得服服帖帖了，谁知道肚子里的孩子一没有，之前的温柔体贴，就全部湮灭了。
    这两个月，家里气氛不好，冷战和不说话是常态，之前的欢乐祥和，荡然无存。
    赵思怡去问万锦飞，万锦飞不承认自己逼迫赵依琳，更不认为自己有错，反而振振有词。
    战争最后爆发在今天晚上，因为那瓶放在母亲包里的叶酸。
    万姿和赵思怡都没有说话，她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合适的。
    陆景明从卫生间出来，他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先睡觉了，万姿点头，看着他上楼。
    她困得直打跌，却不得不听赵思怡接着往下说。
    “我不知道我妈怎么变成了这样？当初她和我爸离婚，就是因为不想生二胎，可如今，她为了给你爸生儿子，却连命都不要了。”
    赵思怡有一些发怔，盯着脚边的绿植，“万姿姐，难道这就是爱情吗？”
    03
    万姿沉默不语，冷雨下，她第一次仔细打量赵思怡，发现这个后妹妹长得非常漂亮。
    她和母亲赵依琳十分相似，只是个子高一些，身材窈窕，生了一张标准的瓜子脸，眼角微微上挑，年纪小小，却已经有了一番别样的风流体态了。
    青出于蓝胜于蓝。
    赵思怡根本就不用万姿回答，自顾自先说了：“我不认为那是爱情，我妈只是已经学会了向现实低头，不想再回到以前的日子里去了而已。”
    赵依琳第一段婚姻结束，是因为前夫家追生儿子，她不肯，夫妻感情淡漠后，前夫家暴还不忠，离婚时30岁还不到，赵思怡刚上小学。
    她老家是河北一个小县城，离婚让从小就漂亮拔尖的赵依琳，觉得丢尽了颜面，她把孩子留给了父母照顾，自己只身来到北京，一待就是十年。
    “在她和你爸结婚前，我只能在过年看到我妈，她在北京活得很不容易。”
    妈妈很不开心，赵思怡知道，她在北京谈过几段恋爱，想安定下来，却发现无比艰难。
    赵依琳除了这张好看的脸，没什么其它特长，可美丽是会随着岁月一去不回头的东西，年龄越大，竞争优势越弱，她急不可耐，却无计可施。
    遇上刚刚丧妻的万锦飞，她搏了最后一把，成功了。
    结婚后，她用自己的温柔似水牢牢抓住了万锦飞，终于在北京真正有了这个家，直到这次流产。
    “她昏头了，就算再没文化，她也该知道唐氏儿再孕还是唐氏儿的概率有多少，她要这样一次次受苦，就为了生个儿子吗？”
    赵思怡看着万姿，虽然没一个字指责，但万姿却感觉每个字都像是敲在了自己身上。
    自己的老爹啊——造的什么孽！
    万姿挠了挠头，叹了一口长气，感觉自己都要把泰山给叹倒了。
    “你今晚先在我房间睡吧，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
    04
    万姿推开房门，床上的陆景明放下手机看着她。
    “还没睡？”万姿问了句，看了眼时间，已经一点半了。
    “我担心你，怎么了？”陆景明没在外面插一手，他看出万姿当时不想他在场。
    万姿爬上床，把事情简短说了一遍。
    快53岁的父亲要生儿子，现在还没影，生出来最快也要54岁甚至55岁，万姿说句真心话，真觉得蛮——丢人的。
    陆景明意外，他见过老来得子的，但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富豪，现在养个孩子成本有多高，这是毋庸置疑的。
    而且，现在大部分人，其实对有没有儿子，都持了随缘的态度了，不强求。
    像万锦飞这样魔障的，还真不多。
    “可能他觉得赵依琳已经42、43岁，再不生就晚了吧，我现在都在想，到底他当初娶人家，是图人家好看，还是图人家肯跟他生儿子呢？”
    万姿无语死了，她虽然没有全信赵思怡的话，把责任都推到父亲身上，但赵思怡说的那些话，还都是万锦飞会说的。
    “唐氏很难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是染色体的基因问题，也不全都是母亲的问题，也许你父亲也有问题，毕竟他年龄也大了。”
    陆景明转身搂住了万姿，两人靠在一起说话。
    “其实，我建议你父亲和赵姨一起去做个基因筛查，这个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未来的悲剧，至于他坚持要生孩子，说句真心话，万姿，你还真管不着。”
    万姿有些语塞，谁想管啊，如果万锦飞和她签个合同，说以后无论生下的是个啥都不用她这个姐姐管，她肯定万事不闻不问。
    可谁知道呢，这其中隐患重重，万一有个什么事，到时候找上门了，还能真的一脚踢出去？
    万锦飞是个没什么钱的，又一把年纪了，万姿能怎么办？
    她闷闷不乐的，闷着闷着就睡着了。
    陆景明把脸贴到万姿颈后，轻轻蹭了一下，也闭上了眼睛。
    05
    第二天一早，万姿还在熟睡，陆景明敲响了赵思怡的房门。
    赵思怡去开门，揉着眼睛看到他，人愣住了。
    陆景明已经换好了衣服，今天万姿上午不赶时间，他没把她叫起来。
    他一身白色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衣袖挽上来少许，露出小手臂利落漂亮的线条，白衣黑裤地站在门口，如远山雾霭，整个人犹如一幅水墨画卷。
    赵思怡有些微眩晕，她看着陆景明，人都傻了。
    “你把你爸的电话给我，我今天上午有一点时间，和他见一面。”陆景明说。
    他昨晚默想了许久，想先和万锦飞聊聊，偏巧今天一早有两个小时的空。
    万姿睡熟了，他来找赵思怡。
    赵思怡连忙垂下头，回身去拿手机，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然全是汗。
    昨晚只是很匆忙的一瞥，她也知道万姿找了男朋友，是年少恋人，而这个恋人，继父不喜欢，她没料到会长得这么好看。
    把号码告诉陆景明，她说：“我加个你的微信吧，如果有事找不到我姐，我就找你。”
    不再叫万姿姐，而是叫姐，好像亲姐妹一样亲热。
    陆景明说了声好，语气平稳波澜不惊，低头加了微信，也附了一句：“你等会儿尽量小点声，别打扰万姿，她觉轻。”
    他表情淡笑着，漆黑的眼眸仿佛寒夜星辰，赵思怡瞥了一眼，心跳又再度剧烈起来，她连忙别过头，说了声好。
    话说完了，陆景明转身下楼，今天他没去做早饭，提着包穿上外套就出了门。
    听见关门声，赵思怡从楼上冲下去，靠在楼下小阳台的落地窗前往下看。
    大概五分钟后，楼道口走出了陆景明，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走入雨里。
    赵思怡呆呆的，视线跟着他走出不远的铁门，再穿过马路，直接去了对面。
    天气灰蒙蒙的，可他周身都像沾染了雨滴一般，带着微光。
    06
    昨夜赵依琳哭了一夜，万锦飞下楼时，还是一脸沮丧，和这天一样。
    心里不爽的感觉，持续到他接到陆景明的电话，再持续到他去了约定的场合，带着一身湿漉漉，以及满腹的牢骚。
    他甩着伞，进了单位附近的一个早餐店，如今刚过了早餐点，店里空出大半。
    “伯父……”陆景明站起来，贴着桌子朝着他笑，态度谦恭。
    “你找我干嘛？”万锦飞很不高兴走过去，雨水顺着伞尖流下来，很快汇成了小小一摊。
    他在桌子前坐下，大大咧咧的：“一份糖油饼，一份豆腐脑。”
    陆景明说了声好，立刻转身去柜台那边点餐，半点不迟疑，反应很迅速。
    万锦飞嫌弃手湿，扯纸过来擦，陆景明端着早餐盘过来时，他刚擦好。
    低头吃饭，他没看陆景明，两人间的气氛有点冷。
    陆景明没在意，这些年做事情，各种脸色他都见过。
    万锦飞这样的，再正常不过。
    “昨晚赵思怡来找了我们，”他开门见山直接挑明，“来的时候时间挺晚了，万姿和她谈完已经一点多，她说了些关于您和赵姨之间的事情。”
    万锦飞停了停，接着喝豆腐脑，喝得稀里哗啦响。
    “赵思怡说，她们母女吵架的主要原因，是赵姨现在又在备孕。”
    陆景明扫了一眼腕表，他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这边回盛行不堵车要半个多小时，堵车就不一定了，他必须速战速决。
    “伯父，我想，你也好，赵姨也好，万姿和赵思怡，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应该所有人都想的是：要孩子，可以，但必须得是个健康的孩子，那样才行。”
    万锦飞抬头瞥了一眼陆景明，终于给了个正视的眼神。
    “健康的孩子，是父母的福气，养育也好，陪伴也好，你都要有足够的精力，才能给这个孩子足够的东西。”
    陆景明把桌子上的小咸菜推了过去，静静看了万锦飞几秒。
    “伯父，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万锦飞放下筷子，看着陆景明，收起了情绪，他皱着眉不解：“你到底想说什么？说了一大堆废话，没一句在重点上。”
    陆景明从包里取出一张白纸，是北京一家生殖研究中心的电话和地址，以及要查的项目。
    根据染色体核型的不同，唐氏综合症分为单纯21三体型、嵌合型和易位型三种类型，其中单纯21三体型占多数，这是随机发生的，其父母多正常，没有家族史，与高龄却密切相关。
    “您和赵姨……她属于高龄了，您也是，所以，我建议伯父您和阿姨一起，去做个产前体检……”
    他的话音才落，万锦飞就勃然大怒，他拍着桌子跳起来：“陆景明，你欠的一屁股债还清了没有？自己裤裆里还全是屎呢，就来管别人的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