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赵思怡转过身,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好像不管怎么说,都是自讨没趣。
她立在客厅中,看着陆景明去洗漱,去厨房做早餐,他的动作娴熟流畅,没再分给自己一个眼神。
来来回回,这栋房子那么狭小憋闷,憋闷到没有她可以呼吸的空气。
赵思怡上楼回房间时,看到了卧室里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她的万姿。
万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躺在床上冷冷看着,一言不发。
赵思怡打了个哆嗦,人也彻底清醒了下来,她羞愧无比,对着万姿做了个口型:“对不起。”
万姿从床上下来,在床边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间去洗漱,整个过程没和她说话。
赵思怡垂下头,蜷了蜷手指头,再度无地自容。
“先吃早饭,等会儿我们一起去坐公交。”洗完脸,万姿终于对她说话了,声音柔和,好像刚才的事不存在一样。
今天万姿的车限行,这边有趟公交经过“万燃”和赵思怡的高中。
沉默着吃完了早饭,赵思怡穿着校服和羽绒外套,把拉链拉到了最上面,脸藏进去大半。
她站在门口等万姿,一句“对不起”在嘴里绕了很久,都没说出口。
没敢再看陆景明,她全身快烧成了一只虾。
今天风大,寒风呼啸,非常凶狠,她跟在万姿背后下楼,进了公交车站,排队刷卡上车。
赵思怡抬起头,看着贴在车厢侧面的站牌名,心里想:有十站,十站后万姿就要先下车了,要不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自己竟然昏了头,对姐姐的男朋友动了心?
真是昏了头……头好昏。
她和赵依琳一样,母亲不想失去容身之所,
而她,不想失去刚刚的稳定。
她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生活里去了,灰色的,好像永远看不到光。
她浑浑噩噩想着,为今天早上的肖想而惭愧着,感觉身后有个东西顶了自己一下。
02
这个时间点,公交车挤满了人,都是赶着去上班的,拥挤不堪。
先开始是腰,赵思怡感到有人碰了碰自己的腰,她以为是无意的,但第二下,碰的部位改成屁股时,她被吓住了。
那只手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大概两三秒才移开。
赵思怡回头,看到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男人站在她身后,正若无其事看向窗外。
她往前走了两步,碰到万姿的腿,万姿正见缝插针看手机回信息呢,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有点白。
皱了皱眉,万姿还是问了句:“怎么,还不舒服?你一共吃了几道药?”
昨天一早发烧,回来后,赵思怡没提,她也就忘记了,都忘了这孩子在感冒呢。
“昨天吃了两道,我没事。”赵思怡回答,又咬了咬唇,飞快补充了一句,“对不起万姿姐,我以后不会了。”
万姿收起手机,想说你什么毛病,人这么多这么挤的公交车上,和我说这些。
她不是太生气,陆景明的长相有多撩人,她知道,但她对他们的感情有信心。
她只是觉得烦,感觉自己一堆工作上的事情都忙不完呢,还要替人教孩子,真头痛。
她还没开口说话,赵思怡又往旁边移了移,她低着头,正好看到了那只跟着赵思怡屁股过去的手。
脑袋上的血一下子涌了上来,赵思怡还没回过神来,万姿就一把把她往旁边推,抡起手里的包砸了过去。
稳狠准地砸在那个五六十岁老男人的头上,力道太大,把老男人砸翻了。
公交车上一片尖叫声,老男人摔倒在地上,大喊:“打人了!”
“打的就是你这个孙子!”万姿一口京片子又快又利索地蹦出来,“你往哪儿摸啊?你这双脏手在人家小姑娘的屁股上摸来摸去,很爽是不是?我可去你m的。”
骂人不耽误干活,她已经冲了上去,狠狠踢了那个男人一脚。
一米六的小个子,硬生生给她扯出了两米八的气场,气势骇人!
03
老男人惨叫:“救命啊!杀人啊,疯女人打老人啦!”
旁边有人在喊:“报警报警!”
“报警!”万姿扭头对着赵思怡喊,然后对着周围的人高声说,“等会儿警察来了,请大伙做个证,这老流氓骚扰我妹妹。”
赵思怡有些吓坏了,她拨了110后,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众人七嘴八舌:“报警?报什么警?我们要上班的,你报警耽误我们事怎么办?”
“就是就是,一大早的都赶时间呢,迟到了可是会扣工资的。”
老男人连滚带爬到一边,躲开了万姿的脚,也嘶声大喊:“大家都看到了,是她先动手的,这就是个疯女人,说我骚扰,有证据吗?有证据吗?”
万姿又要冲上去,有人拉住她,叫她别冲动,四周人议论纷纷,车子没停,还在往前走。
老男人感觉自己安全了,也心神安定了,他看着万姿和赵思怡,两个都是女孩,胆子一下子都上来了,爬起来就嬉皮笑脸。
“来啊,来啊,你敢对我怎么样?我已经让了你两下了,不然你一个女人,还不够我一巴掌。”
有人在一边,拉着万姿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更多的人说算了算了。
司机把车往旁边一停,终于开了口:“你们要吵架打架,下车去吵去打,别在这里惹事,都是一车子赶时间的。”
老男人瞬间得意,跳得更高了。
“他是流氓!”赵思怡在人群中大叫了起来,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声音又尖又细。
“他刚才摸我屁股,摸了好多下,他是流氓!”她指着老男人,用这辈子最大的胆量大喊。
老男人扯着嗓子骂:“就你长那样,我能对你耍流氓?你能不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小小年纪,这么不要脸乱讲话,你们俩姐妹是想讹钱吧?!”
北京话骂起人来有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就像绞肉机一样,连呼哧带喊,不带停顿的。
无数无比肮脏的话,从老男人嘴里喷出来,引人侧目。
04
后车门已经打开了,有人说报警吧,警察马上就到了,但更多的人则在说快下车吧,你们自己掰扯,等警察就等,别耽误车上人的时间。
“警察说两分钟后到。”有人等不及,又催了一遍110,大声报告。
老男人有些慌,一边脏话连篇,一边往后车门撤:“你们两个都是一路货色,就你们这样的,送给我,我都不要。”
车上的人太多了,万姿和赵思怡动弹不得,她本想下车等警察过来再说,最后还是没忍住。
万姿正好在老男人背后,她骂了句:“去你的。”
然后一抬脚用力一踢,老男人正好从打开的车门上扑下车,倒在了马路牙子上。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警笛的长鸣声,老男人顾不得脸上刚摔出来的血印,爬起来就要跑。
有个年轻男人看不下去,扑过去一把揪起他:“别跑!警察都来了,你跑什么跑,有什么去警局说清楚去。”
赵思怡脸都被风吹得起了冻,牙齿咯咯作响,还挂着泪呢,只看着万姿。
“怎么了?”万姿看了她一眼,停了停,“你放心,这事总有地方说理,而且,现在的车子都有监控,我们不怕。”
赵思怡哭唧唧:“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含义深了去了,万姿顿了顿,嗯了声,算是接受了。
警察把人带去局子,也通知车队那边调取监控录像,老男人在警局撒泼打滚,要求验伤,一口咬定万姿那一脚,把他踢坏了。
他还跳着脚,当着警察的面吼着赵思怡:“我看到你的校服了,你是xx高中的,你要敢乱说,我出去就弄死你。”
赵思怡哭得眼睛红肿:“警察叔叔,他威胁我,他说要弄死我。”
警察一下打在男人头上:“你敢在这里威胁人?还真是胆肥了!”
另一个警察走过来,要带万姿分开去做笔录,还有人在问赵思怡家人的电话。
“她就是我家人,她是我姐姐。”赵思怡看着万姿。
万姿点点头表情平静:“嗯,我是她姐。”
05
事情不复杂,老男人是个惯犯,也是怂货,平日里常在另一条路上活动,前两日刚被人拖到警局教育过,今天换了路线继续作案,就碰上了万姿。
连公交车上的录像都不必取证,警局一联网查询,就一切都明白了。
上午九点多,事情就结束了。
万姿出来时,看到赵思怡缩在长椅上,正怔怔发呆呢。
“赵思怡!”她叫了一声,唤醒了赵思怡的神智,女孩站起来,过来就抱住了万姿。
她又在哭,万姿听见她压抑的哭声,有些惨烈。
万姿没作声,让她抱了一会。
这件事,她们谁都没通知,无论是万锦飞那边,还是陆景明这边。
万锦飞和赵依琳是赵思怡不肯通知,而陆景明,则是通知了也没用,他忙成狗,赶过来还耽误工作,万姿能自己处理,也没觉得是大事,也就过了。
“走吧,我们接着该干啥干啥,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万姿说。
赵思怡亦步亦趋跟在她背后,吸了吸鼻子,眼眶还在发热。
“我在老家,碰到过这种人,”她低声说,“但每次都是换位置就算了,或者忍着,从来不敢反抗,反抗也没用,没人帮我出头。”
姥姥姥爷年纪大了,他们这辈子奉行的就是息事宁人,真出了事,都是怪自己人,从不会怪别人。
这种事要是闹出去,总不好听,赵思怡怕了那些流言和纷争,于是也忍忍就算了。
她没想过还可以反抗。
万姿站定看着她:“为什么要别人帮你出头,如果没有人呢?是不是就要被欺负,忍让一辈子了?我们学习文化,成为一个‘人’,不是为了依附别人而存在的。”
“碰到这种事,不用忍,无需忍,忍多了,这种垃圾会更嚣张,受害者会越来越多。”
打不赢也要打,总会有人出来帮忙,没人就找警察,警察叔叔一定会来。
如果实在敌我悬殊,就留存证据,想办法让更多人看到。
“不要怕吵架,也不要怕和人起冲突,如果一直不发声,别人会以为你没有声音。”
正义和法律如果连弱小都不能保护,那还有什么意义。
06
万姿想起昨天和陆景明聊到的那些事。
关于“万燃”,关于何泽慧,也关于那个多出来的配饰设计组。
陆景明也提到了许欢宴,说他们下午在外汇那边忙了许久,许欢宴的状态像偷了腥的猫。
“你是说,他和何泽慧在一起了?”万姿问,看着他点头,她怔了好久。
不会吧,许欢宴看上何泽慧什么啊?好看吗?额,是挺好看的,但也没别的了。
“他们也挺搭的,一个要财,一个要貌,各取所需。”
万姿收回神,看着面前的赵思怡,她刚刚18岁,脸上才褪去从老家带来的小心谨慎,露出一点点自信的苗子。
这个女孩,她想要什么?和她妈一样,想要在这个地方安定下来,彻底站稳脚跟吗?
马上就要高考了,她以后面临的问题会越来越多,见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她能把控住自己的命运吗?
但那些——又关自己什么事呢?
万姿打了个车,先送自己再送赵思怡,经过这件事后,赵思怡好像对她亲近了许多,一路都靠着她坐着,虽然默不作声,但靠得紧紧的。
像一只小雏鸟一样,靠着自己的窝。
万姿紧赶慢赶,在九点40分进了办公室,“万燃”今天很安静,热闹在会议室那边呢。
又有什么事?她把包放好,取出手机放桌子上,有人进来了。
“万姿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花重金从南方请来的配饰设计师。”
人未至声先到,何泽慧的香风,吹遍整个“万燃”,万姿打了个喷嚏。
她扯纸转过身,看到了何泽慧身后,走过来的一个年轻男人。
没穿西装,一身橙色的休闲服闪瞎人眼,染了一头栗色头发,挑染了额前一点点蓝。
还是一如既往地,和记忆中一样的花枝招展,像只公孔雀。
“魏源。”男人伸出手,笑容灿烂,“万姿,我们又见面了。”
万姿把手里的纸丢进垃圾桶,转身坐到办公桌后,忽略了伸到面前的手。
“是啊,世界真小。”她笑了笑,仍然坐着,对方站着,但她却带着不动声色的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