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阿斯吹了声口哨,饭厅四周突然出现好些陌生人,他们鱼贯而入,拖着地上的尸体离开。
有人提着水上来冲地,哗啦一声,水四下溅开,陆景明离得最近,鞋面和裤脚都湿了。
陆景明一直坐着不动,视线右侧,那条狼犬凑了过来,把脑袋靠在他的右胳膊肘上,正半吐着猩红的舌头在呼哧呼哧喘气。
狼犬的眼珠子乌黑,雪白的犬牙上,还有血丝挂着,它盯着陆景明,喘气中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陆景明除了一脸的汗,脸白,神色倒是不见多少慌张,还算镇定。
他对面的王奇就不太好看了,他跪在自己的呕吐物上,还在一下又一下地干呕。
张文洋一直站在陆景明背后,他和他的狗,一右一后围着陆景明,安安静静的。
他突然伸手拍在陆景明的肩膀上,亲昵地捏了捏:“怎么出这么多汗?景明害怕了?”
陆景明听见自己脖子嘎嘎作响的声音,寒气在后脖颈处集结,他偏头看了一眼张文洋。
“张总,我虽然有私心想捞钱,但那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这种场合,是个人都会怕好不好?”
他抿了一下发白的嘴唇,苦笑了一下,“我到底只是个书呆子而已。”
可不是书呆子?
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一向动脑搞投资玩金融数字游戏,不弄这些见血的呢。
张文洋收回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哈哈大笑起来:“……那还真是……受惊了,受惊了!”
陆景明只偏头盯着他,没说话。
张文洋走回主位上,大锅下的小火仍在烧着,一锅子美食的香气萦绕,却掩盖不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他挥了挥手,阿斯牵着狼犬下去,饭厅里的地上也收拾了个干净,地面除了湿点,没其他问题。
就连王奇,也被人扶着下去清洗,不再在眼前碍眼了。
佣人上来,很快端上四盆新凉菜,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饭厅里只剩下张文洋和陆景明二人。
02
“吃吧,还吃得下不?”张文洋笑着问,他用公筷夹了块肉给陆景明。
陆景明苦笑了一下,他手上微顿:“其实不太吃得下,我也被吓住了。”
张文洋只笑,说了几个“莫怕莫怕”:“我只对有二心的、叛我害我的人才这样,对自己人,我一向大方。”
陆景明拿起筷子,两三下才夹起碗里的那块肉往嘴里送,慢慢吞了下去。
他抬手擦额上的汗,汗已经冷了,冰凉黏腻,湿嗒嗒的。
张文洋接着大快朵颐,他的胃口丝毫不受影响,甚至笑声更爽朗,更响亮。
王奇后来也回到饭桌上,人像三魂七魄被抽走了一半一样,只剩下了机械扒饭的能力。
饭后天色已黄昏,陆景明和王奇告辞离开,两人坐着张文洋安排的专车回酒店,开车的司机,就是那个俄罗斯人阿斯。
陆景明的脸色始终没恢复过来,白中泛着青,他和王奇一路没有交谈。
阿斯把他送到孟买最豪华的酒店,王奇在那里有长期的高级行政包房,作为工作和生活的场所,那是张文洋安排的,如今这个待遇复制一份,送给陆景明。
陆景明进了房间,他快步走进卫生间,跪下开始呕吐。
晚上的所有饭菜,都贡献给了马桶,他足足吐了十几分钟,清空了肠胃后,才站起来漱口。
他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至少不再泛青,只是苍白。
接了点水扑在脸上,陆景明的手肘撑在洗脸台上,指尖还在颤抖。
他会不会有危险?这是一条怎样的路?
他如果有危险,那万姿呢?母亲呢?姥姥姥爷呢?
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那个人喉骨被踩断的声音一直在他耳朵边回旋,嘎一声,干脆利落,人就死了……
陆景明闭了闭眼睛,把头彻底塞进水龙头底下,闷着声音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
张文洋,远比他想象中更可怕。
03
半夜,陆景明在酒店中庭小花园吸烟处抽烟,耳机开着,嘴唇轻微蠕动,不细看,看不出来。
对话那边的辛启明沉默很久:“这是最高级别机密,如果有一个人知道,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最后彻底泄露,所以,我不同意你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陆景明坐在长椅上,右手边是一个固定的烟灰缸,烟灰缸里已经满是烟头。
右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正在燃烧着,他偶尔吸一口。
“你不同意,我就不做了,”陆景明声音冷淡,“今天这件事,充分说明张文洋就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我可以替你们做事,但我不想掉脑袋,我更不想……”
这段话他说到后面越来越快,到这里突然停了停,他深吸了口气。
“我更不想有一天我死了,我老婆受影响,他们要是被无辜牵连,那怎么办?”
陆景明抵着额头,指尖颤抖,“你别说不会,他是不会亲自去国内,但是只要肯出钱,就会有人替他做事,国内国外一个样!”
“我替你们做事,那你们能不能替我保证我家人的安全?”
胸口的烦闷让人不知道如何表达,陆景明眼底泛着红,他不怕自己死,可他怕家人被牵连,如果是那样,那他还不如老老实实用五年十年来还钱呢,一点一点,虽然慢,至少踏实。
可贼船已上,他要是现在下了,会死得更惨。
辛启明再度沉默:“你想告诉谁?我顶多给你松一个口,但是你要保证,那个人不会打草惊蛇,不会影响大局,张文洋不是吃素的,有一点异常,他都能看出来。”
陆景明靠在长椅上,仰首看天,孟买的天空也是灰扑扑的,乍一看,和北京的没什么差别。
他的后脑勺一下一下顶在椅背上,顶得他头脑发麻。
谁呢?
谁能承接住他的这个秘密,并且在万一的时候,能给他最有力的支撑?
“许欢宴,他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帮我的朋友。”
04
等到辛启明终于答应,时间又过去了快半个小时,陆景明已经换了第四根烟。
他轻轻吁了口气,关闭了通讯,熄灭了香烟想再静会就上去休息,他实在太累,又惊又惧的。
身后传来一声喊:“陆先生。”
陆景明回头,王奇站在几米远处,他一步步走过来,手指头还是缩成一团的,看见陆景明应他,松了口气,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真的是你,我给你发信息你没回,还以为你睡了呢,下来抽烟看到你。”
陆景明没说话,他望向别处,脸上一片惘然。
王奇在他身边坐下,衣服细细碎碎作响,他也掏出烟来抽,吸了一大口,苦笑:“你和我一样睡不着吧?”
“md!”他突然骂了一句脏话。
骂了后又惊慌,连忙四下张望了一眼,确认安全才松口气。
“对不起,陆先生,我没想到……”王奇哆嗦了一下,“我知道他很可怕,但没想到他这么……可怕。”
最后两个字他吐得很轻,脸更白,眼都直了。
有生之年能看到恶狗撕咬人,踩脖子踩死人,还真是刺激啊……
他只想赚钱,不想丢命。
陆景明轻声说:“他说只要不背叛他就没事,我们要记得这点,毕竟他给了远超市场价的佣金,也是想要我们赚钱的,能力不够就少赚钱,别贪心就行。”
他侧颜冷漠,“你放心,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的。”
王奇嗯了一声,用力咬了一下牙,仿佛给自己打气一样,又再度嗯了嗯。
“反正以后我就跟着陆哥你混了,你可别抛弃我,我和你一样,都要两年后合同才到期呢。”
“我们反正是一条绳上的蚱蜢,谁都跑不掉的那种。”
陆景明没再作声,两人相顾无言,再度沉默,任凭夜凉透。
05
北五环外,昌平区,某处院址外,万姿隔着铁栏杆往里看,什么都没看到。
这是八院另一个分设出来的小院,占地面积不大,前后两个大院,里面两栋相连的六层楼。
据说住在这里的人,都是精神疾病严重,需要特殊关照,但又很有钱的病人。
段红就住在这里,而且因为病情特殊,她是不允许探望的病人那一拨的。
万姿趴在车后窗上,秋天下午的太阳晒得她直犯困,她在等季颖打听情况后出来,等了大半个小时了。
季齐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喝点水提提神,别睡着了,这天看着是暖,但睡着了还是很容易着凉的。”
万姿接过,瓶盖季齐已经拧松了,她直接打开喝,把哈欠咽了回去。
“我听说你最近在相亲,相了几个了?有看对眼的不?”她找话题,找了个最八卦的。
季齐也喝水,他扫了她一眼,看她脸上只有八卦的热闹和朋友的关心,唏嘘叹了叹。
“看了三四个了,没一看就满意的,要慢慢来。”季齐有些不太想说。
万姿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她往前挪,只沾了一点位子的边,人凑了上去拉驾驶座上的季齐的衣服袖子。
“哎哎哎,你说说,看你有什么要求,我还真蛮好奇的,季总的理想型,会是什么样子呢?”
季齐回头,她眼睛明亮,巧笑嫣然,数着指头:“漂亮是肯定要的,但是漂亮这东西,各花入各眼说不准,你喜欢刘诗诗那种的,还是喜欢杨幂那种的?”
季齐有些愣,反问了一句有什么差别。
“当然有,”万姿振振有词,“一个气质如兰,一个眼波流转,一个清清冷冷的,还有一个嘛……”
她嘻嘻一笑,模样说不出的调皮,“身材很好哦。”
季齐正在喝水,一口水喷出去,差点呛死自己。
万姿飞快闪开,哈哈大笑。
06
还没笑完呢,季颖从铁大门内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冲着车里的他们摇头。
季齐重重咳了两声,无奈又好笑地喊了两声:“万姿!”
“哎!在这呢。”万姿应着,嬉皮笑脸,可注意力早就被季颖给吸引走,她趴回到窗户边,高声问了句,“还是看不到啊?”
季颖摇头又点头:“看不到,他们说,段老师是重点监管对象,说她的狂躁症很厉害,进来第一个月,打伤了好几个医护人员呢。”
说是属于最危险,有极端攻击性的精神疾病。
季颖有些黯然,她以前听说过段红有病,但这种事,她也不好直接去问好友,旁敲侧击问过两次后,段红很不悦,她就没再问了。
拉开车门,她回到副驾驶位,季齐倒车准备离开。
“医生也是头疼,看到我先诉苦,说段红病情好的时候少,坏的时候多,联系了家属几次,都说没空过来,人整天神神叨叨的,说自己是武则天。”
武则天,那不是狂躁症,是精神分裂还有妄想症吧?
“都有,本身来说,精神类疾病就不会只有一种病症,往往到了中后期,会出现好几种交杂。”
季颖掏出粉饼给自己补妆,她叹了好几口气,问万姿为什么非要去看段红?
“没有非要不可,不看就不看呗。”万姿说,“我只是有些感叹,她到底还是出过不少好东西,在服装界是大师级别的。”
季颖说是啊,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一直穿段红的高定,一穿就是十几年。
“算了,希望段老师在里面一切都好吧,快点好起来,重回正常生活。”万姿说,和内视镜里的季齐视线相碰。
车子先送季颖去了北边的某购物中心,她要购物,明天要去法国南部马赛度假,说要买些泳衣之类。
她不需要季齐接,约好了家里的司机,等逛够了再说。
万姿被邀陪同,但她拒绝了,她还要回凤来,季齐接着送她。
“你是不是找段红有事?”回程路上,季齐问万姿,“我怎么感觉你的理由不成立呢,我认识的万姿,可不是个会对陷害自己的人给同情心的人,没那么圣母。”
万姿乐,露出白牙做了个很凶的样子:“是不会,只是,前些日子我接到一个电话,用八院的固定电话打的。”
季齐诧异看过来,万姿表示自己也很莫名其妙。
“所以,你怀疑是段红找你?她找你干嘛?”
万姿接着摇头,季齐手指头敲了敲方向盘,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你把电话号码给我,我帮你查,也许能查出些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