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许欢宴听出了陆景明语气里的不愿意。
    “怎么？”他问。
    陆景明摇摇头，“这是朱家私事，而且……这件事，你觉得我们瞒得住吗？朱梓峰这样是不对，可照片却没拍错。”
    他推开楼梯门，和许欢宴一起往外走，“我其实撞见过一次。”
    去年的“停车场事件”，他答应朱太太什么都不说，这件事被他埋在心底都快要遗忘了，今天翻了出来。
    朱梓峰又走了一步急躁之棋，他可能急于扳回一城，告诉他们他有底牌，却忘了他想威胁的许欢宴，从来就是个不看底牌出牌的人。
    “让梓琪知道吧，别让她再做蒙在鼓子里做梦的人了，父母的为人和行事做派，她应该有知情权。”
    许欢宴表情很是复杂，他这些年一直挺护着朱梓琪的。
    不仅仅是因为老友关系，也不仅仅是因为多年前在朱梓琪床底藏匿，让他度过最危险的一关。
    而是，她算是他身边仅存不多的美好感情，虽然无关爱情。
    他希望她无忧无虑的时间能久一点，看到的美好多一点，不要接触那么多肮脏事，尤其是来自至亲的人性丑陋。
    但这次真瞒不住了，不然哪一天朱梓峰丢出炸弹，到时候毁掉的可不是一两个人。
    两人一出酒店大厅，就看到夜色中蓝色的保时捷跑车在闪闪发光，而朱梓琪一身火红裙装，正靠在车前望着他们笑。
    她张开手转了一圈：“我今天好不好看？两大帅哥陪我，我下午可去做了头发做了脸呢，好不好看？”
    她回港有些日子了，天天待在家里都快发霉，新的工作调动还没下来，她日日陪着母亲打牌，喝茶相亲，烦死了。
    好不容易老朋友过来，她开心坏了，忙乎了一个下午，就为了今晚出场。
    陆景明笑，许欢宴彩虹屁准时送上，一个接一个，把大小姐捧上了天。
    朱梓琪笑得开心极了，眼睛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
    02
    最亮的跑车，最好看的红衣，朱梓琪甚至开了视频连线，让远在北京的万姿看他们是如何游玩的。
    “你过来，我也招待你，一切都用最好的，陪吃陪喝陪玩，还可以陪睡，哈哈哈！”
    她在副驾驶座上对着镜头说话，手机固定在前面，时而站起来把头探出去喊两声，时而坐下来，一直笑个不停，可见是真开心。
    万姿还在凤来加班，她答应得很爽快：“好啊，我下次过去，反正港澳通行证又续了，我还没去过香港呢。”
    万姿从手机里歪着脑袋找陆景明，陆景明坐在车子后座冲她笑，还没说两句，被朱梓琪又抢了过去。
    她在和万姿吐槽这些天见到的相亲对象，平均两天一个，已经见了四五个了。
    扳着指头算：“有灵风电子的太子爷，飞鱼珠宝老板娘的弟弟，还有云涛实业的太子爷，还有一个是马来西亚某提督，明天还有……”
    陆景明诧异，插了一句嘴：“什么？云涛实业的太子爷，他们家的太子爷不是才18岁吗？”
    张文洋有个18岁的儿子，夫人去世，儿子一直被他保护得很好，还没人见过呢。
    “不是，是干儿子，28岁了，18岁我才不要呢，我没那么重口味。”朱梓琪笑，她支着脸对万姿发牢骚，“我都不喜欢，我想干事业，不想结婚。”
    她说的是真心话，可惜没人听她的，她又很听妈妈的话。
    什么年龄干什么事，该结婚了，父母都这样说，她也无可奈何。
    开车的许欢宴扑哧一笑，换来了朱梓琪的白眼。
    身边两个女人一个手机外一个手机内聊着天，许欢宴和陆景明在内视镜里对视了很多眼，许欢宴是犹豫，而陆景明是坚决。
    车子绕着维多利亚港湾大道转了一圈，算是兜了风，而后一路开到九龙庙街，今天他们开着豪车来接地气，逛夜市。
    此刻，朱梓琪抱着一个塑料杯子，站在路边吃鱼蛋，一口一个，边吃边介绍，哪边都不耽误。
    三人皆是好看，陆景明清俊冷雅，许欢宴风流倜傥，朱梓琪明眸皓齿，在路边一站，不知道多吸引人。
    03
    天后庙坐落于油麻地的榕树头，把一条庙街一分为二。靠着庙的南墙，比较寂静，一溜儿都是看相、算命的摊子。
    摊主们一个个摆出一副半仙的模样，还真有人坐下来问前程，也有青年男女来问姻缘。
    “如果我们早到一点，就能在这边……”朱梓琪指了指东边，“听到有人唱曲，那儿下午到傍晚，有一帮粤曲迷又弹又唱，非常具有本地特色。”
    陆景明立即想起了北京公园里亮嗓子的大爷大妈们，忍不住微笑。
    “晚上吃什么？逛了挺久了，你们都不饿吗？”朱梓琪问。
    她问许欢宴，“去弥敦粥面家吃好不好？”又调回头和陆景明解释，“这家是老式粥面店，金牌粥、云吞、水饺都是招牌，很好吃的。”
    陆景明看了许欢宴一眼，那边他正好打完电话，还没反应过来，啊了一长声。
    “啊什么啊？”朱梓琪用粤语说了一句，“你今天好奇怪，话都少了一半，你怎么了？”
    许欢宴似乎用了很长时间才把精神彻底收回来，他叉了颗鱼蛋吃，慢慢嚼着吞了下去，仿佛下定了决心。
    “梓琪，我们找个能说话的，环境好的地方吃饭，哥有话和你说。”
    朱梓琪皱了皱眉，有些不明所以，许欢宴极少在她面前称哥，一旦这样说，就表示有正经事了。
    她的心莫名其妙发慌一样快跳了好几下：“怎么了？”
    她问，又看看陆景明，发现他避开脸不接自己的目光，追问了一句：“哎，你们……怎么了？”
    许欢宴站在路边的长椅旁，长椅上的一老一小正好离开，他靠过去，身躯微微弯曲着，手肘撑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找个地吃饭吧，我们安安静静地说话，真有挺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他表情冷淡，看着朱梓琪，目光却充满了叹息。
    04
    “不要找地儿了，就这里吧。”朱梓琪抬起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变幻，“前面是天后庙，我们这个角落，也挺安静的。”
    她捋了一下裙子，在长椅一侧坐下，侧身看着在后面的许欢宴：“我不想等了，无论去哪里，都还要至少一个小时。”
    陆景明垂眸没作声，许欢宴看着朱梓琪，沉黑的眼睛似乎被冰霜浸染过，寒意凛然。
    离他们不远处，有个算命的半仙在对一对情侣说：哎呀好姻缘啊，佳偶天成，天作之合。
    天早就彻底暗了下去，庙街一路璀璨到晃眼的灯光照不亮这个角落。
    细细的风吹着，冷冽刺骨。
    “梓琪，我只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道你妈妈的事？”
    许欢宴开门见山，一针见血。
    四周一片安静，朱梓琪的脸一片雪白。
    她沉默了一瞬，望向街头那边炫目的灯光，眼角有些湿润，隔了好半天才回答：“怎么？连你也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景明一惊，他看了许欢宴一眼，许欢宴同样惊愕。
    朱梓琪依然在看灯光，她闭了一下眼睛，“我只是隐隐约约有点感觉，没敢去求证。”
    三年前她自己的车送去车检，又急着要用车，就开了母亲大奔出去，在副驾驶座的踩脚板上，她看到了一枚男士袖扣。
    而后还有一次母女约着喝下午茶，母亲来晚了，行色匆匆，带着一股子男士香水味，想必是时间匆忙，来不及洗澡就赶来了。
    或许因为朱梓琪是女儿，朱太太难免懈怠，如果是朱胜定，她是怎么都不敢这样就出来的。
    还有一次欧洲购物游，朱梓琪正好在瑞士滑雪，想偷偷去巴黎和母亲会面，给她一个惊喜。
    “结果看到一个年轻男人进了我妈的房间，我在门口停了许久，还是没敢敲门，就走了。”
    朱梓琪淡淡笑了笑：“我只是没勇气面对而已，父亲这样，母亲也差不多，是不是很讽刺？”
    她的眼圈有点红，转头看着他们两人：“为什么……他们都这样呢？”
    05
    许欢宴把手机递过去，既然已经面对了，那就干脆彻底点，他给她看照片。
    一张一张，辣眼辣心又辣肺。
    朱梓琪没有掉眼泪，虽然眼圈一直都是红的，她把照片转发给了自己，手机还回去。
    没有人说话，陆景明和许欢宴都沉默着，陪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围墙算命的半仙几乎全收摊，人都走了，朱梓琪才开口。
    “我爷爷奶奶是一辈子恩爱的，03年奶奶去世，爷爷一句话不说，连眼泪都没掉过一颗，当时亲戚们都觉得爷爷太无情了，好歹奶奶陪了他六十年。”
    “只是在起棺的时候，爷爷才拍了拍奶奶的棺木，喊了声奶奶的小名，说你走慢点，然后三天后，爷爷在梦里跟着奶奶去了。”
    “我一直想要那样的爱情，要一个真正的爱人，无论风雨艰辛，都要和我在一起，心里只有我一个人，陪我到老，到死。”
    爷爷奶奶是彼此眼中最闪耀的星星，值得所有日月星辰云卷云舒，也值得这世间所有的最好的一切。
    可是她的亲生父母，一个两个，都打了老一辈的脸。
    他们好像都把背叛当有趣，压根不觉得忠诚是美德，反而嗤之以鼻。
    父亲这样，母亲也这样，家中的冰冷多年如一日，能维系下去的，只有利益。
    那才是他们要的，看中的。
    其它的，都是表面文章。
    “你觉得这件事，你父亲知不知道？”许欢宴问，他是局外人，再关切也有着局外人的冷静。
    朱梓琪摇摇头，一片茫然。
    “我不知道，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不过我想……”
    她想着，慢吞吞的，眼睫毛低垂着：“以我父亲的精明，他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他不在乎。”
    是啊，不在乎，爱都没有了，早就分房了，只要不闹到明面上太难看，就行。
    06
    许欢宴还想说什么，却有些不忍心，他看了陆景明一眼，陆景明不得不开了口。
    他清了清嗓子，沉了沉：“梓琪，我们想问，关于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朱梓峰威胁他们收敛，少管闲事，他们把事情直接摊开给了朱梓琪，这件事彻底变成了朱家内政，外人不再好插手。
    总不好朱家女主人的婚外情，还要他们两个出马，那可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是无论如何也要瞒下去，还是认输彻底退出竞争，把朱氏拱手让人，还是奋起反抗，在父亲面前再争一争？
    这种事，男人和女人永远没法比，尤其是朱太太这种已经养尊处优很多年的阔太太，这种事如果宣扬出去，被人议论，朱胜定和整个朱家都要背锅蒙羞的。
    无论社会如何开放，至少在现在，豪门阔太和男人的私密照片满天飞，绝对是大新闻，让人不齿。
    “其实我对朱氏大权不太感兴趣，我想回北京接着做事，不要像这些日子一样荒着，我根本不想相亲，只想好好拼事业。”
    朱梓琪有些委屈，“他和我争什么啊，争赢了，老爸也不会现在就把权力都给他啊！这个猪头！”
    “老头子就在那坐山观虎斗，稳坐钓鱼台，乐呵着呢。”
    陆景明被她的形容逗笑了一下，他拍了拍掌，朱梓琪看过去，他笑：“那就好，你有这个态度就好。”
    朱梓琪不解，许欢宴递过来一张纸，叫她擦擦眼泪，别难过了。
    “你有这个态度，我们傍晚其实也拿到了朱伯父的态度，那对你这个弟弟，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不然总是碍于情面，不好动手的。”
    许欢宴笑着站直身体，两只手交错着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嘎嘎响了好几声。
    陆景明轻声说：“你父母那边，你自己考虑怎么面对，这个我们没办法陪你，但你这个弟弟，我们要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还以为我们真怕了他呢。”
    他说得特别平静，就像在说：嘿，你看，这香港的夜色，真美！
    朱梓琪抬头，看见了夜空，是啊，香港的夜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