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新学期开始了，在开学工作会议上，县教育局局长和镇教办主任都来到了龙凤湖国际学校，说是督导工作，却给了依然一个致命打击。
    这个开学会议让缪依然感到无比愤怒。
    其实，领导们此来的目的，就是干涉学校的人事安排。
    这是春季学期，原本人事安排不应该有什么大的变动。
    一般来说，学校任课都是大循环，谁接了哪个班哪个学科的课，就要一上到底，直到毕业。中途调走，当然另当别论。
    去年秋季学期，也就是上一个学期，龙凤湖国际学校新落成开学，全体老师都进行了大调整大换血。
    原来分龙村凤村的时候，两个学校都有好几位代课老师，这些代课老师是没有编制的，也就是临时工，这些人没什么悬念，直接被下课了。有编制的呢，也有好几位是代课民办教师转正的。这些代课民师当年大多是因为缺乏师资，赶鸭子上架，都没有经过正规的师范培训，大多数就是初中毕业甚至小学毕业的，文化层次参差不齐，学历也不达标，年龄还偏大。现在，两校合一，学校规格提高了，这部分老师也被另作了安排。所以，原来的老师留下的还不到十个，大量的差额，都是从其他地方调进来的，或者招的新人。
    这样一来，上期开学，在人事安排上也是做了全面调整。
    缪依然校长一直坚持教育应该公平公正，而不应该区分什么贵族平民。可是现在龙凤湖国际学校办成了公私合营，它自然而然地就有了公办班和民办班，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平民班和贵族班。
    上学期，在缪依然的坚持和努力下，最后在安排教师的时候，不管是公办班还是民办班，都一视同仁。
    在缪依然看来，公办班的孩子虽然没有交那笔昂贵的学费，那是因为他们原本就该享受免费，他们在龙凤湖国际学校的学位是合情合理的；而民办班的孩子交那笔昂贵学费，那是因为他们原本就不该在这里上学，他们交钱是为了获得这里的学位，不交这笔钱他们还不能在这里上学呢。而获得了学位以后，他们就都是龙凤湖国际学校的学生，他们就是平等的，他们享受的教育资源也应该是一样的。
    去年，整个暑假，大多数时间里，缪依然和学校的几位领导都在为师资安排努力。通过讨论，最后确定，应该以公平公正为原则，以合理合法为底线，以培养学生为目标，作统筹协调，合理安排。他们不仅考虑到了学历，年龄，经验，原有教学水平，教学业绩，责任心，甚至是男女性别，个人性格，人际关系，都作了比较合理的搭配。
    在那个酷热难当的暑假里，在接近四十度的高温中，他们一连开了好几天会，召见了绝大多数任课老师，详细了解他们的特点，研究他们的资料，就是为了力争做到让每个老师发挥正常水平，让每个孩子合理健康成长。
    最终，大家都觉得安排得非常好。从上学期学校的教学业绩和日常工作来看，也没有大的问题。
    老师们也基本能愉快地工作，和谐地进行教学啊！
    可是，无论怎样努力，这考试成绩一进行排名，就有先有后。民办班和公办班都有排在前面的，也有排在后面的，这样应该算正常吧？
    会议室里，林柯这位名誉副校长，在听完缪依然对人事安排的陈述以后，强势地说：“缪校长的想法自然是没有大问题，说得也合情合理，问题是，我们这个学校，它本质上就是个私立学校，我的目标是办成名校！名校用什么说话？学生成绩，升学率！只有我们的学生成绩比其他公立学校好，升学率比他们高，我们才有竞争力，才能成为名校！不然，我们收那么高的学费，谁肯来我们学校就读！没有了学生，我们还谈什么名校！我们简直连学校都办不下去了！早晚会破产！可是，以上学期考试来看，我们贵族班的成绩并不出色！这就是问题！”
    缪依然忍不住说：“我们的成绩怎么不好了？我们在县里的排名也是在前面的！”
    林柯针锋相对：“缪校长，是，我们在及格率平均分方面是比某些学校高出了一点点，但是这还远远不够！懂吗？远远不够！首先，我们的优秀学生就不够优秀，全县前一千名中，我们占的人数不多，前百名中，就更寥寥无几！”
    丰天然忍不住反驳他，“林副校长，你……”她停了一下，然后还是毫不客气地沿着原来的思路说下去，“是不是不太懂教育？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养学生需要一个过程，需要循序渐进，我们的贵族班的学生是从各个学校招进来的，新组成的班级，师生都不了解，需要一个互相适应的过程。我们在稳步前进，这就是对的。难道我们追求的是短平快，拔苗助长？”
    丰天然刚说完，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依然也看了看妹妹，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妹妹这样能说。
    林柯听丰天然说他不懂教育，心里已经老大不服，又见大家鼓掌支持丰天然，立刻蛮横地说：“我只知道，我们的目标是六十个班，我们如果连龙溪县第一都拿不下，还谈什么目标？”
    “林副校长，照你这么说，我们学校的老师都是不合格的咯？”丰天然直视着林柯，眼神坚定。
    林柯冷笑一声，“我可没这么说，不过……或许可以从其他学校挖一些优秀教师过来。”
    “林副校长，这都马上开学了，还去挖人？你自己去挖吧，等你挖来了我们再开学吗？”李德奇说。
    像李德奇这种“老油条”，他都快退休了，他才不甩你什么林老板的账，再说，他是公办教师，领的是财政工资，可不是林老板给他发的工资。可他偏偏上着贵族班的课。林柯看这个李老头也敢针对他，有些恼羞成怒，“李老师，不是我说你，你上我们贵族班的课你那学历就不够！”
    李德奇也火了，“不够就不够！你这个副校长好像学历也不高吧？”
    眼看这场面就要失控，教育局长陶李急忙站起来，连连摆手，让大家淡定，让大家坐下慢慢讨论。
    李德奇又毫不示弱地盯着林柯看了好几眼，这才慢慢坐了下去。这个李德奇也是有脾气的人，虽然学历不高，但人家读过私塾，也上过新学堂，虽然只是高小毕业，但人家在语文方面尤其是文言方面也就相当于高中毕业，甚至比现在的高中生水平还高。在凤村小学教书几十年，教学经验丰富，工作也没出过大的问题。现在林柯这样当面说人家学历不够，大家都认为林柯过分了。李德奇这人有几分清高，他最看不惯林柯这种暴发户，有几个钱，胡作非为，到处指手画脚。只要一想到林柯当年读书都考不及格，现在却来当校长，虽然只是副的，虽然只是挂名，但他也是早已有点忍无可忍了。去年并校的时候，要不是依然留他，说需要他帮助，他可能就去其他学校或提前退休了。“谁愿意来受林柯这种浅薄短视的人的鸟气！”李德奇愤愤地想。
    “各位，我们今天呢，是来讨论新学期人事安排的，大家都不要扯远了，”陶李慢吞吞地，“我也认为，我们现有的老师都很优秀，他们熟悉学生，有教学经验，他们上学期干得非常好！很不错！我们暂时也没有再去挖人的打算！再说，我们把公办学校的老师挖走了，公办学校的工作怎么开展？林副校长，我就要批评你了！你这说法是不对的哈。我们即使需要补充新鲜血液，我们也只能面向全社会慢慢物色。今天，我们只考虑在现有人员的基础上对新学期人事安排作微型调整，局部调整，使它更合理更科学就行。”
    林柯也有些泄气，他也觉得自己有些扯远，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越扯越远了，还扯到什么挖人上去了。见陶李发话了，不敢继续和老师们针锋相对，说：“对对对！微型调整，局部调整。我建议，应该把师资向贵族班这边倾斜一下，稍微倾斜一下就行！毕竟人家那些孩子是交那么高的学费来的！大家说是不是呀？”
    陶李说：“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确定这样一个方案？一、学校安排任课老师的时候，尽量做到保证民办班的老师能够合格；二、教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能只看眼前的成绩。我们要给老师和学生时间，共同进步，合理发展。缪校长，这个没有问题吧？”
    依然说：“应该没有问题。我认为，一个学校的发展，要有长远目标，需要考虑多种因素，不能一味地追求成绩。但我们也确实应该提高教学质量，我们学校的五十名老师，没有谁不想把龙凤湖国际学校办成名校。这个请领导放心，也请投资方——林老板放心。”
    陶局长说：“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儿怎么样？你们还有什么想法吗？”
    大家都表示没有其他意见，陶李就宣布散会了。
    其他人都走后，陶李又把依然和教办主任刘玉留下，说：“你们下午就把学校的老师调整一下，作出合理安排。”又单独叫住刘玉，“你就不要忙着走了，下午协助缪校长，把课排出来。”
    依然还想说什么，陶李和其他人却都径直走向了他们的车子，开门坐了进去。
    依然看着那些领导们驱车离开，感到迷茫和不解。刘玉苦笑一声，说：“缪校长，没用！别纠结了。”
    依然看着面前这个名字像女人性格也有些像女人的教办主任。刘玉对她点了点头。
    依然说：“要不，我们先去食堂吃饭，如何？”
    刘玉一笑：“我现在怕的就是你不请我吃饭，这里也没饭店酒楼，这顿中午饭无论如何也得赖在你身上。”
    依然叹息一声，“我也是搞不明白，怎么会想到在这儿办一个贵族学校！办平民学校不好吗？想一想，现在还不如我们当初在山上的土院子，多单纯多和谐……这算什么事呢？”
    依然和刘玉来到食堂，看到陆谨言、李德奇、林沐风、丰天然和方晴等几位都在餐桌旁等着他们。缪依然就有点不好意思，刘玉也歉意地说，“让大家久等了。”
    李德奇还在气鼓鼓的，丰天然也撅着嘴，方晴低头看小说，林沐风悄悄打量缪依然，好像在研究她。
    厨房师傅来上菜，陆谨言打破沉默说：“小方，别当低头族看小说了，去，帮着林师傅上菜去。”说完，他自己就率先起身去了厨房。方晴只好把小说书放到另一张桌子上，起身跟在陆谨言身后。
    丰天然冷笑一声，“林副校长那么关心学校，为什么不留下来帮着排课呢？溜得比兔子还快！”
    方晴正端着一盘红烧肉过来，一将盘子放在桌上，就不断地对着手哈气，“哎哟！太烫了！”
    菜品也不是很多，不过七八样，这还是因为有了刘玉这位“客人”，陆谨言特意吩咐林师傅多弄了两个菜。
    不知什么时候，依然也去厨房端菜去了，这时走回来正听见了天然那句带刺的话，她看了林沐风一眼，批评天然说，“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林沐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缪校长，你别瞪我，我不会打小报告的！”又似笑非笑地看着丰天然说，“丰老师怎么骂林老板都没有关系！林老板不会跟她生气的！”
    大家开始吃饭，气氛有些沉闷。缪依然试图打破尴尬，她对方晴说：“小方，下午还要辛苦你和林主任一起排课哦。”方晴点点头，这时林沐风开口道：“其实我觉得林副校长的提议也有一定道理。”众人纷纷看向他，林沐风接着说：“贵族班的学生交费更多，自然会对教学质量有更高的要求。公办班的学生和家长，其实并不那么在乎成绩，我们何必那么死板呢？”李德奇哼了一声，“这不是明摆着歧视公办班的学生吗？其实就是歧视老百姓！”
    刘玉说：“陶局长的意思，不知道大家听懂没？”
    陆谨言说：“我同意德奇校长的看法，教育应该公平，不能因为学费高低而区别对待。”
    缪依然沉思片刻，“大家说的都有道理，下午排课时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争取找到一个既公平又能提高教学质量的方法。”
    下午，依然原本要和刘玉林沐风一起去排课，可是那边有其他事情需要她处理，只好去了。刘玉带领林沐风和方晴，去了教务处排课。去之前，依然反复交代了各个公办班的班主任和主课老师不能动，其他人由他们作合理调整。
    可是等依然忙完她手里的事务回来，才发刘玉和林沐风对许多人都作了调整。所有上学期考得最好的那些老师，大多数是比较有经验的中年老师，几乎全被调到了民办班。而公办班，多数是新手老师。
    依然看了课表，勃然大怒，质问林沐风：“谁让你这么调整的？我不是给你交代了公办班的班主任和主课老师不能动吗？”
    林沐风两手一摊，“依然，我哪里敢违背你的意思！但是，刘主任在这里守着，我能不听他的吗？这些全是他的意思，哦不，他也说了，全是陶局长的意思，哦，也不是，实际上全是林老板的意思！说起来，他还是我叔子，我也觉得他过分了！他们这种商人，都是唯利是图，只考虑自己利益，哪管什么公平公正！”
    依然心里一阵难过，她觉得自己似乎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扼住了喉咙，让她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林沐风拍了拍依然的后背，又递给她一杯水。
    依然看那个杯子是林沐风平常喝水用的，就没有接，说：“我不渴，谢谢！”
    林沐风体贴地说：“依然！你别难过！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尽快让所有的新教师都成长起来，让所有老师都具备较高的教学水平，那时候，真正的公平公正就有了。而现在，我们和上头对抗没什么意义！小胳膊怎能拗过大腿呢！”
    依然忽然有些心灰意冷，直到她回到妈妈缪冬香那里，也还是懒洋洋的。
    刚躺下，东方云悠的例行电话来了。
    依然忽然情绪低落地说：“云悠，我不想干了。”
    东方云悠吓一跳，“你怎么啦？不想干什么了？”
    “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