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一个电话把东方云悠召回来。
    东方云悠进门，就看到母亲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旁边，她那只名唤雪球，通体雪白的长毛波斯猫，慵懒地躺在那儿。见东方云悠进门，只是转过圆溜溜的大眼睛，瞪了他一眼，轻轻“喵”了一声，算是打招呼。电视机里正播放着一部叫《青青河边草》的琼瑶剧。但很显然，母亲并没有在看。
    东方云悠看了母亲一眼，微微一笑，见母亲没说什么，就径直去开自己的房门，想溜进自己房间里去。刚才在楼梯上，他接到缪依然给他打电话。没说几句，因为马上要进家门了，就给她说好，先挂了，过会儿打回去。秦云看儿子那个样子，更加生气了，大喝一声：“站住！”东方云悠站住了，回头笑问道：“妈，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是电视不好看吗？”秦云说：“别嬉皮笑脸的。你妈没那么无聊，和电视生气！”
    “那是啥？是它吗？”他无奈地笑了笑，坐到母亲身边去，抱起趴在母亲身旁的雪球，轻轻地撸着它雪白的毛，又点着猫的鼻子责备：“谁让你惹奶奶生气的？该打！”那只猫“啊呜”一声，对着东方云悠使劲地张大了嘴，打了个极致的哈欠，然后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吃惊地望着东方云悠。秦云抱过猫说：“你还不如它呢！”东方云悠伸手在母亲怀里抚了抚猫毛，拉了拉猫的长尾巴，仍笑嘻嘻地：“哦，那么，就让它好好陪着您吧，我先回个电话。”说完，站起身来。
    “跟谁打电话？”秦云问。
    东方云悠无可奈何地看了母亲一眼，并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姐姐呢？姐姐回家不？咦？这么晚了，爸爸也没回来？妈，今年爸爸参评模范丈夫，我们不要给他投票，你看他表现这样差。”一边和她母亲瞎扯，一边四处转了一圈，每个房间都看了看，既没看见东方云飞，也没看见父亲，更没有其他陌生或熟悉的年轻女孩，这才放了心。又坐回到母亲身边，“哦，妈，对了，您连发十二道金牌召我回来，有什么国家大事？”
    秦云说：“没有事，你就不能回来吗？回来看看你爸你妈不应该吗？我问你，你当真准备让我认雪球做孙子？”
    东方云悠一手抱住母亲的肩膀，一手逗弄着那只名叫雪球的白猫说：“妈妈，打住！打住！我投降！你看啊，雪球没什么不好！真要是我给你生个孙子，又调皮又叛逆，你才嫌烦呢。”
    “我愿意。”秦云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妈，到底有什么事儿？你说吧！”东方云悠一脸狐疑地看着母亲，见她总不开口，就拿出他那从小到大惯用的伎俩，嬉皮笑脸地说：“难不成你又……想把我卖了？你那买主在哪？”
    因为最近秦云总安排东方云悠相亲，东方云悠和姐姐都说母亲是急于把儿子出手了。
    秦云瞪了他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好好好，妈，您说吧。”东方云悠笑着说道。
    “你侄女过生日，你不该回来给她庆祝庆祝？”秦云看着儿子说道。
    “真的吗？那太好了！苏采薇十岁生日吗？她有十岁了？”东方云悠笑着说道。
    “你这小子，枉你姐姐护着你，你连她女儿几岁你都不知道？你这舅舅咋当的？”秦云抬手在东方云悠脑袋上敲了一下。提起外孙女，她好像气消了不少，“我告诉你，你可得记好了，薇薇才六岁呢，别颠三倒四的，一会儿你姐姐听了生气。”
    “我知道，妈。您放心吧，我这么优秀的舅舅，你就是让薇薇打着灯笼去找，也不一定能找到，”东方云悠故意玩了个歇后语，他一心想把母亲哄高兴了，好抽身进屋跟依然打电话。
    秦云果然盯着电视机屏幕去看那一家人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去了，他就站起来，往自己房间里走。这一次，秦云没再说啥。
    没过多一会儿，东方明珠提着些鱼啊肉啊的大包小包回来了。
    一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就去找围裙，准备戴着下厨房做饭。秦云更年期综合征反应剧烈，常常腰酸背痛，体虚多汗，失眠头晕。退休后不用上班，整天待在家里，她反而浑身不自在。东方明珠是出名的爱妻狂魔，四川所谓耙耳朵。几十年的恩爱夫妻，感情深厚，见妻子不舒服，总是一回家就下厨做饭，变着花样照顾秦云的胃口。他自己调侃说，东方大夫可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秦云叹了口气，叫了声“明珠”，指了指儿子的房门，小声说：“回来了。”
    东方明珠“哦”了一声，就过去敲了敲儿子的门，叫了两声“云悠”，让他出来帮忙。
    今天确是云飞女儿苏采薇的六岁生日。这个东方家唯一的第三代在家里的地位可想而知，六岁虽是个普通的散生日，但秦云还是把一家人都叫回来，准备好好为小丫头庆祝庆祝，同时，也是想以此为借口，把这个怎么请都难得请回家的儿子弄回来，好好教训教训。
    可是里面老半天都没有一点反应。东方明珠犹豫了一会儿，又敲了敲门。这一次，终于好像有了动静。东方明珠见里面有了反应，就扭动门把手，推开门。
    东方明珠一开门就看见儿子仰躺在床上，两眼发直，好像脸色也不大好，一脸倦容。看见父亲进来，也没有起身，只是看了他一眼。
    “你，咋啦？生病了？”东方明珠关切地问道。
    东方云悠叫了声“爸爸”，招手让父亲过去。
    “爸爸，我应该结婚了，你同意吗？”东方云悠问道。
    东方明珠皱眉道：“我什么时候不同意你结婚了？”说着随身坐在床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虽然不催你结婚，但是我也从没反对你结婚啊？古人说，三十而立，你呢，工作上也算努力，也有了些小小成绩，但确实也该成个家了。所谓成家立业，它不是绑在一起的吗？”
    东方云悠苦笑一下，“爸爸，你又来了！一说话就跟讲课似的，头头是道。”
    东方明珠也笑了，“那么，我们不说那些，也不讲课。也该成家立业了！你遇到喜欢的姑娘了？”
    东方云悠翻身坐起，靠在父亲身上，“嗯。”
    “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是……你妈给你介绍那些？其中一个？究竟是谁？哎，儿子，你也让老爸给你参谋参谋？”
    东方明珠头脑里闪过一些姑娘的名字，比如刘晓晓，张昭丽，王婕，范莲，等等，这些都是秦云最近给儿子物色的。东方明珠很反感妻子这样做，一方面觉得这弄得儿子好像找不着对象是个老大难似的，另一方面也觉得凭空糟蹋人家姑娘的名声不好。不过，潜意识里，也希望儿子从中相中一个，赶紧结婚，免得父母心中总是这样悬吊吊的。这会儿听宝贝儿子这样一说，就来了兴趣，又往儿子身边挪了挪，准备详细了解了解，也不准备去做饭了。东方索性把父亲的围裙揭下来，扔到一旁，自己又往里让了让，让父亲坐得舒服点。
    “爸，别做饭了，一会儿姐姐来了，我们去外面吃，我请客。现在，我们聊聊，”东方云悠说。
    东方明珠表面不过问儿女的事情，其实他内心为女儿操碎了心，前些年操心女儿云飞，云飞结婚后，又操心起云悠来。
    尤其是这个小儿子云悠，马上就要三十岁了，既不恋爱，也不结婚。难道他是独身主义者？或者说，是当年那个女孩给了他致命打击，以至于他从此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东方明珠所说的女孩是指丰沛然。东方明珠开明得很，不提倡做父母的干涉儿女的感情生活，不管是当初的佟依然，还是后来的丰沛然，他都不反对。东方云悠和丰沛然交往那一阵，丰沛然经常到家里来。小姑娘乖巧得很，叔叔长阿姨短的，嘴巴比蜜还甜。可是，东方明珠冷眼旁观，觉得儿子对人家相当冷淡。秦云也经常抱怨儿子，说他不知随了谁，根本不像他父亲，也不像她这个母亲。老两口有时背地里议论，难道这个儿子有毛病？如果不喜欢人家姑娘，那就应该明明白白地告诉人家，省得人家一趟一趟地往家里跑！
    果然，不久那个姑娘就和他分道扬镳，和别人结婚去了。
    奇就奇在，这个东方云悠失恋了，他不但不像那些失恋的年轻人要死要活，反而乐呵呵的，高兴得很。东方明珠觉得儿子简直是个奇葩。可是，从此以后，他的情路好像也断了，十年不再理睬任何姑娘。
    见儿子终于开窍了，主动说要结婚，简直高兴坏了，心想老太婆可以不必把雪球当孙子了。
    东方云悠见父亲迫不及待，心里暗暗嘲笑他比自己还急，就直视着父亲的脸，满脸严肃地说：“你认识的。”
    “我认识？到底是谁？”东方明珠疑惑地看着儿子。
    东方云悠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是缪依然！”
    东方明珠一时没反应过来，“缪依然？缪依然是谁？”
    十年了，已经有十年没有人在这个家里提起过这个名字了。东方明珠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满脸疑惑地望着儿子。
    这时，秦云也进来了。这位一向最心疼小儿子，甚至都称得上溺爱的母亲，阴沉着脸，怒气冲冲地说：“我不同意！你别想把那个缪依然娶回家！我不要她做我儿媳妇！”
    东方云悠站了起来，看着母亲那张阴沉得好像能挤出水来的脸，“妈妈，结婚是我的事！是我要娶妻子，是我要和她过日子，难道不应该娶一个我喜欢的女人？”
    东方明珠微微一笑，“儿子……哦，还有你，老太婆，你们到底是咋回事？母子两个好像两只对抗的公鸡！都坐下，慢慢说！”
    东方云悠看着父亲，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爸爸，我要娶缪依然为妻。尽管你已经想不起缪依然是谁，尽管妈妈不喜欢她，但是，我，要娶缪依然，娶定了！”
    秦云气得胸口不停起伏，指着儿子说道：“不行！我绝不同意！那个女人名声不好，别败坏了我干干净净的门风！”
    东方云悠气得跳了起来，“妈，你怎么这样说话！谁名声不好了！”
    秦云冷笑一声，“你不用护着她，她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什么也瞒不住我！你枉我这么多年那么爱着你，对你寄予厚望，你太让我失望了！”秦云胸中的怒火仍然呼呼燃烧，似乎七窍都在冒烟。
    “妈！妈！你听我说，我没有要瞒你！一切你都是知道的，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十多年前，对，到现在都十五六年了，那时候你就知道，她受了很多苦，被人贩子拐卖，被骗子骗，你也曾经同情她的，我们一家人都是同情她的，因为她是受害者！那证明我们一家人正直，善良，我不明白这怎么是她的错！而且，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为什么要用这些去否定一个很好的人呢？”
    母子俩这样一吵，东方明珠忽然恢复了记忆，“你们说的，可是云悠那个同学？那个懂得医学的小姑娘？研究穴位经络那个？”
    东方云悠说：“对的爸爸。”
    东方明珠说：“我记得她好像是哪个老干部的养女……靳……靳铁柱？是这个名字吧？”
    东方云悠立刻回应，“对！爸爸！你记性真好！就是靳铁柱的养女，靳铁柱已经死去十年了。靳铁柱死后，她就跟着她妈妈回她们老家去了。”
    东方明珠对秦云说：“老秦，那孩子也不错！也算我们看着长大的，而且是老干部的义女，依你说，婚姻要门当户对，那靳铁柱……就算不说靳铁柱，那靳临川……也算门当户对，你何必反对呢？”
    秦云怒气冲冲地，“我说你们糊涂！儿子糊涂老子更糊涂！看着长大，我们才看见几眼？我们没看见的时候，她做了些啥子你们晓得不？还有，啥叫门当户对？靳临川和缪依然有个屁的关系！靳临川管过缪依然的事情？管过缪依然还能分到那么偏僻的地方调不出来？义女，义女哪比得了亲女，何况现在义女也没得做了！人都死了那么久了还义女！刘晓晓多好，她才跟我们是门当户对！那才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
    东方云悠也生气了，站起来说：“妈！我不会娶刘晓晓的！其他人，不管你跟我安排张晓晓李晓晓，我也通通不要！此生，你如果想要儿媳妇，那就是缪依然，否则，我就不结婚！”
    说完，起身拿上外套，开门就走了。
    东方明珠急忙叫道：“哎，你不是要请我们吃饭，给薇薇过生日吗？”
    东方云悠在楼梯上回应：“你让姐姐他们来找我！”
    秦云气得直哭：“我外孙我请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