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快刀斩乱麻地宣布王诗蔚得了“失心疯”，然后就紧跟着表示王家会好好让王诗蔚在家接受治疗。
    稍微知道内情的世家都晓得王诗蔚这次是死定了，但同时也对王家的魄力表示感叹。别看宣称王诗蔚得了疯病是给王家脱身，但是这意味着整个王家姑娘的名声都赔了进去。
    疯病可是“恶疾”，而此时礼教中的“五不娶”中有一条就是“世有恶疾不娶”。因此未来十几年乃至几十年内，王家姑娘都别想嫁个高门大户。
    而在这件事后不久，一队车马就停在了静安郡君府门口。为首的儒衫男子将一封拜帖连同单子递给门房，门房看到帖子上的署名及来者的穿着之后，立刻吩咐人将帖子和单子递到长春院的林雅菡手里。
    林雅菡接过帖子和单子并询问了门房那边的情况后，感叹道：“不愧是世代清流之家，连过来送赔礼的人都是有功名之人。”
    大圣朝的科举制度并不禁止长工或短工及其家属参加科考，只要他们没有签过“卖身契”成为家生子即可。但是在学或已有功名之人再去签约打工的话，那是会被学政以“有辱斯文”而剥夺进学资格或功名的。所以大圣朝才诞生了“门人”或“门客”，名为替权贵人家当陪读或清客，实际上就是帮闲。
    不过饶是如此，大部分有志向继续求学或求取功名的人是不屑于此的。而且即便要沦为门人或门客，这些读书人对于东家的资格也是非常挑剔的。也就是河间王家这种清流世家才能吸引大量读书人前来投靠，而像林雅菡这种根基不深的皇亲国戚则是唯恐避之不及。
    林雅菡扫了单子上的赔礼之后，对白苏说道：“你带几个小厮过去，将那些东西收到库房里吧。”
    白苏行个礼就出了房间，而青黛则是接过林雅菡手里的东西，询问道：“可是要打发人给那王家回个帖子？”
    “都已经撕破脸了，还讲究这虚情假意做什么？”林雅菡笑着说道，“人家为了平息事情连亲孙女说不要就不要了，还在乎我这边的面子情？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王家怕是早就要打上门将我给活剐了吧？”
    青黛没有接话，而是捧过一盏茶给林雅菡。
    林雅菡也知道自己的话太过惊悚，因此转移话题询问道：“芷妹妹这几天在府里可还住得习惯？”
    “芷姑娘如今被安置在水香阁，平日里只是读书习字，并未说什么。”青黛说道。
    虽然静安郡君府还在按照林雅菡的要求进行调整，但是整体规划已经定下来了，调整的不过是前院的几个地方和后院的花木罢了。整个静安郡君府除了林雅菡所住的正院——长春院外还有三大三小六个内院。
    也是到了京城看到郡君府的规制后，林雅菡才晓得古代贵族住的府邸有多大。可以说，林雅菡的这座静安郡君府放在后世那就是一个中小规模的社区了，而郡君府里的几个主要内院的面积在后世也相当于三、五座大别墅了。
    三个规模较大的内院分别名为偃盖、苍官和明玕，院内主要种植了松、柏和竹；三个规模较小的内院则分别名为疏影、水香和寿客，院内花木则以梅、兰和菊为主。
    林雅菡选择了松柏竹及梅兰菊这六种花木自然也是为了迎合此时的风气。虽然说上来有些庸俗，不过林雅菡还是觉得“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是很有必要的。
    “别怠慢了她。”林雅菡吩咐道。
    “姑娘放心，奴婢这边有专门安排人盯着的。”青黛说道，“咱们府里没有那种踩高捧低的人。”
    林雅菡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就拿出一本话本瞧了起来。
    而此时正在东暖阁批阅奏章的李攸也从锦衣卫那边知道了王家给林雅菡、李贞澜等人赔礼的事情。
    “倒是聪明。”李攸一边看着奏章一边冷冷地说道。
    在旁边伺候的李忠则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因为他晓得李攸现在正是一肚子火无处发的时候。
    李氏皇族和王家的恩怨从王家成为大圣朝丞相开始就结下了，历代大圣朝皇帝都想着要将河间王家一举扳倒。但是奈何王家历任家主都是非常精明且识时务的人，所以哪怕是李攸再讨厌河间王家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任用王家的子弟及门人。
    这次王诗蔚放冷箭一事让李攸抓住了把柄，但是没想到自己的皇后和女儿居然想办法和王家的人和解了。不过李攸倒也没有记恨她们，因为他也晓得她们俩不过是为自保罢了。虽然李攸不会因此处罚两人，但是肯定会冷落两人一段时间，免得她们以后做事还会擅作主张。
    “王家赔了什么东西给静安和静惠？”李攸询问道。
    “不过是些寻常玩意儿，奴婢挑几件跟陛下说说。”李忠回答道。
    李忠当然晓得王家赔礼的单子上有啥，于是选了几样比较贵重的东西告诉了李攸。
    “还真是小家子气！”李攸冷笑道，“明明家里坐拥田产无数，赔礼不过就是几本破书和画作，一股子穷酸味！”
    李攸不满河间王家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些所谓的读书人占据了大量土地，这让大圣朝的统治基础变得摇摇欲坠起来。但是对于读书人的优待又是大圣朝乃至前朝数个朝代定下来的规矩，哪怕是李攸这样的强势皇帝也没有胆子去挑战。
    “那陛下的意思？”李忠问道。
    “命内阁拟旨上来，王家如此岂不是不将我皇家放在眼里？令内阁申斥一番并责罚相关人等。”李攸说道。
    “奴婢这就吩咐内阁诸位学士。”李忠躬身说道。
    李忠让自己的亲信继续留在东暖阁伺候皇帝，而他则是急冲冲朝着内阁办公的文华阁赶去。
    不过大圣朝严令禁止太监干政，所以哪怕是李忠也不能涉足文华阁，只能在文华阁的院门口命人传话。
    不多久，一位章京赶了过来，然后询问道：“李公公此时赶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李忠将李攸的话传达了一遍，嘱咐道：“陛下正等着内阁拟旨呢。”
    章京眉头皱了一下，但嘴上还是说道：“本官这就与几位学士说明。”
    等章京走进文华阁后，李忠这才往东暖阁走去。
    章京进了文华阁的东隔间，这里是几位大学士办公的地方。他将李忠所传达的话重复了一遍。
    “陛下这是何意？”次辅郝劼有些不满地说道，“这不过小女儿之间的矛盾，何须专门下旨申饬？那王家好歹也是当今文坛领袖，折辱了他岂不是让我等读书人难堪？”
    “郝大人，那王家姑娘可是放冷箭意图谋害两位皇女，这在你口中就是‘小女儿之间的矛盾’？”首辅洪焕冷笑着问道。
    郝劼顿时尴尬起来，他脸皮还没有厚到可以说这件事是无心之过便只好辩解道：“那王家姑娘不是‘失心疯’犯了么？”
    郝劼的这番解释落在其他大学士和学士耳里更是惹来嗤笑。大家都是世家大族的当家人，哪里不清楚河间王家的这套做法。虽然他们也认为这是河间王家的最佳处理方法，但是理解不代表认同。毕竟自家女儿先是没有教好，然后出了事就直接抛弃，饶是这些冷血的政治动物看来也有些不齿。
    “不管这王家姑娘是不是真的‘失心疯’，但是她的大不敬之罪是事实。姑念其有病在身，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洪焕冷冷地说道，“王家姑娘的父亲及祖父教导不严，也应严惩。诸位，你们有什么看法？”
    洪焕作为内阁首辅最为人诟病的地方就是太巴结皇帝。封建王朝统治阶级的最大矛盾莫过于“君权”与“相权”，简单来说就是皇帝与朝臣之间的矛盾。
    作为朝臣的代表认为，首辅理应去制衡皇帝。但是洪焕在面对李攸的诸多不合理要求时，往往会选择妥协。这就让洪焕在仕林的名声非常糟糕，太学和国子监那边的学子常常将洪焕当做佞臣嘲讽。
    但是朝臣们嘲讽归嘲讽，却不会认为洪焕真的做错了什么。“皇权相权之争”虽然一直贯穿始终，但“相权”在封建王朝还是先天处于下风。
    历史上除了那几个权臣之外，谁敢当面对抗皇帝？而且就算这是那几位权臣，身后又有几个落下好名声？做到内阁辅臣这个位置，哪里还有单纯的人，自然晓得洪焕的做法是最妥当的。
    “王家的做法的确有些问题，就按首辅大人的提议吧。”立刻就有几个大学士点头表示了同意。
    河间王家是大圣朝的文坛领袖不假，但是到了大学士这个地位的人又有几个不想夺下这个头衔的呢？横竖皇帝也没想砍了王家哪个人的脑袋，略微申诫一番也是应该的。
    毕竟王家姑娘放冷箭想射杀他人的做法也的确耸人听闻，若是放到别人家那只怕是连命都保不住。虽然大家晓得王诗蔚最后肯定也会被王家处理掉，但好歹不是当众处死。
    洪焕吩咐人拟了贴条，然后呈上给李攸决定。若是李攸同意，自然会有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或侍讲学士最后拟旨，然后皇帝盖印并经过内阁下发六科。若是六科无异议，那就是通过通政司明发全国，这封圣旨就正式成为最终处理意见。
    李攸拿到内阁的贴条后，沉吟片刻便命人将贴条送到东暖阁的偏厅里。
    为什么翰林院的官员职位不高却没人敢轻视呢？除了他们是未来的内阁预备役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几乎人人都有时刻见皇帝的权力。所谓的侍讲学士和侍读学士就是陪皇帝读书，顺带给皇帝草拟各种诏书的人。
    换到后世，这就是国家元首的贴身秘书。哪怕他们的实际职位不及一般的科级干部，但是厅局级领导见了这些人还不是得赔小心？
    李攸的圣旨很快就从侍讲学士手里拟出，李攸加盖御玺之后再送到内阁。洪焕等人看过之后又交给六科，最后自然是通政司明发。
    河间王家姑娘在芙蓉池造次的事情早就在京城传遍了，虽然王家宣称自家姑娘得了“失心疯”，但是大家猜测皇帝不会那么容易放过。
    果不其然，李攸的圣旨虽然没有给王家定死罪，但是王家家主及王诗蔚的父亲都被训斥了一番，估摸着最近几年是没有办法升官了。连带着王家的亲戚和门人最近这段时间也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王家收到这份圣旨之后也算彻底放下了心。虽然他们晓得皇家看自家不舒服，但好歹大圣朝的皇帝还算守规矩，所以这样的惩罚即便是他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总算是将这件事揭过了。”王家家主叹道，“老二，你家的丫头尽早处理了。”
    王家老二面露不忍，但还是点点头。“儿子想过了，再过上两月就让她慢慢病逝。”
    王家家主哪里看不出自己的二儿子有些不舍得，但他也没有逼迫。王诗蔚毕竟也是自己孙女，自己要是太狠的话也要遭致非议的。
    “你自己看着办。”王家家主说道，“只是那丫头养病的地方，不许旁人进去。”
    “父亲放心，那里都是妥当人守着的。”王家老二也不敢在这件事上打马虎。
    而此时的王诗蔚正被几个婆子摁住手脚，然后一个面色严厉的姑姑朝她嘴里灌药。王诗蔚并不傻，自然晓得这药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奈何自己的下巴已经被卸掉，这药汁自然是强灌了进去。
    灌完药汁后，王诗蔚想将药汁吐出来，但是自己手脚却还是被捆住。
    “你们好大的胆子，难道不知道我是谁么？”王诗蔚的下巴被装回去后，立刻呵斥道。
    那姑姑冷笑道：“我劝姑娘还是配合些。这些日子好好喝药，你好我们也好。”
    “我要见我父亲！我要见祖父！”王诗蔚不甘心地喊道。
    “姑娘难道以为我们这是擅作主张？没有老爷和二爷的同意，我们哪里敢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