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其中必定有其他道路。如果我就这么走了,反而会白白浪费搜集线索的机会……”
江闻不顾尸体散发的腐臭,在墓室中细细搜索了起来,发现这座墓穴果然有些异常。
先不提这具尸体身体壮硕,五官清晰皮肤湿润,肌肉富有弹性,连血管还依稀可见,光是死者与方才的搭头屠夫有七八分的相似,就让江闻不紧怀疑吉庇巷里的尸体,此刻是否已经化为泡沫消失,抢在自己之前回到棺椁之中。
不是江闻自己吓唬自己,而是这具尸体的脑袋也被利刃割裂,颈椎从中断开,显然是在极短时间内就陷入死亡。只是尸体依靠某种防腐技术,保持着腐而不朽的奇怪状态,甚至判断不清死亡的时间。
“这座墓的形制也很有讲究……”
江闻离开暴死的男尸,仔细检查过构造墓室的大青砖之后,诧异的感觉更加强烈。
方靴形墓室,八角叠涩拱,覆斗形藻井式砖砌。这不是一座后来挖掘的墓穴,而是一座标准的宋墓!
也就是说,远在二酉斋主人的房屋建成之前,这座墓就已经深藏不为人知的地底,直到斗转星移、岁月流转,才被书斋主人意外发掘,成为了他在吉庇巷制造恐怖的中心。
空荡的墓室早已遭到过洗劫,径直入圹的盗洞毫不避讳地穿堂入室,只有那具曾经涂满朱漆、缝隙塞以松香的棺椁安然无恙,连同它的主人静悄悄地躺在地宫里,无声冷对着闯入的江闻。
这具尸体的腐气极重,干缩的尸身之中似乎蕴含着数之不尽的瘴疠之气,与骤然灌入的空气交织混合,化为五彩斑斓的怪雾沉浮,显然整条吉庇巷时常冒出的异味,就来自于这座沉睡地下的墓穴。
二酉斋主人已经从墓穴消失,仿佛一道阳光下不存在的影子,只有那盏绿油油、青煦煦的烛火摇曳着,证明其中有人活动的迹象,仓促之下将烛台都扔在了这里。
毕竟在阴暗的地下,一点烛火就是飞蛾追逐的终究目标了。
江闻在地下只看见了留下的烛火,却想知道二酉斋主人带走的“烛火”。
“这条街看样子也不早于晚唐宋初,又能开工埋下这么大一座墓室,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江闻拿起烛台照亮着墓室,忽然在朱红褪漆棺椁下,看见了一些丝绢的边角。轻轻挪动棺椁后,他抽出了一卷丝绸,展开在地猛然发现这是一副白底黑字的长帛幡。
这幅帛幡上书写着:“夔门日日望君来,白帝人怀去后思。争似早登黄阁去,普天霖雨总无思。”可以想见,当初墓主人下葬时,就是打着这幅挽幡。
更重要的是帛幡的角落,还写着一个年号——端平丙申。
端平是宋理宗赵昀的名号,不巧的是这位皇帝的头盖骨酒碗,此时还在江闻手里保管着。
而江闻恰巧知道宋理宗在位的端平丙申年,正是他使用的第三个年号的第三个年头,也就是公元1236年。
那一年是蒙宋联合灭金后,蒙古大举进攻南宋的关键时候。而早在举世震惊坚守36年的钓鱼城之前,帛幡里提到的夔门,便已经是抗击蒙古的前哨。
江闻在褪色朱漆棺椁边搜索着,又发现了一段黑墨写下的蝇头小楷,一看就是今人的笔迹,上面写着意义不明的“飞天神兵”四字。
四川地区是曾经有飞天神兵相助平乱的传说,却不知道和墓主人有什么关系。
“夔门白帝、端平三年、死于头颈断裂,再加上帛幡上哀叹的口吻,墓中死者想必是当初乱军之中的猛将。”
如此推算,江闻就可确定这座墓穴的建筑年份,就是在南宋理宗在位时期。死者应该是一位久历战阵的将军,与蒙古交战时意外身亡,随后被秘密安葬在福州城中。
更巧的是,吉庇巷中传说南宋状元郑性之殴毙屠夫也在这一时期。
可郑性之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政敌都弹劾他“宽而无制,懦而多私”,怎么看也不像会像文彦博一般因过杀人。
作为同样历任理宗一朝的大臣,无名将军和郑夫子年岁相近,又同是福州人,当地人可能是把这位将军和郑夫子的故事流传混了,变成了状元杀人的小肚鸡肠。
得知了墓中死者的身份,江闻开始在墓中搜索出口。一支蜡烛平时或许不堪大用,但在这个看似密闭的空间里就极其有用。
江闻端着烛台绕墙走着,仔细观察着焰舌飘动的方向,很快就在假窗的墙底发现了空气流动的痕迹,慢慢地检查,又摸索到了几块松动的青石。
这几条青石和周遭石块颜色略有差异,形状规制却丝毫不差!
江闻猜想,这肯定是二酉斋主人搜遍了各地的宋墓,才筛选出大小如此相近的砖块,做成了这处瞒天过海的假墙。
随着江闻三指发力一条条抽出青石,果然显露出一条泥土夯实的甬道,斜斜向上通往不明的方位。
盖上了朱红棺椁的棺板,江闻就钻入了这条只能屈身通行的盗洞,甬道经行不远很快出现了两条岔道,分别通往截然相反的方位。
江闻选择了左边的一条,走尽了茫茫的黑暗之后,猛然发现眼前的道路越来越向上倾斜,直到直挺挺冲向头顶,还有熏香和敬颂声缓缓传来。
他放轻手脚爬上地洞,看见了两个不起眼的小孔,正透出烛火的亮光,许多人声就从里面飘摇出来。
透过小孔,江闻看见了一处隐秘的屋堂,在这个注定不平静的夜里灯火通明,烛烧彻夜,殿内豁敞明亮,从内柱、梁枋到平基都古意盎然,不远处的地上正摆着一幅古怪的画。
画上的神明伸出许多手臂,持着轮、螺、伞、幢、花、瓶、鱼、结八种法器,额头上又生出一枚竖眼,仿佛看穿了前世今生,宝相非凡。
可这尊神明的腹部,却赫然皮开肉绽被掀露出了腹腔,一手搅绕着肠道,酾洒出淋漓鲜血,脖颈微微前探,似乎想要问世人何不回头。
当江闻看见自己面前一具青石香案,瓜果梨桃承在金盆时,他瞬间料到到了自己从盗洞探出的地方,应该是一尊连塑在地面上的泥胎神像。
而面前的小孔,就是泥胎身上被挖出的空洞。
“吉庇巷相邻皆是民居,唯宫巷里有天后宫一座,四周香火皆汇聚于此。二酉斋主人将一条甬道通到这里,到底是什么用意?”
就在江闻疑惑,思量着尽早返回原路追赶目标的时候,面前膜拜着古怪神像的乡人却忽然站起,以莲花绽开的手势端在胸口。
“恭迎红莲圣母菩萨。”
赞叹礼颂的声音接连响起,在江闻看不见的方位,似乎重要人物出现了,打断了乡人对古怪神像的修持诵经。
当两个乡人从地上收起神像,江闻才发现八臂法器、额中竖眼属于一张精心绘制的镂空画,正好嵌套在地上一张古旧的卷轴之上———剩下的那张,才是那尊开膛破腹无名古佛的本来模样。
“真佛既然已经迎回,为何不见黄稷护法前来接驾?”
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响起,却引得地上的人骚乱了起来,良久才有人期期艾艾地说道。
“黄护法……黄护法拓印真佛后,就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别有要事吧?”
那道声音却显得极为不悦。
“自从红阳圣童失踪,我派法脉便离心离德,如今他黄稷更是连红莲圣母,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藏身泥胎塑像中的江闻眼前一亮,自己似乎歪打正着地找对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