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四人离开后，平顺便来了司乐司。
    “平顺公公安好。”
    杜姑姑忙快步上前问安。
    这平顺公公，如今在皇上面前也算得上有几分颜面，也同前朝后宫的各位大人、娘娘们交好，在哪儿都能说得上话。
    若是能通过他，让她在教坊司里更进一步……
    “杜姑姑好久不见。”平顺也笑。
    眼睛却在杜姑姑带来的舞娘乐师里面搜了一搜，并没有找到一个能和玉美人有几分相像的。
    杜姑姑却会错了意，赶忙笑道：“我们教坊司新来了一批乐师，尤其是其中有个弹琵琶的，弹得极好，公公可要去听一听？还有新过来的一个舞娘……”
    “不劳烦杜姑姑你了，”平顺笑道，“不过说起舞娘，我倒真有个舞娘想见一见。”
    平顺开门见山，说自己要见晚娘。
    不多时，杜姑姑便引了晚娘出来。
    “平顺公公安好。”晚娘屈身行礼。
    肤若凝脂，面若桃花。
    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水灵灵的，里面浸满了笑意。朝人望过去的时候，仿佛秋日暖阳下粼粼的波光闪烁。
    但晚娘的容貌……似乎并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公公找晚娘可有何贵干？”杜姑姑见平顺一言不发，忙问。
    平顺笑道：“只是皇上觉得除夕宴那晚，晚娘的舞跳的极好，时常提起，让我过来问一问。”
    杜姑姑愣了一瞬，立马喜笑颜开：“能得皇上的惦念，实在是晚娘的荣幸！就是晚娘这丫头，实在太能藏事儿了，都没跟我说过。”
    说着，暗中用胳膊肘狠狠捅了捅晚娘。
    晚娘也忙道：“……多谢皇上，多谢公公。”
    日影西斜。
    细小的树枝在风里轻颤。
    “平顺公公大抵是认出我不是那晚跳舞的人了。”晚娘道。
    上个月，晚娘过来找她们的时候，阿雪和乔若就把除夕宫宴结束后发生的事同她说了。
    灯影摇晃。
    纤细的剪影在窗纸上拉长。
    屋内，几人压低声音。
    “若是皇上一时兴起还好说，”乔若道，“若不然，你我二人之中少不得有人要成为这后宫妃嫔……”
    话还没说完，晚娘就忙跪下。
    乔若一惊：“诶，你这是做什么……”
    赶忙要拉她起来。
    晚娘却摇摇头，执意跪着，不肯起身。
    “晚娘有一不情之请，”她低着头，“若是如此，到时候乔大人可否让晚娘来当这采女？”
    晚娘自然知道这么做不厚道。
    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们这样的舞娘，日后不是病死在教坊司，就是成为哪个权贵的玩物。
    “姐姐，我姐姐去哪里了？你看到她了吗？”
    除夕之前，有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过来教坊司，说是要找她姐姐。
    生得雪玉可爱。
    只是她的衣裳裤子都打了好些补丁，两节儿竹竿似的小腿也都露了出来。宽宽大大的裤管子被冷风吹得一晃一晃的。
    “你姐姐叫什么？”晚娘蹲下身子。
    “秋桃，”小姑娘一脸骄傲，“我姐姐最会跳舞了。姐姐，你看到她了吗？她说今年除夕能回来一趟，还要给我梳好看的头发，但我想她了，现在就想见见她。”
    秋桃啊。
    “她现在不在这儿，过几天才能回去，”晚娘只能温柔地笑笑，摸摸她的头，“姐姐给你梳怎么样？”
    小姑娘瘪瘪嘴，但还是笑着道：“谢谢姐姐啦。”
    等到除夕的时候，杜姑姑应该会让人把秋桃的尸身送回去。
    她死了。
    死在昨天。
    离除夕还有三天的时候。
    是被一个喝醉酒的纨绔子弟活活掐死的。
    晚娘曾见过她的尸体。
    修长纤细的脖颈上，青紫的掐痕触目惊心。
    她不愿步秋桃的后尘。
    与其如此，倒不如……
    “若乔大人成全，晚娘来日必当厚报。”
    若是乔若应下，她日后定会加倍补偿她。
    一定，一定。
    晚娘把额头贴到地面。
    攥紧拳头，心中默默发誓。
    “你既愿意，自是再好不过，”乔若忙拉她起来，“刚好我也无意于此。”
    屋檐上的雨珠一滴一滴落下，在夜色里溅起细微悠长的回音。
    夜色随着回声慢慢变淡，在天边露出一点金红的色泽。
    落日的光撞到朱红的宫墙上，轻轻一晃，便化作疏疏的叶影落下。
    原先，阿雪和乔若还在想，除夕夜情急之下拉了晚娘出来垫背，若平顺当了真，之后又该如何收场。
    但现在看来，晚娘既然自己愿意，考核又刚巧能借到清秋阁和夜阑殿的东风……
    “平顺公公怎么想不要紧，”阿雪忽然出声，“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
    “你是有什么想法了吗？”
    阿雪笑笑：“等到考核那日，便是我们偷梁换柱之时。”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三人一惊。
    阿雪急中生智，高声问：“乔若，这梧桐树用不着我们修剪吧？”
    乔若急忙答道：“可这树枝实在碍事，还有地上这些碎石头，万一到时候绊了脚可如何是好？”
    脚步声在墙角停下。
    阿雪转头，却意外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言馨，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乔若和晚娘紧张地盯着她的脸。
    也不知道言馨方才有没有听到她们讲话。
    “我……”言馨支支吾吾，“我找你们肯定是有要紧事要说。”
    风静静吹着。
    斜阳把几人的影子投在宫墙上，拉长。
    言馨说完这句却不再说话了。
    “那你说啊，”阿雪催促，“说话说一半是什么毛病？”
    “……这不是还有别人在，我不好说嘛。”
    言馨扭过头，咕哝一句。
    晚娘见状，忙找了借口离去。
    四周寂寂无声。
    只有风从枝桠间穿过带出的一点细微声响。
    “……对不起。”
    言馨的声音细若蚊呐。
    几乎能被这很轻的风声遮住。
    “你说……什么？”
    阿雪无法分辨她嘴里吐出的音节。
    “我说……”言馨朝乔若的方向低下头，手紧紧攥着衣袖，“乔若，之前的事……对不起！是我胡言乱语，我不该把气撒到你身上……对不起。”
    宫墙上，灰黑的人影相对而立。
    树影轻轻晃动。
    “我不打算说没关系，”乔若平静道，“也不打算原谅你。”
    说完，拽着阿雪的衣袖，释然笑了笑：“我们走吧。”
    风轻轻吹着。
    日影把两个瘦弱人影拉长，映在朱红的宫墙上。